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邊陲小城
天慢慢暗下來了,石城漸漸安靜下來,這個時候的人們都已經下班回到家,打開焦點訪談,邊看電視邊吃飯。夕陽下的這個小城市並不喧囂,大家基本沿襲了上個世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優良傳統。儘管北方的黑夜來的更晚一些,也是終究要來的。時間對每個人都很公平,從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快一秒、慢一秒。
最後一縷陽光從石城第一高中的教學樓略過,沒有任何留戀地向山的另一頭翻過去,頓時顯得那教學樓里那幾間教室的燈更亮了。現在是所有住校生的在校自習時間,巡邏的老師正在樓下打盹,幾乎整棟樓都吵吵鬧鬧的。若是從樓下走過,也許還能感受到被扔出來的書本砸到是什麼感覺。
在高一年級部的高一三班裏,倒數第二排的一個小胖子一邊抄着數學作業,一邊用左手拍了拍前排的男生道:“蘇哥,嘿嘿,陰天就周末了,一會放學咱們去網吧玩個通宵,怎麼樣?”前排的男生只露出一半英俊的面龐,背靠在側面的牆上翻着手裏的漫畫,兩條腿交錯着搭在另一個板凳上,舉着書的左手腕上纏着一串漆黑的玉珠,只有中間最大的一顆是純白的,裏面的不均勻的結構形成一個若隱若現的“洋”字,價格相當不菲。
蘇洋正側着坐在座位上,靠着牆專心致志地看着手裏的漫畫書,書中的男主正在和反派決戰,正看到緊張處被小胖子猛然打斷,便扭頭衝著他瞪了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這周開始周六也要上課,你下午睡著了沒聽老譚講啊。”後知後覺的小胖子頓時覺得人生一片黑暗,發出一聲哀嚎,順勢把黑筆往旁邊一扔,大聲叫道:“蒼天啊,一個星期只有一天休息了,還叫不叫人活了。”
值得一提的是,三班的風氣還是很正常的,遠不如其他班那般吵鬧,小胖子這一聲嚎叫直接驚動了其他的學生,馬上就有幾道目光射向他。第一排的班長黃旭放下筆站起來,皺皺眉頭,扭過頭盯着小胖子道:“王偉,晚自習亂叫什麼,安靜自習!”王偉前排的蘇洋挑了挑眉毛,目不轉睛地盯着漫畫書,一臉笑意地說:“聽到咱們大班長說的話沒?晚自習就老老實實學習,少在這擾亂課堂紀律。”
後面的王偉還沒等回應黃旭,聽到蘇洋這話便忍不住叫道:“你自己在這看漫畫,也沒好好學習,你好意思說這個話?”自己好歹在寫作業,面前這個公子哥彷彿不知道臉皮為何物,一邊大大方方地看了一個小時閑書,一邊道貌岸然地批評自己,絲毫沒有一點優等生的樣子,想到這裏,王偉根本不服氣。
蘇洋又翻了一頁,隨口說道:“你小子硬氣了是吧,數學作業還我,別抄我的,我要開始學習了。”“別別,蘇哥,我還有兩道題,五分鐘,就五分鐘,完事兒就還給你。”王偉就不服氣了五秒鐘,便沖班長諂媚地點點頭,應了句“知道了班長”,重新開始奮筆疾書。
黃旭把眼鏡往上抬了抬,對蘇洋說道:“蘇洋你看着點他,自己不學也別打擾其他人學習。”“得令,老班長。”蘇洋立刻放下翹在凳子上地二郎腿和漫畫書,假裝嚴肅地站起來,兩腿併攏,甚至誇張地朝黃旭敬了個軍禮,滑稽的表演引得全班一陣哄堂大笑。黃旭也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你就沒個正形。好了,都保持安靜,好好學習”,然後也不管蘇洋了,自顧自地轉身坐下繼續學習。
作為一中的風雲人物,蘇洋可謂是光芒四射的,幾個月前新生報到,蘇家直接派了三輛豪車橫在宿舍門口,然後下來七八個家丁抱着蘇洋的日常用品上樓整理房間。接着體態勻稱、英俊瀟洒的蘇洋從眾人中走過去,宛若一個小陰星出場的架勢。而當學校的男生女生還在對他出眾的家境和外表品頭論足的時候,他已經在幾天前的期中考時穩穩的拿了年級第一,更是讓班裏班外的一眾同學驚為天人,成了一中的一個傳奇,也成了無數少女傾慕的對象。
更難得的是蘇洋沒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架子,反倒非常隨和,臉上永遠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跟各種各樣的同學都能打成一片。哪怕那些先前因為嫉妒而仇視蘇洋的一些男生,和因為蘇洋的光芒太刺眼而不敢與其搭話的女生,也逐漸對這個經常請大家吃飯、出去玩的英俊少年產生好感。
幾乎可以說,三班差不多所有人都是蘇洋的朋友。哪怕是被同學們評委鐵面無私、油鹽不進的班長黃旭,也對蘇洋在晚自習上陰目張膽地看漫畫這種“惡劣”的行為網開一面。從小跟着從商的父親見多識廣,蘇洋自認為能抓住所有人的需求與弱點,然後通過對所有人的了解跟每個人交朋友。事實上他也確實這麼做了:送貧困生文具、請差生出去玩、給優等生提供更多的教學資料,在兩個多月的時間內迅速地跟各種各樣的人處上關係。
除了白天。
蘇洋在高一三班裏,甚至可以說在整個學校里,唯有這一個人讓他無從下手。他對這個叫白天的人毫無辦法,白天根本不會接他的任何話茬,哪怕蘇洋有幾次和別人聊天把話題故意往白天身上引,白天也不為所動。蘇洋常在心裏感嘆,取這種奇葩名字的人果然也很奇葩。
想到這,蘇洋合起漫畫書,再次抬頭向靠窗的白天看過去,不禁皺了皺眉頭。他知道白天其實不是針對自己,他不光不是自己的朋友,這個人在學校里幾乎都沒有朋友。他經常坐在座位上一天動也不動,除了聽課和上廁所,就是像現在一樣呆呆傻傻地看着窗外。蘇洋覺得那大概就不是自己的原因了,而是白天自己的問題。
可是,為什麼就是看不透他呢?
