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冷月在淵,耀而不光
大年初二,成神做好了早飯,如往常一樣敲了敲成仙的門,催促對方起床吃飯。一向早起的三太婆不在醫館,估計是帶着王之雒採藥去了。
沒感覺到任何不對的成神從後院推開醫館偏門,準備清掃一下醫館角角落落的灰塵,一進門便看到了王之雒。
“早,你沒和奶奶一塊採藥去?”成神打着招呼。
王之雒神色複雜,失落萬分,他將手中的訣別信遞給疑惑的成神,“走了,師父和成仙走了。”
雲裏霧裏的成神不明白王之雒一大早說些什麼,“什麼走了?”低頭看完信后,連忙跑到後院,推開成仙的房門,裏面一切如舊,只是少了本該呼呼大睡的妹妹成仙。
怎麼會這樣!
他回到王之雒的面前,急迫的問道,“什麼時候?”
王之雒從墨跡推算兩人離去的大概時間,他停頓了一會說,“昨天夜裏。”
成神拿着信衝出門外,一路飛奔着跑在月湖鎮通往桑湖的官道上,放眼望去,沒有半點人影。他脫力的蹲在路上,喘着粗氣,神思一片空白。
坐在醫館的王之雒,手指不停敲着桌子。在他眼裏,任勞任怨的成神反而很聰明,因為成神給他的感覺是內心很通透,只是懶得計較。去而復返的成神此刻滿身汗水,兩人再次見面,成神憤怒的抓住王之雒的衣領,一把拽起。
“為什麼不早些告知我?為什麼!”
王之雒臉色平靜,絲毫不懼的撒着謊言,“師父不許。”成神無奈的放開王之雒,站在那不知所措,只能一遍又一遍看着成仙寫給他的訣別信,淚悄然而落。
一旁的王之雒想好了措辭,一邊整理衣領一邊提及醫館的地契,“昨天夜裏,師父臨走前將醫館託付於我。師父則帶着成仙回了故鄉,這一生都不會再回到月湖鎮。”
王之雒很堅信,師父這一走,沒有任何理由再回來。
這些年跟在三太婆身邊,他偶爾見過幾次三太婆點石成金,呼風喚雨的神奇場面。王之雒心裏一直認定,自己的這位師父不是凡人,而是隱居江湖的羽閣仙士。
“故鄉是哪座州哪座城,師父沒有說。成神,咱們和師傅的緣分到此為止了,我覺得你需要時間靜靜。明天記得把醫館地契給我。”
王之雒沒有過於多說,謊言說的越多破綻越大。對於三太婆和成仙的離去,他很是遺憾,遺憾自己沒能跟對方一塊離開,遺憾自己錯過了一份天大的機緣。
成神喊住就要離去的王之雒。在月湖鎮百姓眼裏,可以儘管吩咐他這個悶葫蘆,因為成神從不拒絕。
但如今,沒有應下的成神還反問道,“為什麼奶奶不親自給你?”
王之雒腳步未停,言語沒有絲毫停頓,“因為走的匆忙,忘了。”
醫館之內,只剩下孤單影只的成神一直靜坐到傍晚時分。三太婆帶着成仙離開月湖鎮的消息漸漸傳開,月湖鎮多數人家聽聞后都很惋惜,惋惜小鎮少了位妙手回春的醫者。
唯有程生月聽到后,再三確認,開心的大笑不停。這些天她倍受煎熬,苦惱自己一時衝動,竟拿自己的人生做賭注。如今三太婆竟走了,那與其的約定自然不用再遵守,心情大好的程生月甚至希望,三太婆這一走最好壽終正寢,死了最好。
程生月打定主意,明天上午她便去醫館,好好羞辱一番某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臭漁夫,以解自己這些天的心頭之恨。
成神和月湖鎮的交集一直很淺,淺到幾乎無人在意他。
夕陽西下,冷風呼嘯。師兄常寶一臉擔憂的來到醫館,他給成神帶了幾個剛出鍋的肉包子,怕路上冷了不好吃,便揣在袖子裏。
成神看到常寶拿包子出來時,手臂被燙的通紅,一邊數落着他一邊去葯櫃拿葯,“包子那麼燙,師兄提着便是。”
常寶嘿嘿笑,“俺皮厚,不打緊的。俺娘包的,成神師弟你快吃,冷了便不好吃了。”
成神給常寶塗上藥膏后,大口吃着肉包子。常寶神秘兮兮的又從袖子裏掏着什麼,成神好奇的停嘴,看着常寶掏出幾瓣剝好的蒜,小心翼翼的說,“這個可不燙。”
兩人相視大笑,常寶和成神閑聊了會便走了,成神心情好了一些。
孤家寡人的感覺很冷清,再沒人吩咐他忙東忙西,再沒有人事事欺負他。從小到大,成神把妹妹成仙當做自己的全部,從未做過真正的自己,因為他怕有天會和師父一樣,成為借酒消愁的苦命人。
