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9章 1240無詔回京

第1149章 1240無詔回京

“老爺,老爺,不好了。”

大明京城,紫禁城內閣里,蘆布慌慌張張從外面跑進屋子,對正在處理奏疏的魏廣德喊道。

“什麼事兒這麼慌慌張張的,外人看到成何體統。”

魏廣德放下手裏奏疏,不滿的看了眼蘆布。

這裏是內閣,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落到張居正和張四維眼裏。

張居正還好說一些,可張四維就未必了。

雖然還沒有跡象表現出來,但魏廣德相信,張四維此時肯定是把視線落在他這個次輔位子上的。

就好像魏廣德其實也覬覦首輔寶座,可他知道,現在的大明內憂外患不少。

他可以對外患舉起屠刀,但是要處理內憂,他多少還是有點不忍心。

無他,這裏面也有他家的利益在。

是個人,其實都很難捨身取業,放棄自己的利益而為了朱明王朝貢獻。

張居正,敢於對權貴,甚至自身利益動手,其實這點是很讓人敬佩的。

只要給他足夠的支持,他就能做到。

雖然可能有些地方並沒有完全考慮透徹,存在諸多瑕疵。

比如在清丈田畝的時候,他只考慮到對全國的田畝進行丈量,造冊,清理出那些隱藏的田畝,分攤後土地所承擔的賦役就輕了。

地方官員也就沒理由拖着不繳納朝廷的賦稅,什麼拖欠,都可以徹底根除。

然後,某些地方因為土地大幅增加,就可以在朝廷稅制之外增加一些稅收。

畢竟,洪武年定下的稅額,那時候人口才多少,土地才多少,放到現在肯定不適合。

另外新增賦稅,也不算改動祖制。

但是,就這麼簡單的道理,可是到了地方上,地方官員為了迎合張居正,居然在丈量工具上做手腳,以此虛增土地面積。

大明是流官,他們都是異地為官,坐好政績很快就可以陞官調走,才不用理會地方上那些士紳和百姓。

他們,本身就是帶天子牧民的。

針對此,魏廣德自然會提醒張居正,指定工部製造發放統一的丈量工具,可不興地方上自行採買。

倒不是虛增成本,而是度量衡這個東西,各地其實多少有點差別。

魏廣德打算讓張居正趟雷,他撿現成,可張四維未必有這個心思,所以他時刻得防着那位一點。

“說,什麼事兒?”

魏廣德看着被嚇到的蘆布又說了句,他知道蘆布肯定是聽到不得了的消息,所以才會如此。

可不知道他這樣,難道事兒就能解決嗎?

除了徒增緊張情緒,對解決問題一點幫助都沒有。

“那個,那個潘季馴潘總督回京城了,現在正在朱尚書家裏和他爭執。”

蘆布終於吞吞吐吐把他得到的消息告訴了魏廣德,不過魏廣德聽后確實愣住了。

“潘季馴回京城了?什麼時候的事兒?工部召他回來的嗎?”

一連串問題出現在魏廣德腦海里,忍不住讓他連續發問。

“是的老,老爺,潘大人回來了,就是今兒的事兒。

到了京城都沒去工部和都察院,不知道是哪裏叫他回來的。

進城以後,他就直接怒氣沖沖的朝朱尚書府邸去了。”

蘆布馬上就說道。

其實,要是換做其他官員,他也就當個笑話聽,看個熱鬧。

可是朱衡和譚綸,還有其他幾個和魏廣德走得近的官員,這個笑話可就不好聽,熱鬧也不好看了。

魏廣德猛然起身,似乎要出去。

可是,很快他又坐下。

他大致能猜到潘季馴找朱衡的原由,但這個時候過去其實沒啥用。

最關鍵的是,潘季馴做為河道總督,從濟寧到京城距離不算近,他回京城來,誰叫的?

雖然總督、巡撫和各地巡按御史都算京官,但因為是奉旨外差,照舊無旨不得回京。

一個總督回京城,他一個次輔居然完全不知道。

這可不是小事兒,這代表有地方出了問題。

而且,能召潘季馴回京城的只有兩個衙門,一個是工部,二就是都察院。

工部肯定不會出現這樣的紕漏,那就只可能是都察院。

都察院,這是魏廣德一直都很看重的衙門,他也已經準備插手進去了。

只是到現在,附近勞堪那邊的回信還沒有到。

一旦勞堪同意了此事,他就馬上着手操辦,把人調回來送進都察院幫他看着。

這個節骨眼上,魏廣德不得不考慮都察院有失控的可能。

“馬上去問問,都察院那邊怎麼回事,為什麼調回河道總督這麼大的事兒,內閣都一點不知道,不上奏,他們要做什麼?”

