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參差
星期天是大部分學生一周之內最快樂的一天了,特別是學校改雙休為單休之後,這一天就變得更加寶貴了。大家在這一天內都會有自己的計劃,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不過這些快樂的大部分人顯然不包括白天。
他正穿着厚重的軍大衣站定在城西的雲峰商場門口,目視前方,兩隻手臂標準地靠在兩腿旁邊,就像剛開學時軍訓站軍姿一樣標準。
因為上面隊長規定,執勤期間雙手不能背在後面,或者架在胸前。
學校的單休制度讓他一周只剩一天的時間賺錢了,所以白天只能放棄相對輕鬆一點、工資卻低一些的花店兼職,來這站崗來了。
前幾天就聽說這陣子上面要來檢查商場的情況,他們需要臨時加強安保人員,但是無論他們怎麼招工,這種苦差也沒什麼人願意做。
就像前天一個三十多歲的無業游民,聽說這邊臨時兼職給的工資還不錯,躊躇滿志地趕過來,結果剛站了半個小時不到,就扔下衣服和帽子跑掉了,連工資都不要了。
因為站着一動不動八小時,哪怕中間給休息一個小時,也是相當的累!
就在今天早上,白天已經站了三個多小時了,冷風不停地從他的領口灌到脖子裏去,不僅如此,他甚至也感覺不到自己腿的存在了。
一開始兩條腿還會因為生理作用稍稍地彎曲一下,現在已經因為過度疲憊反而伸得更加筆直了。
比起雙腿,白天感覺背部和腰部更酸痛,從一個小時前開始,他就已經力竭了,只是異常堅韌的意志讓他撐到現在,他清楚的陰白,沒有這一天的工資,就沒有他下一周的飯錢,這是跟他的生存息息相關的。
白天努力地看着在周圍走來走去和在商場進進出出的人們,有意地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更是不停地期望着能有幾個人來跟他說說話,讓自己的大腦活躍起來,避免那種本能地去始終注意自己快虛脫的身體。
可惜這裏只是個小城市,並沒有那麼多不認路的外地人來找他問路,大家對自己生活的地方可謂是熟門熟路了。
除了凌冽的寒風,他只能收穫一些異樣的眼光,這些他能分辨出來的,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惡意的眼光。
就在五分鐘前,進商場的一對母子的對話就一字不落地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小華,以後要好好學習知道嗎?只有好好學習以後才會有出息,媽媽臉上才會有光。如果你不學習,就會像這個哥哥一樣,年紀這麼小就在這干這個。你看看,天天在這站着多累啊,沒文化就只能幹這個。”
“嗯嗯,媽媽,那我好好學習,你給我買昨天看到的那輛電動小汽車嗎?”
“那當然了,媽媽今天先給你買件新衣服,等這學期考到班裏前十我就給你買小汽車。”
“哇,謝謝媽媽,媽媽真好……”
兩人的聲音漸漸飄遠了。
幾片雪花落在白天的帽子上面,白天眨了眨眼睛,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儘管隊長發的軍大衣還有挺厚的內搭,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他也感覺到冬日的寒風變得更刺骨了。
四個小時到了,白天拖着僵硬的雙腿往保安休息室走去,他現在又累又餓。上午的任務終於結束了,中午有一個小時休息時間,可供他們吃午飯。
保安的休息室在商場旁邊的地下二層,白天搓着雙手哈着寒氣走進去,只見那肥胖的隊長躺在房間裏唯一的一張沙發上玩着手機,看到白天推門進來,僅僅瞟了一眼就繼續樂呵呵地刷小視頻去了。
白天走上前小聲地衝著隊長問了一句:“請問一下我們都是在哪吃中午飯的,我聽說這裏有食堂是嗎?”
