第一卷 鴻雁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杯春露冷如冰(二)

第一卷 鴻雁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杯春露冷如冰(二)

剛過寅時,御街上已是熙熙攘攘,大批盛裝的官員們或乘轎或徒步趕來,列隊等在宣德門外。

三通鼓響之後,金甲衛打開了左、右掖門,放官軍旗校先入門擺列,其餘百官則在鳴鐘后才被放進門。這些平均年紀五十多歲的官員,抱着牙牌站在清早的寒風中瑟瑟發抖,連彼此寒暄的精力都沒有。

一陣馬蹄聲在街上響起,眾人睡眼惺忪地望去。晨暮中一人一馬急奔而來,棗紅色的駿馬在門前停下,一位身材高大、美髯飄胸,六十歲上下的男子,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昂首闊步地往宮門走去。

百官見到此人立刻抖擻起精神,並分列兩旁讓出一條路供他穿行而過。因為來者正是內閣首輔兼任戶部尚書——夏雲卿!

先帝廢黜了丞相,只設置了內閣協助皇帝處理政務。到了渝帝這一朝,內閣首輔的地位和權利已經等同與宰相了。

而提起大名鼎鼎的內閣首輔夏雲卿,真是讓人又敬又怕、又愛又恨:

他年少時就聰穎過人,是天下聞名的神童。十二歲通過童試,十九歲通過鄉試成了舉人,而後入選庶吉士。隨後,憑藉其過人的才智受到先皇賞識,從而在仕途上平步青雲。

可首輔夏雲卿性如烈火、剛直不阿,在政治上常常不達目的不罷休,有時連皇帝也要讓他三分,因此招致眾人忌恨!

世人對於他的評價也兩極分化:天下的莘莘學子將他比作聖賢,視若照亮北渝的長明燈,對其佩服得五體投地;權貴階級卻對他恨得牙痒痒,總是暗地裏給他使絆子,一年裏彈劾他的奏章,能堆滿整間御書房。

說來也奇怪,即便渝帝再不喜歡夏雲卿的個性,卻始終沒有撤去他的首輔之職。或許渝帝心中明鏡——北渝能有今天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和夏雲卿是分不開的!

更重要的事,夏雲卿是平衡朝中黨爭那顆最重要的棋子!

首輔夏雲卿在眾人的注目中,目不斜視地穿行而過,他深知這些官員對自己是表面恭敬,內心卻各懷鬼胎,可他毫不在意。他本就不喜歡拉幫結派,更不屑於討好任何人。

“首輔大人!”一個沉穩而愉悅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夏雲卿微微側目,瞧見一位年紀不過五十上下,卻背部微駝、鬚髮灰白的男人,正向自己微笑施禮。

“滿大人。”夏雲卿拱手回禮,臉上的神情有些淡漠。

面前的人是兵部尚書——滿庭芳。據說他出生時滿園花開、滿室芬芳,故而得此名。和心高氣傲、遺世獨立的夏首輔不同,滿庭芳是個八面玲瓏的老好人。

在朝政上,他常採用忍讓的態度:沒見他紅過臉,也從未捲入過任何一場紛爭。雖然他未曾在黨爭中站隊,卻能常遊走在各個派系之間,而始終明哲保身。正是因為他的慢性子,才導致他的升遷之路並不順利,基本上是九年任滿一遷,一步一個腳印才走到兵部尚書的位置。

兵部尚書滿庭芳壓低聲音說道:“夏首輔,御守司指揮使寧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忠良之後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叫人悲痛和惋惜!”

夏雲卿倏地臉一沉,憤憤道:“哼!這件事老夫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

滿庭芳四下看了看,小心的說道:“首輔大人要當心!寧遠臨死前將彈劾平陽侯的奏章送到您手上,這件事已經滿朝皆知。既然他們能對堂堂御守司指揮使下狠手,我擔心也會有人對您不利啊。”

夏雲卿卻捻須冷笑道:“哼,射向老夫的明槍暗箭還少嗎?管他什麼牛鬼蛇神,老夫統統不放在眼中,他們有什麼本事儘管招呼好了!在平陽侯這件案子上,老夫絕不會退讓半步,一定要給死者一個交代!”

滿庭芳沉吟了一下,試探道:“彈劾平陽侯的監察御史剛正不阿,倒有幾分首輔大人的風采!不過……百官都在猜測,這位監察御史是您的門生,奏摺也是受您指使,這樣的傳言對您不利啊!”

夏雲卿卻不以為意地笑道:“隨他們猜去吧!老夫相信滿朝文武,不都是如王肅那般——不辨是非、阿諛奉承之人!”

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一位面容憔悴的男子,從轎中緩緩走下來。

此人時年六十有五,整個人瘦瘦小小的,兩旁顴骨高高聳起、三角眼中透着陰鷙的目光,稀疏的髮髻已花白一片。來者正是夏雲卿在朝堂上的死對頭——吏部尚書王肅。

說起他的一生,可謂是歷盡波折、步步艱辛:他父親是一位久考未成,又醉心於權力的人,便把一切希望都放在兒子身上。

王肅十九歲中舉,二十五歲考了進士,也算是不負眾望。可他剛選為庶吉士,就大病了一場,迫使他不得不退官回籍養病。病好之後,又趕上雙親接連過世,他不得不留在家中守孝。這些變故讓他遠離官場整整十年!

十年後,他再次受到朝廷重用。可他去赴任的路上,恰好趕上當地叛亂。遍地戰火紛飛,他也顧不得官職,立刻逃離當地躲起來,這一躲又是五年。等他再次為官時已過壯年!

