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落雁秋鳴喚菊聲
華夏大陸以東有個國家叫大興國,東與禹幫相接,西和陸離毗鄰,南臨青遼,北接晉涼。大興國土地遼闊,地大物博,國盛民富,是其他四國的佼佼者。
大興國有條江貫通南北,名叫振江,位於振江的中游有個繁華之城以振江命名叫振江城。在振江城有個福清庵,這裏香火本來就一般,入了秋福清庵更是清涼,東牆角的菊花開了,房檐下的燕巢卻空了,連香爐的香煙都顯得清冷,往日來來往往的人都忙於生計無暇到庵里求籤,偶爾來的也是幾家貴婦定期禮佛吃齋小住一兩日。
福清庵的後院住着一位常客,叫洛沉香,字沁陽,年三十有二孑然一身,在庵里已待有五年有餘,常年用藥養着是個藥罐子,福清寺主持一善大師是她昔日好友,五年前一善把她接到庵里,明面說是讓洛沉香陪她煮茶研詩順便靜心養病,實則是見洛沉香隻身孤涼無人照看不忍看她單落,就接到庵里讓她可以照應。
一善俗名蘇子瑩,字瑾瑜,原是振江城一號大商家蘇伯仁之女,家境殷實,才情兼備,養尊處優的大家小姐誰曾想有天會剃髮修行遁入空門,真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皆是因為一個“情”字。福清寺的老主持見她聰敏端正慧根極好在圓寂前就把主持之位傳與了她。
現在她的日常是,晨起帶幾個弟子做兩個時辰的功課,午後要麼給來禮佛添香的貴婦講講佛法,要麼就來陪陪洛沉香讀詩研詞解悶,雖然清苦但也算悠然得意。
說到洛沉香這個藥罐子,要比蘇子瑩也就是一善大師更曲折坎坷命運多舛。她這一身病症的來歷是難以說得清道得明。儘管在福清庵這個佛門清靜之地也無法照拂她內心的悲切和幽怨。儘管有一善精心照顧並常給她講些道經佛法,也解不了她心中鬱悶之結,洛沉香的身體還是一日不如一日,把自己的靈魂緊鎖在悲怨的深淵裏,無法自拔。一善以為以洛沉香這麼聰敏的一個人早應該把人間悲歡福禍看得通透才是,怎料她執念太深,所以聰明反被聰明誤。
其實洛沉香對生死早已看透,因她已了卻心愿了無牽挂,對世間的繁華盛景人間悲歡不再依戀,只盼着早日與家人團聚,脫離這人間苦海,如今已油盡燈枯不過是挨日子罷了。若說還有一絲牽挂就是這個一善大師和身邊的侍女喚菊。
洛沉香喜秋也厭秋。喜,因秋高氣爽菊開風輕,楓林霜葉紅於天。厭,因為柳枯燕走水寒暮重。人總是這樣,自相矛盾自尋煩惱。一善說,哪有對一事物又喜又厭的,四季不過是陰陽交替萬物更新,叫她莫過感慨。
“秋氣清寒多愁病,娘子添衣煨新茶”,秋季還是一個過病的季節,果然中秋一過寒氣陡降,洛沉香的病又加重了。這日,一覺醒來感覺精神比往日周濟,可能是昨日一善下山求得新藥方的效果,洛沉香起身掀開帘子看看窗外,不想晨曦暖菊萬里雲輕,幾日沒出屋子很是煩悶,很想外出走走,松泛松泛筋骨。
“喚菊,喚菊”她叫來身邊唯一的侍女。
“香姨,您醒了?”聽到洛沉香的叫喚在外面煨菊的喚菊立馬進來。
“助我洗漱一下,我要到外面走走活絡筋骨。”
喚菊走到床邊扶她額頭試試,又聞聞洛沉香的衣襟“出汗了,昨日的葯果然是好的,不枉一善師傅辛苦求來,我給您換換衣裳后再睡會兒吧。”
“不了,看着今日天氣甚好我要去外面透透氣,幾日來一直躺着煩悶得很。”她執意道。
