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早飯是吃不成了,成神去房間拿上行囊,準備啟程去劍州。醫館門外的王之雒目睹了程生月來醫館論劍自作自受的整件事,他沉默着打量醫館內的阿仙,不敢進來。
看到背着行囊的成神向自己走來,王之雒連忙退了幾步,成神言簡意賅,“醫館的地契,我並不知道在哪。我走之後,你可以四處找找,地上躺着的是程生月,麻煩你醫治一下。”
“你要去找師父和成仙?”
成神懶得回答,王之雒看着突然變得陌生的成神,和一位女子漸漸遠去,他的心中滿是無法解答的疑惑。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醒來的程生月會心神不寧瘋瘋癲癲好一段時間。
離去之前,成神帶着阿仙去找師兄常寶和師父於老漢告別。常寶聽到成神要去什麼劍州尋找成仙,他一再叮囑着成神路上小心,別著急,一定能找到成仙的。
眼睛通紅的常寶將從小帶着身上的祈願石贈與成神,這是他娘在夕湖的天教桃夕寺拜神所得,常寶相信它能夠給人帶來好運,“成神,這塊祈願石你拿着,早點回來,俺等你一起出海捕魚。”
告別了常寶,成神來到於老漢的漁船上,師父蓋着一床破被子還未醒來,成神輕手輕腳將柜子裏自己的被子拿出,給於老漢蓋上后便走了。
成神和阿仙離月湖鎮越來越遠,這是他第一次走出月湖鎮,放眼望去,滿是帶着白霜的野草、山丘和空枝的樹林,身後的幾縷裊裊炊煙成為成神離開月湖鎮最後的記憶畫面。
“多謝你出手幫我。”走着的成神對一旁阿仙說。“別客氣。”阿仙用了一個比喻,“古雲,你我一繩草蜢。”
看着成神不明白的眼神,阿仙解釋道,“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我們接下來去哪?”成神問道。
“桑湖鎮,月湖以北便是桑湖。”阿仙對大昶四百八十郡的地理方位了如指掌,“桑湖是十湖郡的第四湖,書上說,桑湖鎮有着萬畝桑田,家家戶戶養蠶為生,紡織業頗為興盛。”
“到劍州多久?”成神又問。
“大概兩月有餘。”
成神點點頭,又想起阿仙昨夜飛舞關門和剛才手持燒火棍青雲出岫的場面,他很是好奇,“為什麼燒火棍在你手裏能夠如此變幻?”
“那是仙法。”一邊趕路,阿仙一邊給成神講解仙法,“對於羽閣仙士而言,只有到了辟府境圓滿,能夠吐納天地靈氣,踏入第二大境的第一境本命境,才能夠學習仙法。”
“仙法,顧名思義,就是仙士的法術。仙法雖不分品質等級,但分損靈仙法和休竅仙法。損靈指的是釋放仙法所消耗氣府中的靈氣程度,大致分為弱靈、輕靈、損靈、半靈、滿靈。”
“仙士氣府中的天地靈氣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消耗過多則需要時間恢復。比如半靈仙法,使用一次便會消耗仙士氣府中一半的天地靈氣。”
“而休竅仙法,是指釋放仙法后,四十八竅中一些竅門會暫時休竅。一旦氣府八竅休竅,仙士則短時間內無法施展仙法。”
阿仙複述着她在花寺鎮那座懸崖宅院裏學下的仙法知識,“羽閣仙士為了區分仙法的種類,在損靈的基礎上,借用了仙器的分類名稱,依次是攻伐、守御、藏拙、福緣。”
“簡單來說,攻伐仙法以破敵為主,守御仙法以御身為主,藏拙仙法以破境為主,福緣仙法則無人知曉。”
阿仙說的極為詳細,“而且每種仙法都因劍修和心修略微不同,比如攻伐仙法,劍修叫做御劍,心修叫做御心;劍修守御叫做乘風,心修守御叫做乘雲;藏拙仙法各自又叫做破陣和破境。”
例如阿仙使用的仙法其一名為輕靈守御-乘風-八仙:又稱八仙步、卧雲仙,劍州萬照城青丘閣乘風仙法中身法的最強式,快若驚雷,仙法大成之時,仙士身分八影,輕若鴻羽,卧雲而眠。
其二名為半靈攻伐-御劍-九劍:又稱千乘,劍州萬照城青丘閣御劍仙法中最強式,引九劍而千影,千軍萬馬雷霆萬鈞之相,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但損靈過半,極難修鍊。
劍州萬照青丘閣的仙士常負劍匣,劍匣中藏劍數柄,在萬照城中極為顯眼出眾,是城內其他百餘座羽閣仙士不願招惹的存在。
成神聚精會神的聽着,他不由自主的心神嚮往,熱血沸騰,彷彿看到了當年天火之災,通州太御史李晚棠,使用藏拙仙法破境直入浮雲境,扶搖直上,取九湖之水,救通州萬戶百姓。
阿仙口若懸河,那讀過的萬卷書字字浮現,“一些藏拙仙法的使用便附帶休竅的後果,也是各座羽閣核心仙士才能修鍊的仙法,其中破鏡一語雙關,既是指境界,也是指困境。”
“至於福緣仙法,”阿仙搖了搖頭,“書中未曾記載。不過書上說,福緣仙器又被稱作神兵。”
“怎麼樣?能明白嗎?”阿仙看向身旁受益匪淺的成神,後者點點頭又搖搖頭,“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
“所以你是劍修還是心修?”成神問道。
“劍修。”阿仙提了一句便不再多說,“教我的人是劍修。”這一句話有很多信息。成神又問道,“我常聽人說天火之災,那李晚棠破鏡由搬山境暫時來到浮雲境,他也是劍修嗎?什麼是搬山境?什麼又是浮雲境?”
