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級共同體的誕生
老李家在江城還是有點名氣,解放前李德福的爹是國民政府高檢院檢察長,據說李家最輝煌的時候,整整一條萬福路都是他家的。沒跑去台灣的李祖宗解放后成了老運動員,幾次運動會挺不過太大的運動量翹了辮子。
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老子嗝屁兒子上,大兒子李德福光榮的接替他爹繼續運動,據他後來交代,之所以經受住所有運動項目的考驗,主要是心裏有個信念:你們這些王八羔子,老哥受苦你們跑路,老子非等到教訓你們的一天。他嘴裏的王八羔子,便是溜到國外和台灣的幾個弟弟以及叔叔們。
李德福的大兒子李延慶,恩,這名字與老金某書一壞人名字相同,不比他那多少花天酒地過的爹,從小靠揀垃圾過活。三十好幾總算和一長得歪瓜劣棗的老女人結婚,生個兒子萬幸象他。兒子6歲的時候老婆歸天,可還生活在紅海洋中的李延慶日子如火如荼的熱鬧,一會被拉到萬人集會上與父親斷絕父子關係,一會掃大街和廁所。
李延慶很有感情的說道:“那些日子好啊,開始和你爺爺斷絕關係打死不願意。後來也習慣,一個星期割袍斷義不下四五回,檯子上大罵一聲老王八,回家被你爺爺反罵一聲王八羔子,大家扯平。”
“老爸沒文化,那是劃清界線,什麼割袍斷義。”李延慶的兒子聽得動情,插話道。
“王八羔子!老子這不是想講得生動點嗎?”李延慶馬上把王八羔子還給兒子。
李勝馗提出疑問:“我聽說黑五類要隔離勞動,你們怎麼能生活在一起?”
李延慶哈哈大笑:“多虧老李家個個身體好。”
原來隨着運動的深入,很多反面典型紛紛歸天回位。領導一看急了,上頭檢查沒個拿得出手的重要角色可不行,數來數去,看見了老李家。
“別說我那老頭,你們爺爺還真精神,頭天打完兩天後又生龍活虎。”李延慶嘖嘖讚歎,“上面也怕把‘寶貝’打死,不僅有意不下重手,還是我們住在一起,這也叫蛇鼠一窩。”
真是精彩,李勝馗幻想老頭在萬人集會上翻滾的場面十分嚮往。
“老爺子瘦是瘦有肌肉!”李延慶的兒子也是連連讚歎,“我要有爺爺的銅皮鐵骨,打社會那會那麼艱難。”
“去你嗎的。”李延慶破口把罵,“還沒找你算帳!”剛才大伯就是看見他火冒三丈。李延慶的兒子,李勝馗的堂哥,李夢乾也是一精彩人兒,小小年紀就在社會上衝撞,後來蒙大毛小毛不嫌其出身低微划入組織,他才能統率三名弟兄鎮守南門四個“毛毛滷雞蛋”攤點。
“能怪我嗎?你和爺爺奶奶就一倒霉催的,我能活下來就是天開眼。”李延慶低頭不語,蒼老的臉上慘容密佈。
“廢話少說,以後你跟着小毛。”李勝馗冷冷說道,“要是再亂搞事,我替大伯收拾你。”與他爺爺爸爸一樣乾瘦的李夢乾看着堂弟面無表情的臉打個哆嗦,連聲答應。李延慶很感動,老李家終於出了人才,兒子跟着他不會有錯。
呼啦圈隊伍再次擴大,老李家的人不甘人後,除了大姑姑猶豫,其他的是有錢出錢沒錢出人。
晚上,李勝馗召集全體股東開會,李家的小院子坐着一大幫大人,規規矩矩聽毛孩子訓話。
“不依規矩不成方圓,在座的雖然都是我的長輩,但我話說在頭裏,都得聽我的,誰不願意請離開。”他拿準大夥的心思:國人做事講究旁觀,看見有人上而且是眾人上免不了自己也會衝動的上。
雖然因為他才聚攏的人們還是一片啞然,劉秀花暗道,這孩子殺氣騰騰,放在戰爭年代不知道要取多少人命。
胡光點頭,這樣才能鎮住堂子,三姑六婆不要說做生意,就是做飯也是吃不着的。
小毛放下心,他怕啊,滿座的全是李勝馗親戚,雖相信李勝馗不會出賣自己,就怕他們鼓動。
小惠眼中柔情盈盈,寶寶是媽媽永遠的驕傲。
好酷,倚着門的叮噹眼也不眨看着弟弟,他不象以前溫柔但多了小男子漢的氣度,好喜歡哦。
李勝馗繼續發話:“咱們這個是臨時組織,做完這筆就散,以後做不做和做什麼看大家的意願。”
有想法,李德福想撫掌大笑,一來欲擒故縱,二來先打殺威棒壓住他們的鼓噪,好孫子耶。
“呼啦圈到底能賺多少我不敢保證,不過這幾天我找了點資料,美國當年的銷量估計幾千萬個。”眾人發出驚嘆后是竊竊私語,幾千萬,我們能賣千分之一就發了。
李勝馗等到噪音稍小接著說:“呼啦圈便宜是它最大的賣點,易於普及是它的特點,而容易製造是我們選擇它的原因。”
三點說出后,大家望着李勝馗就象看一座金山,列席會議的大姑當下決定回家取老本入股,心裏琢磨怎麼把丈夫的小金庫詐出來。
“要是沒意見我們開始分工。”李勝馗的表情真是一座山,一座沒有情感的冰山。
“都聽你的。”坐在小凳上的大人們七嘴八舌說道。他們沒想到賣一小玩意兒要分工。
