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滅門
夜幕深沉,寒鴉也歇,隨着“梆梆”幾聲響起,一個更夫一手持槌,一手提鑼,搖搖擺擺地從長安巷裏走出來。
三更了。長安巷裏只見昏燈幾盞,在風中明滅不定。
忽地,幾個黑影從更夫頭頂疾掠而過,幾個起落間,便翻過長安巷徐府的高牆,躍進了內院。
更夫只覺眼前一花,揉了揉眼,見四周平靜,並無異狀,不由得暗罵一聲,莫是見了鬼了。
稍停片刻,他打開胸前的葫蘆,小喝了一口老白乾,接着扯起脖子高喊:三更半夜,小心火燭……
徐府內,此時仍有一屋燈光未熄。透過窗,隱約可見一男子正在房內踱來踱去,似是對什麼事委之不決。
那幾個黑影也漸漸接近,並悄然地伏在周圍,很快便溶入了這深深的夜色里。
院內一片寂靜,寒風細細,殺氣陡升。
屋內男子正是京師鏢局的總鏢頭徐濤,只見他眉頭緊鎖,時而唉聲嘆氣,時而又搖頭頓足,想做決定又似覺不妥。
這時,忽然又有一黑影飄進徐府,身法迅捷輕盈,顯見非等閑之輩。
他徑直落到徐濤門外的庭院裏,朗聲說道:徐總鏢頭,你是光明磊落的漢子,素為江湖人所敬重,為何在這個關節上如此迂闊!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何須優柔寡斷?
徐濤急推門出來,忙拱手道:閣下深夜來訪,自已知徐某心中所慮何事,只此事牽涉徐府上下百十條性命,故實難決斷。
莫非你尚貪戀這富貴榮華?哈哈!那你不如應了那奸賊所許,博它好大一個錦繡前程哦!黑影顯然已動怒氣。
讓俠士見笑啦!徐某倒不在乎這身外之虛名俗利,只是擔心會連累眾多兄弟,且徐某着實還有一己私心,就是犬子尚幼,此事之利害,非潑血難止。想俠士應非江湖無名之輩,望有以教我。
說畢,徐濤深深一揖。
黑影聞此,聲音才和緩下來。
徐總鏢頭,實際此事你允與不允,已無關礙。允之,必遭江湖人不齒,怕是徐府將永無寧日,且徐總鏢頭你一世清譽將毀於一旦。不允,那奸賊權勢滔天,睚眥必報,無論他事成與否,又豈容得你置身事外?此事,於他是計謀已泄,你允與不允,已然註定要大禍臨頭!
徐濤恍然大悟。
非俠士點撥,徐某險釀成大錯!如此也好,徐某明日便解散鏢局,離開這是非之地。
想走,走得了嗎?
這時,從黑暗中又走出了一個黑影,緊接着,先前埋伏在四周的黑影也浮了出來,並迅速地將徐濤兩個圍了起來。
徐濤與那俠士相視一笑,眼裏寒光一閃,驀地便一掌擊出。
但聽“噗”的一聲,已有人中掌到地。想徐濤縱橫江湖十幾年,憑的就是這對徐家獨步天下的十八式旋風連環掌。
此掌不僅掌風迅猛,掌力渾厚,更一掌即出,便如江河奔流,連綿不絕。雖然他走鏢這些年多憑信義走天下,鮮有出掌之時,但江湖人都知道,二十歲時他便以半掌勝了少林的凈空大師,而凈空大師是少林大力金剛掌練得最純厚的傑出代表。
那俠士也已出手,他使的是劍,劍柄古樸,一看就非凡品。
只見劍光閃處,一個黑影已然人頭落地。對方為首的黑影顯然頗為吃驚,他也緩緩從背後抽出兩隻短戟。
此時,徐府中已有家人被驚醒,燭火漸次亮起。一個年方七八歲的小孩也被管家追趕着跑了出來。
少爺,快回來,不要過去!
徐濤大驚,驀地發力將對手擊出幾步開外,然後就地騰空躍向兒子。
電光火石之間,那兩隻戟卻無聲息地到了背後,徐濤忙在空中一個翻轉,堪堪避過。
好快的戟,好冷的招!
徐濤雙掌一錯,轉身向對方首領擊去。
管家,快叫大傢伙都速速離開徐府,免遭殺身之禍!