阿仙一一解答,“太御史李晚棠的前半生極為精彩,身為正教臣派的他年少藏拙從幼自學心修成道,無人知曉。因為天下羽閣對於沒有傳承的野修是人人誅之,猶如過街老鼠,而這李晚棠一藏便是半生。”
“李晚棠平步青雲一路來到通州一州之主,做了州官。我想原本他一生也未曾想過要暴露自己是名心修野修的本相,然而天火之災降下,通州百萬黎民生死一瞬,心繫百姓的李晚棠如何坐視不管,於是不再藏拙橫空出世,直入浮雲境,取十湖郡九湖之水救百萬黎民。”
“事後,一向對野修趕盡殺絕的大昶羽閣恍若無聞,因為面對一位浮雲境的心修和大昶州官,與其爭鋒只會兩敗俱傷。昶明帝念其救民有功,仕途無過,也未追究。只有正教臣派對李晚棠唇槍舌劍,因為千古以來,臣派無一人是仙士的高貴傳承被李晚棠破了。”
成神對拯救蒼生的李晚棠肅然起敬,“...浮雲境...能讓天下羽閣如此對待?”
阿仙笑道,“浮雲境,只差一步便是第三大境的最後一境日月。成神你現在還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要想明白浮雲境是什麼,則必須從第二大境說起。”
“第二大境分為本命、辰命以及天命,本命境除了可學習仙法之外,最為重要的是本命二字,有些仙士窮極一生,也未曾悟到自己的本命究竟是何物。簡而言之,人生一世,其命為何。仙士苦苦尋覓屬於自己的命數,化為本命之物,以助自身羽化登仙。”
“本命物對仙士而言,可以是仙器,可以是信念,需要一生滋養。有了本命之物,方可尋覓辰命。”
“日月之間,星河璀璨,辰命指的是時辰和星辰,處在辰命境的仙士,擁有其特定的時辰之命和星辰之命,在其獨有的時辰之內或星辰之下,修為提升和施展仙法更加迅速和純粹。”
“辰命之後,便是天命。俯仰天地之間,可取萬物法則,天命境的仙士,可在萬物法則中摘取一二為之所用,如同呼風喚雨,點石成金。”
阿仙繼續說道,“人生百年,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第二大境的每一境對於尋常仙士而言,都要數十載苦苦尋覓,並極有可能一無所獲。而第三大境,用遙不可及最為貼切,搬山境仙士,搬山倒海,力破蒼穹;浮雲境仙士,踏雲行千里,手可摘星辰;日月境仙士,肩懸日月,可濟蒼生。”
聽到此處,成神已被震撼的無以復加,“原來仙士真的可以騰雲駕霧。”
阿仙說到此處不再言語,看着一旁成神仔細回想融會貫通着。兩人一路不緊不慢,直到午時,遠遠的看見了桑湖鎮。
關於福緣仙法,阿仙的確不知道,正如她不知道天下十九州,每座城鎮都藏着一把劍,得劍者可直入天命境,天下藏劍即是福緣神兵!
他們即將到達的桑湖鎮藏神兵之劍名作逍遙,藏於桑湖水底。
講述完仙法境界后,兩人沉默着趕路,快到桑湖鎮時,阿仙突然開口,“成神,你知道對於歲妖而言,天生無竅意味着什麼嘛?”
成神聽着這語意中略帶考驗的話語,悟性極佳,“意味着...可以隨意使用休竅仙法而不受損,因為無竅可休。”
阿仙笑意盎然,“成神,你的確適合做仙士。再問你,歲妖沒有氣府,但有一顆自主吐納天地靈氣的靈珠,意味着什麼?”