“不行,您剛好點又去吹風怕是不好。”喚菊也是個執拗的人。
“我知道,可我真的躺不了,小祖宗你就讓我多見見太陽吧,說不定哪天就看不到了。”
“呸呸,一大早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把剛才的話收回去!”喚菊說道。“您才剛過而立之年,不過是一時身體有恙,大師傅一直盡心尋找名醫,求醫看病確實是需要醫緣的,以前求了多少藥方都不見起色,這不昨天才吃了傅大夫的藥方今天就好多了,可想是醫緣來了,定馬上好了,一善大師傅給您算過了您還有五六十載的壽命呢。”菊立說著說著已淚眼婆娑。
洛沉香把喚菊拉到跟前幫她拭掉淚水“我知道你為我好,心疼我的身體,可我的身體我自知,能熬過一日是一日,我早就通透了,你也一樣要開明,雖然這麼說我哪能捨得你呀,還沒看你出嫁呢。我是很珍惜你我這段緣份的,我無兒無女看你勝過兒女,我不讓你出家守着我是想以後你長大了可以尋覓可心的人嫁了,以後也有個依靠,你的嫁妝我早就給你備好了,雖比不了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足以給你爭爭面子的,可別嫌棄,你看多清秀的姑娘一哭臉都成包子啦!”
“不,我不嫁,我要守着您到七老八十。”喚菊投入洛沉香的懷裏鼻子蹭着心口,那鼻息既溫暖又讓人留戀。
“喲喲,這兩年還小倒是這麼說,再過兩年瞧瞧,到時可別恨嫁了”。
“真的......”喚菊哽咽得說不出話。
喚菊已到及笄之年,來福清庵已有四年,是洛沉香和一善撿來收養的孤女。
四年前,洛沉香和一善大師下山到城裏尋訪名醫,聽說城裏來了個從京都來的大夫,醫術精湛專治疑難雜症。在東街一座酒樓的牆角邊有個衣裳襤褸的女孩,在那行乞,年紀不大十來歲左右,頭髮蓬鬆凌亂,整個人瘦骨嶙峋,雖然看着面黃肌瘦但五官周正眉清目秀。因為深秋天氣陡寒,她穿着過於單薄縮在牆角里瑟瑟發抖,看着讓人很是憐惜。
也許是緣分也許是同病相憐,看到她孤苦伶仃就像十五年前的自己,所以一看到她就心生收養的念頭,再加上一善是出家人慈悲為懷她慈悲心更甚。兩人和小女孩詢問原由,原來她叫小憐家住振江下游,夏季暴雨連連振江發大水,把整個臨江的村莊都沖沒了,父母姊妹都被洪水沖走了,她幸運被卡在一棵大樹上而得以逃生,後面只能一路乞討到此地。
小女孩也聰明機警,看到兩人慈眉善目又主動了解她的情況覺得必定是好人,於是她就跪求收養願為奴為婢,只要有個安生立命之地就行。兩人不忍心看她再東奔乞討,有一頓沒一頓的想想就心疼,所以就把她一起帶回福清庵里,從此洛沉香身邊就有了這麼個小不點陪着,也少了些寂寞。
洛沉香在庵里養病,一天就是看書專研詩詞,就沒有多少事,一善大師大部分時間忙着庵里的事務,也不能時時來照看,所以她有大把閑暇時光,教小女孩讀書認字。一善還給小女孩更名為喚菊,說是“小憐”這名字太喪氣,“喚菊”出自她自己《念菊》裏“落雁秋鳴喚菊聲”詩句中的“喚菊”。
時光如梭一晃五年就過去,喚菊已出落成水靈靈的大姑娘了,瓜子臉柳葉眉,一雙靈動的鳳眼惹人憐,眉不點而翠,唇不點而朱,受洛沉香和一善的教導詩詞略懂一二。這幾年洛沉香纏綿於病榻,一直由喚菊服侍着,這個小丫頭倒是懂得感恩,盡心服侍洛沉香,一年到頭呆在庵里,偶然下山也是陪着洛沉香或去看病或去散心,因此也沒什麼朋友,最多和庵里的幾個小尼姑往來。