魏廣德壓着心中的怒火,吩咐道。

等蘆布匆匆出門后,他才感覺到心中有那麼一絲惶恐。

是的,他有點怕。

別覺得現在皇帝年幼,大權交給內閣,首輔、次輔似乎是大權在握,可以高枕無憂。

實際上,完全就不是那麼回事兒。

要真權利這麼大,張居正還需要和馮保合作嗎?

高拱會被人直接押着回到新鄭?

那時候的情況和現在有差別嗎?

可首輔就是這麼不聲不響被人擠下台了。

他怕,他怕哪天不知道怎麼滴,他就失去了對朝廷各衙門的控制,被人鑽了空子把他也像高拱那樣直接攆出京城。

之後的時間,魏廣德無心處理政務,就在考慮該怎麼把都察院牢牢掌握在手裏。

現在因為內閣監督六科,讓內閣受到的限制大大減小,本來是幫皇帝看着內閣的,現在完全顛倒過來。

這樣的變化,讓張居正對六科的影響力飛速提升,甚至可以說接近掌控六科。

他雖然是次輔,也有監督六科的權利,可首輔和次輔畢竟隔着一個台階。

他已經感受到來自張居正那邊的壓力了,雖然之前有想過,但沒有親身體會還是不能完全理解那種感受。

半個時辰過後,蘆布再次出現在值房門口。

魏廣德望過去,蘆布也快步進了值房,在他面前躬身道:“老爺,已經查清楚了,潘大人不是都察院叫回來的。”

“什麼?難道是工部?”

魏廣德失聲道。

要是工部召回潘季馴,魏廣德就要對江治的能力表示懷疑了。

“不是工部,沒有人召他回京,那邊貌似也不知道,是潘季馴自己回來的。”

蘆布很快就說出結果,沒有再讓魏廣德瞎猜。

“無詔回京?”

魏廣德可以肯定,絕對不會有旨意從京城發出,讓他潘季馴進京城,也只有工部和都察院是他的上級,可以發文召回他。

其他人,就連張居正都沒這個權利。

現在所有回京的道路都堵住了,唯一可能的就是這個。

“應該是。”

蘆布小聲說道:“據小道消息,是工部里有和潘大人關係好的同僚給他把京城的情況說了,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辦法被工部否了,所以才急匆匆回京城,而且進京城就直接找了朱尚書。

外面傳說,兩人在朱府鬧得很不愉快,潘大人說朱尚書公報私仇云云。”

魏廣德聽到這裏,心裏瞬間也瞬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可以說,潘季馴對於他想到的“束水攻沙法”是頗為自信,因為理論上說完全無懈可擊。

這也是在後世網絡上,把潘季馴吹上天的原因。

雖然實際上,這個辦法根本就行不通,而且釀出許多苦果。

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就算到了後世都讓人無法找出破綻,就更別說現在的人了。

魏廣德一開始就打心底里很支持“束水攻沙法”,只是在江治說了清口大壩和對洪澤湖的影響,進入影響到明祖陵后,這才意識到其實這是一道“毒藥”。

而且,按照測試的結果也很明顯,此法只對清口附近河道沖刷效果明顯,越臨近黃河入海口,沖刷效果越差,幾近於無,很容易就堵住出海口。

可笑,魏廣德卻對此一開始還以為可以增加大明的陸地國土面積。

黃河,確實多多少少起到了“填海造地”的效果,但是不考慮中上游的水土流失,就算是下游,其實那些土地也多成為鹽鹼地,許多很長時間的改良才能把土地變成可以耕種的土地。

“他現在還在朱府?”