看着桌旁的掃帚,成神彎腰拾起,繼續着打掃着醫館,或許忙碌能讓他好受一些。成神清掃着葯柜上的灰塵,抬頭看到了一尊人型木雕,他疑惑的拿起,記憶里醫館好像沒這個東西。
這尊木雕女子栩栩如生,有着仙子般的容顏,只是眼神中滿是驚慌。木雕身前貼着一張符紙,成神越看越覺得木雕的臉好像在哪裏見過,他沒多想,隨手撕下符紙。
頓時,醫館內天地靈氣四射而出!手中如捧烈日握疾風,成神下意識丟掉木雕,手臂擋在面前,緊閉雙眼。
這道出自三太婆之手的靈符叫做封敕,可以無視人間眾多法則,將阿仙變成了一尊木雕。如今成神撕掉封敕后,它本該物歸原主,但三太婆已不在人間。
只有成神身上還留有一絲絲三太婆的氣息。成神只覺得右手手心一痛,封敕沒入其中,消失不見。
被解開封赦的阿仙由木雕變回原本模樣,發現這道符紙臨走之際竟無緣無故掠去了她的靈珠,讓她失去了釋放仙法的能力。
人有氣府,妖有靈珠,吐納天地靈氣,是釋放仙法的根本所在。
這道封赦之所以掠走阿仙的靈珠,是因為要隱藏氣息。倘若三神婆在,它也就無懼這人間法則。如今若不藏匿在靈珠之內,只會被人間的天地法則抹滅。
醫館內四處凌亂的靈氣漸漸歸於平靜,成神睜開雙眼,卻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突兀站在自己面前,嚇的他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靜靜對視的兩人都認出了對方,成神看了看右手,木雕不知所蹤,他確定眼前女子便是除夕夜從客船而下的那位,“是你。”
阿仙沒有言語,上前握住成神右手。成神來不及欣賞眼前這沉魚落雁的容顏,他的手心突然熾熱如火,痛如刀割。
在阿仙眼裏,那道符紙捲走自己的靈珠便消失在此人手心處,現在她震驚的發現,靈珠竟藏在這凡人的第十六竅冷淵竅中,自主運轉吐納着天地靈氣。
靈珠感應到阿仙氣息,運轉的更加快速,一部分靈氣回到阿仙體內,讓其暫時重新獲得施展仙法的本領。之所以是暫時,是因為失去了靈珠也就無法存放靈氣,阿仙體內的靈氣很快便會流失殆盡。
剩下的靈氣,則沖刷着成神已經封閉的竅門,第十五竅尺澤。換句話說,這道封敕攜帶着阿仙的靈珠,已經幫助十六歲的成神通了第十六竅冷淵。
“冷月在淵,耀而不光。”
可眼前這位及冠的少年,四十八竅早已逐竅閉合。
倘若被天下三千座羽閣知曉此事,一定直呼絕無可能!數千年來,沒有人通竅不是從第一竅神思開始,也沒有人十六歲四十八竅閉竅后再通竅成功。
阿仙看着因為靈氣沖刷竅門而手臂顫抖痛苦的成神,放開了手。她緊蹙娥眉,一臉鬱悶,自己第一次入世便稀里糊塗失去了靈珠,阿仙不知道如何是好,書里未曾記載過這般離奇的事。
昨天夜裏,阿仙眼睜睜看着將自己封印的老婆婆帶着一個女孩越走越遠,再也沒有回來。之後又從成神和王之雒的對話中得知到很多信息。但無法言語的她絕望的以為自己餘生要像一塊木頭度過。
隨着阿仙放手,成神手心的疼痛消失了十之八九,他連忙站起身來,吸着涼氣不停搓着右手,離阿仙遠遠的。
“沒事看什麼野魅呀!”阿仙很是後悔,可再怎麼後悔來月湖鎮也晚了,她只能將錯就錯,指着準備從醫館正門逃跑的成神說,“你,你得陪我去劍州一趟。”
成神想趁機去月湖鎮衙門報官,眼前這位陌生女子他看不明白,右手的痛讓他心有餘悸。但阿仙沒給他這個機會,靠着體內殘存的靈氣,施展輕靈仙法守御乘風-卧雲仙,輕如鴻羽,閃若驚雷,阿仙輕輕飄去,將醫館正門關上。
“我不想傷害你,你聽我說。”阿仙表示自己沒有惡意,“你手心處之所以會痛,是因為裏面藏着我的靈珠,靈珠自行運轉吐納天地靈氣,沖刷着你已經閉合的竅門。”
成神看着眼前隨意飛舞的女子,如天仙下凡,他驚在那裏喃喃道,“你是仙士!?”
阿仙搖了搖頭,“你還知道仙士,但世上不止有仙士,我該從何給你說起呢?你別跑,聽我說完好不好?”
“那就從我的故鄉說起。你或許知道大昶天下一共有十九州,月湖鎮隸屬通州二十一郡其中的十湖郡,通州以北是劍州地界,劍州以北便是北海,北海萬里之遙的盡頭便是我的故鄉,一個叫做妖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