對方首領冷冷一笑,雙戟翻飛,如毒蛇吐信般迎上了徐濤的雙掌。同時他又唿哨一聲,只見陸續有黑影躍進徐府。
緊接着,慘叫聲連連響起。一個個家人還未來得及離開,便身首異處。
這些家人多為府中雜役,僅會些基礎的拳腳功夫,要對付這突如其來的黑影們,顯然毫無用處。
火光閃處,有兩位年輕人護着徐濤的夫人戚氏從內院殺出,正是徐濤的二弟與三弟。
幾個黑影立即撲了上去,雙方絞殺在了一起。但二弟三弟顯然功夫差徐濤太遠了,很快身上便多了幾道傷口。可他們仍死戰不退,護着嫂嫂向院門突圍。
徐濤怒氣大發,旋風連環掌一掌連一掌擊向對方首領。但對方首領的戟法着實精絕,他心情激蕩之下,一套掌法快使完都不能將其擊退,還幾次被劃破衣袍。這在幾十年的江湖生涯里,絕無僅見。
你是誰人,如此武功,也甘心為虎作倀嗎?
哼,我是誰,你又何必知道,反正你今夜是跑不掉了。
啊……又一聲慘叫響起,原來是管家被一黑影利劍穿胸。緊接着,徐濤的兒子徐浪被一黑影挾住。
放手,你放手!
小徐浪死命地掙扎着。
徐濤本欲使出最後一掌天圓地方,將對方首領擊敗。這是旋風連環掌中最威猛的一招,他對戰凈空大師都未曾使過,因為當年父親曾告誡過他,非萬不得已,不得使這招。此招使出,天昏地暗,掌風所及,非死及傷,殺戮過重,且易損自身功力。
突然,兩道寒光閃過。
大哥……一聲大哥過後,二弟和三弟亦被對方首領飛戟刺中,胸前血流不止,顯見也活不了了。
緊接着,一黑影已將刀架在了戚氏脖子上。戚氏滿面是淚,卻並無懼色,只把眼光憂傷地望著兒子。
見妻子、兒子都被對方控制,徐濤只得放下掌來,悲聲問道:你們又何必定要趕盡殺絕呢?
那俠士也已滿身是血,剛才他一把快劍已擊殺了七八名黑影。但其他黑影悍不畏死,他一時也無法抽身出來。
他在一瞥間看到徐濤似有放棄抵抗之意,心下想:罷了,要糟。正準備發聲提醒。
對方首領忽然出手,趁徐濤心神疏離之際,點了他的穴道。
場上局勢立馬發生了變化,徐府也漸漸安靜下來。一地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院內。
一切不過片刻之間的事。
長安巷依然寂靜如初,三更的夜,尤其顯得長,連狗叫聲也聽不到了。
黑影重重,緩緩逼緊俠士。
閣下武功卓絕,與徐府陪葬似乎可惜吧?對方首領的話中顯然有幾分得意。
徐濤在一邊怒目圓睜,看向兒子時,又忍不住濁淚縱橫。
俠士一聲不哼,唰唰幾劍,又有兩名黑影倒下。對方首領不以為意,走向徐濤。
本來給你一個大好機會,你偏偏要自尋死路,如今怪得誰來?說實話,我也敬你是一條漢子,你最後一掌天圓地方使出來,我着實未必抵擋得住。
徐濤哼了一聲,不做言語。他望著兒子,潛運內力,試圖衝破穴道。
別費力啦,我的獨門點穴法,天下無人能解。
對方首領顯然看出了他的企圖。
忽然,徐濤兩眼發紅,一口鮮血急噴而出,射向挾著兒子的那個黑影。
散功大法!
對方首領大驚,雙戟立即抽出,欲擋住那道血箭,但終於慢了半步。
黑影的眉心被血箭一擊而穿,接着,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徐濤立即把兒子拉到身邊,右手單掌劃了一個弧,用掌風逼退了一個黑影。
俠士見狀,也是吃了一驚,他一劍盪開敵人的攻擊,與徐濤並肩站在一起。
徐兄,你又是何苦呢,散功大法一使,你便油盡燈枯,還生無望了啊!
徐濤微微苦笑,忽地把兒子放到俠士手上,然後虎步往前一邁,殺入黑影中,將旋風連環掌一掌掌地使將出來。
俠士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亦不由得雙目含淚。於是,大喝一聲,向門外殺去,但見他劍鋒所指,擋者辟易。
對方首領欲上前攔住,卻被徐濤橫掌擋住。十四,十五,十六,十七……
兒子,你瞧清楚了。夫人,對不住了!
天,圓,地,方!
一剎間,夜色更沉了。院內的燭火忽地齊齊熄滅,凌厲無匹的掌力帶着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連俠士都被拋出院外,他只覺得氣血翻騰,一時難止。
好強的掌力!好霸道的掌法!
良久,天地重歸岑寂。隱約中,一個黑影踉踉蹌蹌地走出徐府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