“先是股金和分紅比例。”聽見這些新名詞其他人只覺得新奇,但李德福差點從藤椅上摔下來,他知道舊社會有啊。李勝馗哪裏學來的東西?他熱切的看着孫子,要是再來幾個驚喜,沒被運動搞死的老頭要被孫子嚇死。
“請舅媽記錄一下。”李勝馗朝江月點頭示意。第一個被分派任務的江月受寵若驚。
“小惠媽媽和我算一股,出資1千元,技術入股按5千元計算,總計6千元,大家有沒有意見?”他掃視大家。
又是新名詞,大人相互看看,
“沒意見,寶寶說什麼是什麼。”叮噹在後面嚷起來,引來笑聲一片。
“小毛出資4千5,按5千5計算。”大家沒意見,他和胡光出去一趟不容易,更主要他們是元老。
“胡光出資4千,按4千5計算。”
“不,我家出資5千5。”胡光急忙說道。又是一片笑聲,“妹子要掏老本了。”江月邊記錄邊笑。
“恩”了一聲的李勝馗說道:“胡光出資5千5,按6千計算。”
餘下按實際出資計算。最後股金9份,合計金額正好3萬。3萬啊,大家都沒想到有這樣的規模。
“請長輩們別東看西看。”李勝馗平靜的說道,“社會已經與以前不一樣,只有合力同心才能獲得高效益。”
反正跟着你干就是,大家心想從此後便是一根藤上螞蚱,相互間覺得親切了許多。叮噹捂着笑疼的肚子跑進房間,瞧他們彼此寒暄的殷勤勁,象30年沒見面的親人。
然後是各人的工作安排,李延慶、小毛、劉秀花婆媳四人去肥城搞貨,家裏的人分片負責銷售。李勝馗的小姑姑在供銷社工作,她乾脆請假去了省城找同學和同事。李勝馗連李夢乾也用上,他聯繫一幫兄弟包攬南門一帶並肩負保衛重任。
“股東歸股東,大家在銷售中按工作人員待遇領取工資。”李勝馗作總結性發言,“我媽媽和江月舅媽分管財務和出納,爺爺和姥爺監督。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大家回去后同有一個疑問,他怎麼懂這樣多?
月亮圓了又彎彎了又圓,小惠換了一件寬大的衣服對李勝馗說道:“寶寶,明天要開學了,陪媽媽出去走走好嗎?”
李勝馗爽快的答應,小惠找了件體恤為他換上,撣了撣背後的衣服皺摺,滿意的說道:“這下漂亮了。”
今晚月亮特別的圓亮,黑色的夜晚經過橘黃色月光的熏染變得涼幽幽,不知名的蟲子在樹柯草叢裏得意的呻吟,快樂的聲音此起彼伏。
“還記得媽媽給你講的嫦娥的故事嗎?”小惠小聲問道。
平靜如水的李勝馗抬頭望月,明暗班駁的月亮懸挂在微有疏星的天空,如同家裏那個盛菜的盤子,
“什麼故事?”李勝馗木納的回答。
小惠抱緊了身體,風還帶有太陽烤過的熱氣,但她的心卻冰冰涼,寒到了骨子裏。
“你忘了嗎?”小惠的聲音有點顫抖。
“嫦娥的故事很多,有豬八戒和嫦娥,后羿和嫦娥,吳剛和嫦娥。”
小惠覺得這個夜晚多麼可愛,她的笑容純似驚鴻綻放的曇花:“哼,敢打趣媽媽。”李勝馗藉助月色看着媽媽,認真說道:“還有嫦娥與蘇東坡。”
“哦,蘇東坡?他和東坡肘子有沒有聯繫?”
嫦娥與蘇東坡,蘇東坡與東坡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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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聯繫。”李勝馗耐心的說道,“蘇東坡寫了一首詞叫《水調歌頭》,裏面很煽情的描述了月亮。”
“煽情?”
“就是動情。”
兩個人在棉紡廠的大操場越走越慢,越走越遠,依稀聽見他們的講話聲在月光洗過的空氣中回蕩,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真動情,不,煽情。東坡肘子呢?上次你舅舅請我們吃飯,東坡肘子很好吃。”……
月亮象一張大臉,看着地面交談的母子慢慢墜下去。
第二天大清早,叮噹哼着歌溜到姑姑家,在走廊上熱豆漿的小惠上下打量侄女:“比我上班還勤快,是不是?初中生同學。”
叮噹從后抱住姑姑:“大懶蟲呢?”
小惠端起鍋子:“還在睡覺呢。在學校你多看着他點。”
叮噹拿起糖罐,朝鍋里撒白糖:“彭校長答應把我們分一個班,唉,真是失敗,姐姐和弟弟上同一年級。”
小惠笑着擰她的臉蛋:“可惜啊,三代以內不能通婚,瞧這俊模樣做我媳婦多好。”
叮噹癟癟嘴:“你媳婦在那裏。”小惠回首,看見穿戴一新的魯魯從家裏走了出來。
“快來喝豆漿。”小惠叫道,“你奶奶和媽媽出差,以後就在阿姨家吃飯。”
“偏心。”叮噹嫉妒的盯着小惠的背,“侄女沒媳婦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