命運的曲折讓他錯過太多,同時也明白了一個道理——能決定他命運的唯有天子一人!

從此,他為了博得聖恩而不斷地失去底線——哪怕為皇帝背鍋也甘之如飴。這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吏部尚書王肅一隻腳剛沾地,立刻有幾個官員迎上去,滿面堆歡地寒暄起來:

“聽聞王大人在吏部衙門處理朝政,至今已有五日未歸家,真是辛苦您了!”

“王大人如此廢寢忘食、為國為民,真是卑職們的榜樣啊!”

“是呀,皇上還特地擬了一個表彰給您,讓百官都學習您的勤勉呢!”

……

對於眾人的恭維,王肅只淡淡一笑,便昂首往前走去。如今,他已做到了六部的最高長官,手中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和升調,實權在握、位尊名顯,又是渝帝最寵信的紅人!他覺得自己有資格接受眾人的擁躉。

唯有首輔夏雲卿昂首站立,眼皮都不抬一下,鼻子裏發出輕蔑的一聲。王肅對他的傲慢早已習以為常,也不搭理這個死對頭,眼底卻閃過一絲怒火。

兵部尚書滿庭芳走上前去,向他笑呵呵一拱手,客氣地道了聲辛苦。王肅的臉上立刻轉怒為喜,也向他拱手回禮。

“哼,裝模作樣!”夏雲卿橫了他一眼,譏諷道:“我說王大人,日夜呆在衙門裏廢寢忘食地工作,怎麼不見你頒佈過利國利民的良策啊!”

王肅面露不屑,昂然道:“夏首輔,此言多謬。自天子登基之後,哪一年沒頒佈利國利民的政令?這些政令里多有我的良策。莫非我提出良策后,還要先通稟您一聲不成?再說,現在四海平定、百姓富足,自然不需再頻頻頒佈新的政令,還是以平穩為主!這也是聖上的意思!”

見二人有些劍拔弩張,滿庭芳連忙圓場:“如今天下太平,王大人還能如此兢兢業業、廢寢忘食,實在令人欽佩啊!”

夏雲卿橫了滿庭芳一眼,冷聲斥道:“這話言過其實了吧!咱們天子只看得到,誰每日坐在衙門裏辦公。至於幹了什麼、幹了多少正事,他卻毫不關心!”

王肅陰陰地笑着:“聽夏首輔這話的意思,是對陛下頗有不滿啊!”

夏雲卿不以為意地哼了哼:“你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告御狀,老夫可不怕!”

王肅臉色一沉,剛要出言相駁,卻聽滿庭芳打岔道:“瞧瞧,這是誰來了?”

二人順着他的目光轉頭看去,一名矮個兒的老者正得意洋洋地往這邊走來,他約莫六十五歲上下,五短身材、尖嘴塌腮,模樣甚是刻薄。

此人的身份可大有來頭:不但是當朝的禮部尚書,更是當今國母的親爹,正兒八經的皇室宗親——劉炳文!

此時宣德門前的氣氛有些陰鬱沉重,他的出現讓氣氛更加緊張。國丈劉炳文卻一點眼色也不看,似要打破沉悶般響亮地喊道:

“三位大人在說什麼,怎麼臉色都不好看啊?”

夏雲卿冷冷一笑,冷嘲熱諷道:“國丈還是關心自己吧!怕是今日早朝過後,你這個皇親國戚要焦頭爛額了!”

劉炳文沒好氣地說道:“老夫可不記得,有什麼把柄被你抓在手裏!”

夏雲卿捻須大笑道:“國丈大人仗着自己是皇親國戚,坐享榮華富貴,一向碌碌無為。試問禮部尚書既不做事,又何談做錯呢!不過老夫知道,你與平陽侯走得頗近,如果他失了勢,你禮部尚書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吧!”

劉炳文氣得臉色鐵青,一甩袖子罵道:“難怪百官都說夏首輔是條瘋狗——逮着誰咬誰!老夫懶得和瘋狗一般計較!”

說罷,他轉身站遠了一些。王肅也漫不經心的跟了過去,站在他身旁。

“瞧夏雲卿那副得意的模樣,看來他今日是為了平陽侯而來!”劉炳文瞧見他跟來,立刻憤憤不平地罵道。

王肅盯着不遠處夏雲卿的身影,低聲道:“平陽侯小侯爺張亨處理得不徹底,寧遠的奏章還是送到了夏雲卿手上,夏雲卿謄抄后又立刻呈到御前,看來這件事是瞞不過了!”

劉炳文忙問道:“你既然早知道此事,可有想出什麼對策?”

王肅微微沉吟,慢條斯理地說道:“夏雲卿那張嘴舌燦蓮花,這朝中誰也不是他的對手,今日只能見機行事。”

二人說話間,一名金盔金甲的御前侍衛疾步逼近,站定他們面前:

此人三十五六歲,橫眉立目的一臉兇相,不像是侍衛反而活脫一個土匪惡霸。他便是平陽侯之子、金甲衛統領——張亨。

沒有寒暄,平陽侯之子張亨直接開門見山:“我聽聞夏雲卿今日將有所行動,不知在朝堂上,二位大人會站在哪一邊?”

王肅和國丈劉炳文相視一眼,隨即說道:“小侯爺放心,平陽侯乃是皇親國戚,你只管讓夏瘋狗說去,皇上必不會信他一個字!更不會對平陽侯下手!”

聽到這話,平陽侯之子張亨勾起嘴角得意一笑,湊近二人緩緩說道:

“這樣最好,我可不希望再出現一個,寧遠那樣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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