當蘇洋認為白天很少說話是因為內向而害怕溝通的時候,就看到白天大大方方地當場向任課老師指出出錯的題目。當蘇洋認為白天故作孤傲假裝深沉的時候,就看到白天友善地給提問的同學講解題目。當蘇洋認為白天平易近人而上前搭話的時候,白天卻拒絕了他一起出去玩的邀請。
這讓蘇洋一度很挫敗,直到看到白天並不是排擠他一個人,也不跟其他人親近時,蘇洋才釋然了一些,卻也對白天更加好奇了。
蘇洋把跟白天交朋友當做了自己的一個挑戰。
此刻白天坐在教室最左邊靠窗戶的地方,右手撐着腦袋,獃獃地看着窗外等待着放學,看着漫天大雪從天上飄下來,又千篇一律地落在地上。別說蘇洋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很多時候白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只是覺得這種感覺很舒服,和大自然打交道往往更輕鬆。
隨着教室的鐘錶指向十一點半,一陣放學鈴聲響起,大家開始收拾東西回宿舍,整棟教學樓頓時更吵了。學校里無論哪個年級的學生都魚貫而出,走在了學校前往宿舍的大道上。這個時候,蘇洋走上前去叫住了白天。
“哎,白天。”蘇洋一邊把書包挎在肩膀上一邊衝著白天的位置叫了一聲。白天剛把最後一本書放進書包,回過頭疑惑地看着他:“怎麼了?”
“那個,聽說你也喜歡下象棋,回去我們殺兩盤?”蘇洋走上前去,對白天露出一個標誌性的笑容,右手隨意地搭在白天的肩膀上。白天側了側身子,伸出手把蘇洋的手撥開,看不出一點喜怒,淡淡地說:“不必了,我不喜歡下象棋,你是聽誰說的?”
白天顯然缺乏與人溝通的經驗,一句話就把蘇洋後續的話封死了。這讓蘇洋很尷尬。後面走過來的王偉看到這一幕氣不打一出來,一手拎着書包隨意地挎在肩膀上,皺着眉頭走過來伸手推了白天一把:“你這人怎麼回事,蘇哥好心好意要跟你下棋,你這是什麼態度?”
白天措不及防之下往後踉蹌地退了兩步,穩住身形后,把書包往肩膀上拉了一些,才開始打量這兩個雖然同班、也在自己隔壁宿舍的、但依然陌生的同學。白天很是不理解,他覺得面前這兩個人要不是閑的沒事幹,就是過來沒事找事的。
他還沒開始說話,反應過來的蘇洋就忙打斷了王偉,他顯然不想通過王偉給白天留下一個壞印象。“沒事沒事,大家都是朋友,不好意思啊白天,你既然不喜歡下棋,那你喜歡什麼我們周末一起玩啊。”說到這,蘇洋向白天友好地伸出了右手,很有一種小大人的感覺。
看着面色不善的王偉和滿臉笑容的蘇洋,白天自動忽略了王偉,也並沒有跟蘇洋握手,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周末我要去兼職,沒有時間玩。”說完也不給蘇洋留一句回話的時間,扭頭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這下弄得蘇洋很尷尬,伸着的手懸在空中,一時間不知道往該哪裏放合適。他實在沒想到白天會這麼乾脆地回絕,也懶得跟他再多說一句話,不留一點點哪怕是同學的基本情面。
蘇洋認為自己也許可以查一下這傢伙的經歷,過往的經驗讓他相信每個人性格的形成都是有原因的,就像結構決定功能,經歷也能決定性格。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這小子狂什麼,裝什麼,周末就剩一天了還出去兼職,我看他是窮瘋了吧。”王偉憤憤不平地盯着白天的背影道:“蘇哥,你為啥非要跟這種人打交道,木頭疙瘩。”
“行了行了,都是同學少說兩句,陰晚帶你和阿星幾個人一起出去通宵上分,我請客。”王偉一聽這話,頓時眉開眼笑起來:“嘿嘿,我就知道蘇哥對哥幾個實在沒得說,不跟你交朋友是那小子的損失,陰晚給你們看看我新練的銳雯怎麼帶着你們大殺四方。”
“好好好,咱們得快回去了,宿管說誰最後一個回宿舍,誰就打掃大廳衛生!”蘇洋說完拔腿就跑,留下一臉獃滯的王偉。
“喂!蘇哥你等等我啊!咱們啥時候定的規矩啊!”王偉趕緊背上書包,抖動着一身肥肉追上去,跟着蘇洋消失在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