成神心領神會,“意味着可以隨意使用損靈仙法而不受限,因為天地靈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阿仙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了眼成神的右手。兩人並肩前行,來到了月湖鎮以北的桑湖鎮。
桑湖鎮是十湖郡中最愛下雨的地方,所以這座歷史悠久的小鎮處處都是青石板路。桑湖鎮的百姓要比月湖鎮多上數倍,大概千餘戶,兩人走過的每條街巷都立有石碑字牌,刻着街巷各自的名字。
博古覽今的阿仙幾乎事事皆知,“大昶的道路從大到小分別是官道、街、巷。其中街巷的命名多以地名、姓氏、靜物、象徵等為基礎,追古溯今,並以當地城鎮史志為依據參考,名字素雅好記為佳,不得胡亂命名。”
“十戶為巷,百戶為街,無論是官道還是街巷,都統一兩字命名。”成神領着背起書捲來就滔滔不絕的阿仙,找到了一處酒家,準備簡單吃些東西再趕路。
嘈雜的酒家人聲鼎沸,吃飯時,敏銳的阿仙聽到了一個她十分在意的消息,“當年李晚棠並未將桑湖之水全部取走,再加上桑湖鎮常年落雨,如今湖水水位已經恢復到原來的十分之三。”
這讓吃飽后的阿仙再度燃起那顆對野魅的好奇心,“成神,我吃飽了!咱們去桑湖轉一轉!”
說罷,阿仙從袖中掏出一張官票遞給成神讓其結賬,成神接過看了一眼,連忙讓阿仙收起,“昶明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工閣官票,准十兩平足昶銀,壹萬兩。”
“怎麼了?這昶銀萬兩不能用?”阿仙單純的問道。
成神示意阿仙莫要聲張,沉靜的掏出盤纏付過飯錢,帶着阿仙走到無人處,叮囑道,“不是不能用,而是暫時用不着。以後人多眼雜處,財莫外漏。”
阿仙聽後點點頭,隨即又將官票拿出,遞給成神,“那你來拿着,我怕弄丟了。”
成神跟在阿仙身旁,去往桑湖找尋野魅。他明白,沒有任何城府的阿仙很相信他,那一萬兩的官票被成神藏在貼身處保管,他不想辜負任何人的信任。
桑湖位於桑湖鎮的正南方向,沒被李晚棠取水之前,桑湖可謂是平湖十里,氣蒸雲漢。隨着大半湖水被拿去覆滅天火,其湖岸一落再落,這一落,竟露出三座石門。
白色的石門高五餘丈,皆是整石雕琢而成,上面殘存着無法解答的字符,各立於東南、正南及西南,被桑湖百姓當做是舊朝遺物漸漸無人在意。
成神和阿仙一路穿過湖岸的樹林和枯草地,桑湖岸邊礫石遍佈,野舟腐朽。清風吹皺湖水,輕輕細浪來來去去響在耳畔,只見過凝海沒見過湖泊的成神四處張望着。
阿仙散開靈知,一草一木,萬物入心,兩人一前一後沿着湖岸閑散的走着,尋找那野魅的身影。
成神好問,“野魅也分男女嗎?”阿仙愣了下,“書上沒寫。”成神喊住阿仙,伸出右手說“用不用補充些靈氣,萬一那野魅性情不好。”
“說的甚是。”阿仙補充了些靈氣后,兩人繼續尋覓着。
江忘旅正坐在桑湖岸邊曬着太陽閉目養神,他身前一根細竹做成的魚竿,雖有線但無鉤無餌。閑來無事的江忘旅每天都在打發時間,他在等一個名叫的李澀的人,至於等了多少年,他忘了。
阿仙站在江忘旅身旁停下了腳步,仔細打量着後者。無需言語,成神立即好奇的看着這跟人沒有任何區別的男子,心想這難道就是阿仙口中的野魅。
江忘旅睜開眼睛,瞧了瞧陌生的兩人,又閉上,“二位莫驚了魚!速速離去!”好奇的阿仙還想伸手摸一摸江忘旅,被成神攔下后,疑惑的說“驚什麼魚?無鉤無餌哪來的魚?”
江忘旅裝作沒聽見。阿仙直言直語,“肯定沒錯,既無竅又無心,你便是書上所說誕于山水之間的野魅。”
話音未落,這一次江忘旅收起散漫,正襟危坐,語氣緩和了許多,“不知仙士找我,有何貴幹?”
阿仙示意成神一塊坐下歇息,“沒事,就想看看野魅長什麼樣。”
身為野魅的江忘旅可不敢招惹仙士,雖說他有一些簡單呼風喚雨的本事,但相比於仙士還是天差地別。記得那陌生仙人踏雲而來取水之時,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失去湖水的江忘旅從此虛弱不堪,說不定哪天睡夢中便煙消雲散了。
這些年來,除了李澀和阿仙,無人知曉他的底細。
江忘旅忽然想到什麼,眼神滿是希望,“仙士可曾認識李澀?”阿仙想了想后搖搖頭。難掩失落的江忘旅自顧自說,“李澀官至太閣相后,便杳無音訊,也不知在天都過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