魏廣德開口問道。

“已經離開,去了工部。”

蘆布低聲說道。

“次輔大人,次輔大人。”

就在這時,門外有喊聲傳來。

魏廣德不說話,看了眼蘆布,他就知趣的出門。

以往有人找,肯定是和門口的蘆布交涉。

可現在人在屋裏,外面沒人,自然就只能先喊兩聲,不然直接就出現在門口就顯得太唐突了。

不多時,蘆布進來說道:‘老爺,是首輔大人那邊相召,要說潘大人回京城的事兒。’

魏廣德不奇怪,張居正要是到現在都不知道潘季馴回來的消息,估計今晚他就該睡不着覺了。

“呵呵,想來他也是派人打聽了消息才來叫我過去的。”

魏廣德這時候臉上倒是出現了輕鬆愉快的笑容,和先前嚴肅形成鮮明對比。

潘季馴可是他張居正舉薦的,現在捅出這麼大簍子,他張首輔多少都得沾點干係。

想是這麼想,可魏廣德動作也不慢,直接起身往外走。

邊走他也在邊思考一會兒見到張居正該怎麼做。

這個時候沒必要掉了他張居正的面子,張可是有點好面子的。

至於潘季馴,現在工部貌似沒人願意去接治水這個燙手山芋,所以魏廣德也不打算把他拿下換人。

朝廷治水,河道衙門裏至少得有個堂官才行。

有功勞就是大家的,有過失就是背鍋的。

沉默也不行,還是得拿出點手段給他個厲害。

魏廣德邊走邊想,正好朝廷對治水束手無策,他這個最熟悉河道的官兒回了京城,正好也集思廣益,倒不如罵一頓,然後留在京城和工部的人再商量下,看有沒有其他辦法治水。

對,就這麼干。

魏廣德去張居正值房的路上,就把對策想好了。

他對潘季馴沒有成見,雖然他身上有張居正的烙印。

他喜歡務實的官員,不喜歡只會夸夸其談的人。

朱衡也說過,雖然他和潘季馴有矛盾,其實也多是在當初實地查勘河道時,大家對解決辦法的分歧。

兩人的矛盾,多是旁人引發,也就是鬧出矛盾后,各自的好友幫忙在朝廷上站台發言爭取支持,進而發展到相互彈劾所引起的。

那時候雖然嚴嵩倒台,可江西官員還站着勢,潘季馴哪裏是他的對手。

“叔大兄。”

進了首輔值房,魏廣德拱手作揖道。

在內閣,外人都稱呼他們首輔、次輔,不過兩人都是表字相稱,表示親切,都是老熟人,在裕袛時共事過不短的時間。

“善貸,坐,知道為何事叫你來吧。”

張居正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說道。

魏廣德點點頭,表示知道。

“我已經查清楚了,最後潘惟良是自己進京,算是壞了朝廷的規矩,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理。”

此時屋裏就他和魏廣德,張四維不知是沒有知會還是來的晚了,反正沒看到人。

或許,張居正覺得這個事兒多少有些不光彩,他也有干係,所以不願意讓張四維看到。

總歸內閣首輔和次輔達成一致,一個輔臣的意見也就那樣了。

“壞了規矩,朝廷自由法度,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魏廣德對此也說道,潘季馴敢來,那就得有接受朝廷懲罰的心理。

不過這種事兒,處罰也是可輕可重。

重的,直接罷官驅逐,輕的,則是罰俸和申敕,魏廣德不想摻和,既然張居正明白,那就他自己來說。

果然,張居正臉色不變繼續說道:“潘惟良雖然說壞了規矩,聽說也是因為治水之事,所以我看就罰俸和申敕一番就好了。

如今朝廷大事,就是這治水之事,他既然回到京城,處罰完正好就連同工部同僚一起研究下,看有沒有其他辦法治理黃河。

他之前所提束水攻沙之法,我這幾天也想了想,確實不妥。

就是若直接放棄河運,我怕下面反彈會很激烈。”

“叔大兄,此事我當然清楚,所以才說徐徐圖之。

漕運那邊,逐年提高海運比例,不再有定數,把漕運和治水分開。

朝廷近些年依舊會投入大筆錢物支持河運,同時我考慮也逐年提高鈔關和各閘口的水費,這部分銀錢全部補貼治水花費中。”

魏廣德說道。

沒想到,張居正觀念似乎有所轉變,不再堅持河運,這可是大好事兒。

那次之後,張居正只說還要考慮,之後再未提及此事。

今日表態,其實也預示着他也看出來了,治水參雜太多東西,最後不會有好結果。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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