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雁 第五章 鮮衣怒馬俏女郎(一)
淅淅瀝瀝接連下了幾日的雨終於停了,天空仍是一片陰鬱的墨青色。暮靄罩着的翊王府,雖然位於盛京最繁華的地區,卻仿若被遺忘的幽谷一般,安靜得讓人不忍打擾。
羽楓瑾趁着一天中最後的幾抹餘暉,將小桌搬到花園中烹茶看落日。院子裏被雨洗滌過的綠葉格外顯眼,可下雨前綻開的梨花卻不堪風雨的摧殘,從枝頭墜落下來,鋪滿了濕潤的地面。
紅泥小火爐上的水壺越燒越紅,羽楓瑾盤膝坐在蒲團上,聽着燕榮繪聲繪色地講着,馬幫與瀟湘別館的初次會面,不時地露出笑容或皺了皺眉頭。
等燕榮口乾舌燥地講完,羽楓瑾已將一杯煮好的茶放在他面前。他捧起茶盞便一飲而盡一解乾涸。放下茶盞,他看向羽楓瑾,問道:
“兄長,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你對此怎麼看的?”
“有趣。”羽楓瑾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有趣?”燕榮大為不解。
羽楓瑾深思了一下,放下茶杯解釋道:“是我的失策,不該和傳說中的鬼神將軍耍詐。他一眼看穿我的目的,於是臨時立了個新幫主,這樣既不會得罪我,也沒有違背他當時許下‘不再參與朝政’的誓言。”
燕榮急忙問道:“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拉攏無望了?”
“誰說沒希望了。”羽楓瑾摸了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緩緩道:“那個少幫主看穿我們的詭計卻不揭穿,明知我們的用意仍主動登門來道歉。一來,他們被迫陷入麻煩中,不得不選邊站;二來,馬幫也需要一個靠山,才能在盛京立足。不過他們不知咱們是敵是友,所以還在試探咱們的階段。”
燕榮摸了摸鼻子,沉吟道:“聽兄長這麼說,的確是這麼回事兒。在芳芳的咄咄逼人之下,他們仍然禮數周到,看來那位少幫主的確有意與我們合作。而少幫主又是老幫主的代言人,這麼說,只要拿下少幫主,或許就能請老幫主出山了!”
“可以這麼說。”羽楓瑾漫不經心地喝了口茶。
燕榮眼珠一轉忽然笑道:“我倒是有個辦法,能儘快拿下這個少幫主。”
“說來聽聽。”羽楓瑾似乎被他勾起了興緻。
“這還不簡單!只要兄長娶了少幫主,成了老幫主的女婿,他老人家豈有不幫自家人的道理啊?”燕榮向他眨了眨眼,一臉的譏誚。
“又胡說八道了不是。”羽楓瑾略顯失望地搖了搖頭,只得苦笑一下。
“我可沒有胡說啊!”燕榮坐起身子,興緻勃勃地說道:“論身份,她是將軍之女,又是江湖第一幫派的少幫主,絕不會辱沒了兄長;若論容貌,她也是個世間難得一見的絕色美女,與兄長放在一起也算是金童玉女;還有,她那身功夫都是佼佼者,能隨時保護兄長的安全;還有她那一身能號令群雄的氣派,可不是普通的名門閨秀能比的!而且,她不但聰明還很會做人,酒席上看似芳芳處處占風頭,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這位鹿幫主在掌控全場。如此能文能武、八面玲瓏的女子,若是取回來當王妃,必定是個上得了戰場,下得了廳堂的賢內助!”
羽楓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由得笑道:“難得聽你如此盛讚一個女子。莫不是你看上那位鹿幫主了吧?你不是一向都喜歡江湖女子嗎?”
燕榮卻連連擺手,苦笑着搖頭道:“別、別!這樣的女子還是更適合兄長,我可是無福消受了!”
