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2章 1233黃河沙盤
“這就是黃河圖?”
工部後院,一個用沙石堆積起來的,彎彎曲曲的溝渠出現在張居正和魏廣德眼中。
不過說話的不是他們,而是東閣大學士張四維。
張四維是山西平陽府蒲州縣人,自然對於這條流經山西的大河感情不同。
其實,張四維不是沒在山西看到過黃河,整條泥漿之水確實很觸目驚心。
畢竟黃河上游和中游幾乎都在黃土高原上流淌,而這裏恰恰是水土流失最為嚴重的地方,直接把黃河河水染色。
黃河在黃土高原“幾”字形的河道,就更好辨認,甚至張四維都大致判斷出山西在地圖上的大概位置。
“你們如何進行驗證?”
張四維看到黃河圖很是興奮,不過魏廣德和張居正卻並沒有這樣的感覺,畢竟他們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臨近長江。
嗯,和黃河距離比較遠。
而就算進京城路過黃河,也不會對這條渾黃的河水有什麼感覺。
但是,黃河對於沿途百姓來說,卻真的算母親河,因為那裏有他們生存需要的水源。
雖然或許黃河流域絕大部分百姓喝的是井水或者支流的河水,但是正是因為有了這條大河的流過,滲透進地下的黃河水補充了地下水位,才讓他們的井裏能夠打出水來。
黃河是北方大地的母親河,實至名歸。
只不過,這次內閣三個閣臣到來,目的自然不是看看黃河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而是帶着強烈的目的來的,那就是他們要親眼看看工部針對黃河進行的實驗。
必須承認,工部製作的沙盤非常精巧,不僅有黃河河道,甚至沿途小河道也都有製作。
而堰口也做成方正形狀,便於用石子進行封堵。
“這是嘉靖四十三年時,時任工部尚書雷尚書派人製作的沙盤,那時候黃河水患再起,且成愈演愈烈之勢。
以沙盤模型實驗治水之法,就是他提出來的,現在我們也只是不斷修正周圍地形,希望能夠以此作為一個判斷依據。”
今天內閣所有人來到工部,做為工部尚書的朱衡還是來了,雖然大權已經移交給江治,但這個場合還是需要他這個名義上的工部尚書主持。
“河道會定期測量黃河河水的水沙量,並報導到河道衙門和工部,據此我們可以大概估算出河道的情況,進行復原。”
魏廣德已經知道,朱衡還是看不上潘季馴提出來的“束水攻沙法”,認為後果會很不好,甚至釀成大禍。
這,其實也是他今天要過來的原因。
只能說,嘉靖四十四年那次和潘季馴聯手治水,是真把他噁心到了,兩個人的鬥爭已經深入骨髓,即便他接受了張居正重新啟用潘季馴治水,偏見卻依舊存在。
“按照河道報上來的數字,我們會對水和沙稱重,混合后倒入河道中,觀察河沙沉澱情況,最後排干水對河道里的河沙進行稱重,這樣就可以大致估算出效果了。”
江治顯然也不是第一次主持這樣的測試,對過程還是很熟悉的。
其實,製作模型進行測試,在這個古代是很常見的。
工部主持的大項目,主要就是宮殿和帝王陵寢建造,這些都會先繪圖,在製作木製模型,直到皇帝認可,工部才會開始建造。
而河工比較複雜,大型模型都很難復原。
所以,雖然工部製作了“黃河圖”,但卻極少對外流傳消息。
要不是江治在見魏廣德的時候,說出工部進行過多次測試,魏廣德都不會知道工部還有這個東西。
他來到這裏,其實更多還是獵奇的心理,想看看這個時代黃河的整體面貌。
後世,這樣的黃河沙盤也是不多見的,倒是可以輕易搜索到地圖,甚至是衛星地圖了解全貌。
不過那時候黃河已經改道,早就不走徐淮入海了。
張居正這會兒也和張四維一樣,圍着沙盤慢慢踱步,觀察起黃河的地勢,也沒有急着讓工部演示。
魏廣德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黃河下游,也就是徐淮一段,這裏的河道明顯高出周圍地面,呈隆起狀態。
“黃河河道有這麼明顯嗎?”
魏廣德指着這段,狐疑問道。
“實際地形略微平緩些,但萎縮后大差不差。”
江治開口說道。
魏廣德微微點頭,到了實地,或許感覺不到黃河河道的突起,但是萎縮成沙盤后,肯定是不一樣的。
畢竟,人的視野有限,這也是後世那麼多人喜歡玩無人機的原因,從高空俯瞰大地的感覺,是地面上完全感受不到的。
而現在他們看沙盤的感覺,就有這個味道在其中。
等張居正把沙盤看完,這才對朱衡笑道:‘這些我們也不懂,就請朱大人安排,讓他們演示吧。’
“好,請閣老稍待片刻。”
朱衡當即吩咐江治,按照最近河道報上來的黃河數據,開始稱水稱沙。
江治開始安排人進行稱重,準備演示的時候,魏廣德忽然開口詢問道:“士南兄,這對黃河水稱水稱沙可有什麼講究,比如預測天氣什麼的?”