洛沉香倒是時常勸喚菊自己多出去走走,結交一些朋友,以後她一旦撒手人寰時喚菊也有一兩個可以說話和助力的朋友,可喚菊心中挂念病榻里的洛沉香哪還有那些心思。不覺喚菊已到及笄,“該是為她覓良緣尋一門好親事了”洛沉香尋思道,“家有嬌女已及笄,翠柳眉清端容儀。欲與良人結並蒂,與子攜手不相離”
主僕兩人正言論生死之時,一善忙完了早課,又到前殿安排事宜后,過來瞧瞧洛沉香的身體情況。見到喚菊在那抹淚就打斷道:“你又在為難她了。”
見一善進來洛沉香起身半靠着問道:“你怎麼來了?庵里那麼多事都是你掌持,忙前忙后的,這裏有喚菊呢你就不用天天往我這裏趕。”
喚菊趕緊起身抹乾眼淚向外走去:“我去打水。”
一善走到床邊俯身用手試試洛沉香的額頭道:“我還不是惦記着昨天求來的藥方效果如何,傳得那麼神,要是沒點效果我定要去砸了那大夫的招牌。”
“阿彌陀佛,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斷不能毀了人家的生計。”洛沉香笑道。
“也不能縱容江湖騙子到處騙人錢財,感覺怎麼樣?”一善坐到床沿關心地問道。
“好許多了,這些日子又讓你擔心了。”
“你還跟我講究這些?”
洛沉香掀開被子起來,攏一攏頭髮“我總覺得讓你攤上我這麼個朋友實在是過意不去。”
洛沉香看着一善,她再不濟曾經也是蘇家三小姐,上有父母疼着,下有兩個哥哥寵着,平日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如今蘇家三小姐淪落到日日照顧病號的飲食起居還時時擔憂病情的地步,她是何等的罪過。
“是啊,我該啊。事事皆有因果,人與人的因緣際會是有定數的,天道有輪迴,你就權當或是我上輩子拖累你欠你的,這輩子來的還這份情。或是我這輩子與你結善果,等下輩子你來還也未必可知。”一善順着她的話說道。
一善雖是出家之人,一旦觸及洛沉香的病情一善也極易動容。
“是是讓你結善果,瞧着我下輩子定來還你,我們就這麼著,來世結金蘭,世世做姐妹代代還恩情,不是我還你就是你還我。”洛沉香拍拍她的肩頭。
“說好的。”一善柔聲道,幫着洛沉香理理散亂的髮絲,此時哪有清冷無欲的大師樣,盡顯溫婉柔軟的女兒態來。
這時,喚菊已把洗漱水端進來,洛沉香把臉洗了坐到鏡子前,看看鏡中的自己摸摸臉頰又比往日清減了不少。讓喚菊幫梳了個簡單的髮髻,插上一支雲勾花樣的玉簪。
“你看,又比前幾日消瘦不少。”一善站到身後,撫着肩骨道。
“哎,阿彌陀佛,大師怎麼比我還感性呢?我呢這是骨感美,我可不喜歡一臉的膘膩。”
“就你貧。”一善輕輕敲着洛沉香的頭,命喚菊將手爐添好炭火,再給洛沉香加一件披風就攜手出門。
“還沒到寒冬就用手爐,如今也只我一人爾。”洛沉香自嘲道。
“因為你與眾與不同啊,你總是與眾不同的,振江才女之名誰能與你比,所以這是你洛才女獨樹一幟啊!”
“你這是打趣呢,是想讓我臊得慌啊,你當年的蘇仙女君的名號也是把多少才女要強的心調敲碎了一地啊”她們一路相互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