“此話怎講?”羽楓瑾有些詫異。
燕榮又喝了一杯茶,才緩緩開口:“平日裏和兄長談天說地,卻極少談及女子。兄長有所不知,我最怕的兩種女人,現在竟都出現在我身邊了。”
“哪兩種女人?”羽楓瑾着實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燕榮砸吧砸吧嘴,故作深沉地說道:“這兩種女子恰好就是花芳儀和鹿幫主。花芳儀是那種看上去清高冷漠,要把世間所有男人都踩在腳下,實際上卻很脆弱,碰到深愛的男人還會死纏爛打,甚至付出性命;碰到這樣的女人,你被她玩弄會很慘,被她愛上就更慘!而鹿幫主在男人堆兒里長大,她從骨子裏都透着一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堅強,她會將男人視為競爭者,即便碰到喜歡的也不會盲目追隨,希望永遠和男人保持對等的地位。若沒有一個足夠強大的男人,是鎮不住這類女子的,所以我只能敬而遠之。”
他說完話,見羽楓瑾久久不語,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奇道:“兄長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
羽楓瑾收回目光嘆了口氣,揶揄道:“我在想……如果你爹得知他教了你那麼多的兵法,卻都被你用在女人身上,他會怎麼想。”
燕榮被他這麼一說,也覺得有些慚愧,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問道:“玩笑歸玩笑,兄長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羽楓瑾想了一下,回到書房拿出一個請柬,在上面刷刷點點寫了幾筆,然後蓋上自己的私印,方遞給燕榮:“馬幫已經向我們展現了誠意,也該我們展現誠意的時候了。送上拜帖,我要與這位少幫主見一面。”
“好。”燕榮接過名帖仔細收好,遲疑了一下,又說道:“對了,兄長,有件事我不知當不當講。”
“說。”羽楓瑾淡淡道。
燕榮斟酌地說道:“怎麼說呢,自從和馬幫的人見面后,芳芳就變得很奇怪。雖然你讓她裝裝樣子即可,但我看得出她是真生氣。”
“是她在處處為難別人,還有什麼好生氣的。”羽楓瑾漠然問道。
“我也說不清,但總覺得她對鹿幫主很有敵意。我在想她會不會是在吃醋?你也知道她一向小心眼兒,連哪個歌姬多看您一眼,都會受到她的責罵。而且,她還讓我勸你不要和馬幫合作,我擔心……”燕榮觀察着他的神色,小心說道。
羽楓瑾微微皺起眉,不悅道:“她那性子得改一改了,日後我們和馬幫合作,她若使小性兒壞了事,我絕不會饒了她。”
燕榮忙溫言勸道:“兄長,除了你之外,她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我看不如兄長和她好好聊聊吧,或許會有用。”
“哎,她想要的不僅是我幾句話而已,而是我永遠也給不了的承諾……”羽楓瑾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深深嘆了口氣。
次日一早,燕榮就騎着他的高頭大馬,英姿勃發地來到庄樓送請柬。
四位勁裝銀槍的壯漢,分立在朱門兩側,他們一個個腰板筆挺、目光炯炯,盡顯英悍之氣。
燕榮在門前停下,飄身下馬走到四人面前,拱手問道:“敢問鹿幫主可在?”
四人之一名叫胡來的壯漢走上前來,拱手回禮道:“燕爺,真不湊巧!少幫主現在不在,要等一會兒才會回來。”
“真不湊巧!”燕榮砸了咂嘴,又客氣地問道:“那不知可否讓我在此等候?”
另一位叫高要的壯漢打開朱門,抬手比了個請:“少幫主吩咐過,但凡殿下的人都是貴客。您請隨意。”
“多謝、多謝!”燕榮笑着向幾人拱一拱手,便大踏步邁進門去。
雖然瀟湘別館和庄樓僅有一街之隔,而燕榮又把瀟湘別館當成另一個家,可這還是他第一次踏進這個院子。
這裏雖然沒有瀟湘別館那般奢華,不如翊王府那般雅緻,卻氣派而古樸。馬幫的兄弟或在清點貨物或照料馬匹,所有人都各司其職、井然有序,見到燕榮也十分客氣。他不覺心中更為敬佩。
就在他剛踏進一個方廳準備小坐片刻時,門外卻傳來了嘈雜的說話聲。其中一個清脆的聲音來自於鹿寧,另一個蒼老沉穩的聲音,燕榮聽着耳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他剛要出門去看看,就看到鹿寧帶着一老一少兩位男子,往他所在的方廳走來,便立刻又退回到廳內。
現在,他終於想起那個聲音是誰的了。那兩個男人他都認識——正是刑部侍郎顧之禮及其子顧紀昀。
他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莫非是來談生意的?還是說,鹿幫主在盯上羽楓瑾的同時,又盯上了顧之禮?
燕榮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卻急迫地想知道答案。
聽着腳步聲漸漸逼近,他抬頭瞧見頭頂有一跟粗壯的房梁,便頓時心生一計。只見他雙足輕點縱身一躍,便悄無聲息地坐到了房樑上,然後他慢慢將身子平躺下,又放緩了自己的呼吸。
他剛躺下來房門就被推開,鹿寧先走進來,落座在主位上,隨後走進來一老一少父子二人,落座在鹿寧的右手側。
燕榮在房樑上稍稍偏過頭去,恰好可以看到三人,而房梁過高,下面的人只要不刻意抬頭,就絕對發現不了他。
刑部侍郎顧之禮今年五十多歲,長着兩道八字眉,一雙杏子眼滴溜溜亂轉。這位刑部侍郎的官運着實是大起大落,從曾經渝帝面前的大紅人,到現在完全被邊緣化,一切都因為他的陞官之路如此與眾不同!
他是個久考未中卻醉心與權利的人,一直無法通過正常的考試而走入仕途,最後在進獻了一個美人後,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
隨着那位美人在宮中越來越受寵,他的官階也在步步攀升,最後成了皇上面前的大紅人。甚至連如今能呼風喚雨的王肅,當時都要看顧之禮的臉色行事。
然而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誰料到,他進獻的那位女子突然失寵,還惹怒了皇上被打入冷宮,顧之禮也從高位上摔了個人仰馬翻,從此便一蹶不振。
渝帝雖然沒有對他下手,卻始終沒有再理過他。朝中官員也見風使舵,慢慢將他邊緣化。而他最後爬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也是用了十多年的光景,和不為人知的努力。
因他靠着女人而上位,所以在朝中風評很差,燕榮也瞧不上他,就更想知道他來此的目的了。
而他身旁那位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正是顧之禮的獨子顧紀昀,他淡黃麵皮看上去一副病容,卻穿着一身鐵灰色織錦長袍,顯得整個人更沒有朝氣。
三人剛剛落座,還未等鹿寧開口詢問,顧之禮就緊盯着鹿寧,激動地說道:“像!真是太像了!你和她簡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