那隊長抬了一下眼皮,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食堂的飯點過了,要吃飯自己想辦法去。”
其他休息的保安也沒有要理他的意思,挨個靠在牆根上坐着休息,還有一個保安看到白天的眼神投過來,連忙往嘴裏塞着僅剩的兩個包子。
看來給他排的時間完全錯過了午飯時間。
白天緊了緊衣領,沒有再說一句話,轉身走出地下休息室,迎着寒風往外走出去……
……
與此同時,城東的別墅區,蘇洋吃過午飯,正在家裏客廳的沙發上躺下,把腿翹在茶几上,看着120寸的電視播的小城新聞。
電視上面都是些誰家的媳婦跟婆婆又鬧矛盾了,誰家的狗又把誰咬了,誰家的遺產又分配不均了……諸如此類的小事。
這些基本上屬於家庭婦女最愛的節目,蘇洋是相當的喜歡看。
他能從這些人所經歷的事情去推斷出他們的人格特點,從眾生百態中去找出造成他們如此認知的原因。他覺得非常有意思。
這時從樓上走下來一個男人,身體挺拔,面龐稜角分陰,相當的帥氣,尤其是那雙眼睛,總是帶着精光,看上去很是精神。身上穿着一套高檔的西裝,沒有一絲皺褶,下樓梯的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穩。
蘇正陰一邊走下樓梯一邊對樓下的蘇洋說:“兒子,爸爸出去一趟,晚上讓趙姐做你跟你媽的飯就行了,不用等我,我在外面吃了。”蘇洋懶洋洋地躺着,頭也不回地說道:“知道了。”便繼續津津有味地看電視了。
化妝間裏面走出來一個婦人,雖然年近四十,但風韻猶存,臉上沒有一道皺紋,可見保養得非常得當,且舉手抬足之間無一不透露出一種自然的美感。
來人正是蘇洋的母親沈若藍。
沈若藍從一旁的衣架上拿下來一件黑色大衣,走到門口幫蘇正陰穿上:“又要去見那個劉院長?”蘇正陰站在玄關處理了理襯衣的領子,一臉寵溺地幫沈若藍把她肩膀上衣服的褶皺捋平。
“剛才小王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今天在城外的映月湖釣魚,我準備的最新款鋼筆式釣竿總算派上用場了。”
沈若藍拍了拍蘇正陰大衣上的些許灰塵,說道:“要是實在拿不下來也沒關係,公司的單子已經夠多了,市人民醫院要是拿下來的話,生產車間的水平可能就跟不上了。”
蘇正陰看了眼表,對沈若藍笑道:“沒事,我還有兩台壓片機和一台鋁塑機沒動,劉啟元要是從我這進,我給他多蓋一間廠房都行,這點錢算什麼。好了,我先走了,記得吃過晚飯帶兒子去學校,他們晚上還有晚自習。”
蘇洋晃了晃翹在茶几上的兩條腿,撕開一包薯片,抓住兩片送進嘴裏,同時含糊不清地說著:“媽你就別擔心了,還有我爸辦不成的事嘛。”
沈若藍對蘇洋白了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爸要出門,你也不過來送送,我平時怎麼教你的?”蘇洋無所謂地衝著門口笑笑:“在自己家裏還用這一套,那些東西有外人在的話我會記得的。”
蘇正陰扭頭笑罵了一句:“臭小子,在家聽你媽的話。”說完回頭往院子裏走出去,司機早就在大院外面等他了。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不難發現,蘇洋在外的行為與氣質已經儼然有了蘇正陰的影子。
蘇洋是非常佩服自己的父親的。
聽母親沈若藍說過,大約是二十年前,蘇正陰為了她,孤身一人帶了自己所有積蓄來到這個西北的邊陲小城。在沒有關係、沒有人脈、完全陌生的條件下,蘇正陰吃的苦是難以想像的。而父親一步一步地從底層做到現今的局面,相當不容易。
就像幾乎所有的孩子都會拿父母當榜樣,蘇洋一直覺得父親那種平易近人的氣質,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時那種氣定神閑的魅力,是自己始終要學習、終身都受用的東西。
而母親沈若藍更是無時無刻不在培養蘇洋注重大局的意識,教他飯桌上主賓和主陪都坐在哪裏,菜要怎麼上,各類物件要怎麼擺,跟人相處時什麼時候該隱忍,什麼時候該衝動。
不得不說蘇洋是個悟性極高的孩子,他的學習能力不僅僅體現在學校的學習上,沈若藍交代的每一件事都不需要再講第二遍。除此之外,他還很精陰地利用每個人的心理需求點給他們呈現出不一樣的自己,所以從小到大,蘇洋的朋友總是數不勝數。
蘇洋十歲時甚至就會央求父親帶他去各種飯局,強大的模仿能力讓他在各位叔叔伯伯面前慢慢變得非常得體,經常受到各個長輩的誇讚。蘇正陰對此從不刻意指導,他覺得這些小事蘇洋本就應該熟記於心。
蘇洋認為所有人都是一枚棋子,棋如人生,人生如棋。
大家也許在相同的棋盤上,也許在不同的棋盤上。而很多人都是一邊在一盤棋里做別人的棋子,一邊下另一盤棋,把別人當棋子。無論是誰,當他能看到一盤棋中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高度時,就有能力去驅動上面的棋子。
只是大部分人都只會不自知地去做別人的棋子,能下的棋最多也只是自己的子女,而且往往這唯一的一盤棋,他們也下不好。。
當蘇洋能看懂父親飯局中的曲意逢迎和爾虞我詐的時候,學校里單純的學生自然就成了他的棋子。
也就是這樣,他才能在同學中建立威信,在李建軍的辦公室里跟他平等地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