魏廣德依稀記得後世看過的一部電視劇里,好像就有這麼一段。
那是一部清宮戲,好像叫《天下糧倉》裏,清兵就有專門的士兵負責取水然後稱重,依據這個來判斷是非有水旱災害。
聽魏廣德這麼問,朱衡只是略微思考就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了。
“善貸應該是看過雜書或者聽老農說的吧。”
“不記得了。”
對於朱衡的話,魏廣德搖搖頭表示自己記不清了。
“此事確實有,不過不是預測,而是判斷當前的情況。
鄉間確實有類似的話,比如伏水重一錢,旱到八月半,其實就是說稱水。
根據水的重量,判斷是否有旱情發生。
就說這黃河之水,一壺水若是越重,說明河水中的含沙量越多,就代表着雨水越多。
而若是水輕,則說明含沙量越少,也就代表着天氣比較乾旱,可能有旱情發生。
以前河道衙門也會觀察伏水和秋水的變化,不過現在已經不怎麼做了。
畢竟治理災情,並不在河道衙門的職責範圍內,有地方官府負責。”
朱衡的話很淺顯,但是魏廣德還是猜出其中官竅,應該是以前河道因此上奏,惹了地方官員不滿,所以後來就不做這個“壞人”了。
古代,有些官員為了一己之私,是真的會謊報災情。
魏廣德有點明白了,按照朱衡所說,他也能大概理解這種稱水的所謂科學道理。
首先,黃河水單位體積的水重,可以反映水中沙子的比重,水重了,說明黃河水含沙量大,反之,輕了,說明含沙量變小。
其次,含沙量的大小受流速和流量的影響,流量大則流速快,流速快則河水對流經區域侵蝕力強,泥沙被搬運的多。
再次,流量的大小受制於降雨量,降雨量大則河流被補給得多,從而流量增大,反之降雨少,則河流流量小。
最後,可以反推出,因為代表月份的水重逐月變輕,說明含沙量變小,進而說明降雨量變小,說明有可能出現了旱情,反之則是降水量多,所以帶走的泥沙也多,水自然就重了。
“這麼說,稱水,特別是伏水和秋水的重量,應該是可以大致估算出黃河流域糧食產量是增還是減?”
魏廣德遲疑着又問道。
這次,朱衡是思考了片刻才答道:“不一定準,但確實有道理。”
“那知會河道一聲,以後定期取水稱重,上報內閣。”
旁邊的張居正應該不知道此事,現在聽到魏廣德和江治的對話,知道還有這個辦法預測糧食收成,自然來了興趣,馬上就要河道衙門恢復這個工作。
魏廣德其實是想問問,是否可以以此推測明年的天氣,可是想想也覺得不可能。
能夠通過稱水的辦法,知道當年夏糧和秋收的大致結果就已經很不錯了。
畢竟在古代,糧食產量對於一個王朝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大明王朝每年的賦稅,糧食依舊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實物稅是在太多了。
當然,也不能說這樣不好。
在張居正改革中一個很重要的變化就是把一些實物稅變成白銀,確實讓朝廷表面上的財政收入大增,但是相應的,白銀多了,朝廷手裏可以調撥的糧食也就變少了。
有得必有失,或許這也是萬曆皇帝後來推翻張居正改革的一個因素。
對此,魏廣德自然也是有不同看法的。
實際上,私底下兩個人多次為此爭執。
張居正設想的改革雖然並非完全廢除實物稅,只是把大部分稅賦改為徵收白銀,但仍有部分地區繼續徵收實物稅,如蘇杭等地的田賦仍徵實物以供皇室食用。
這種改革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農民的運輸負擔,但也導致了白銀集中於商人手中,增加了商人盤剝農民的空間。
也是因此,魏廣德就直言不諱的提出,但是江西和南直隸如此行事還好,可若是大明全天下都如此,會是什麼結果?
老百姓為了繳納賦稅,只能把收穫的糧食賣掉給商人換成銅錢,再換成白銀,最後才能給朝廷交稅。
在收穫季節,老百姓集體賣糧食,糧食價格會低成什麼樣。
魏廣德可清楚記得小時后看的那篇買糧食的課文,本以為豐收了可以賣出更多的錢改善家裏的生活,但是把糧食運到城裏才知道,糧價已經暴跌了。
可以說,這樣的改革,務農的百姓不僅在災荒年生活難以為濟,就算是豐收年,怕也是很難獲得足夠的錢糧。
魏廣德當時的話,倒是給張居正提了個醒,這幾天他也在思考一條鞭法需要進行的調整。
最起碼,魏廣德要求雙軌制,對於“賦”,農民可以選擇用實物繳稅,也可以用白銀。
只不過“役”,才是一律換成銀錢繳納。
而這時候,江治那邊也準備好了,在張居正一聲令下后,十餘名官員拿着不同大小的金瓶開始往黃河河道里注水。
這些金瓶壺口都是可以調節大小的,以適應不同的水量。
隨着黃水倒入河道,很快就順着河道向下游代表徐淮的地方流去。
稱好的水不斷在河道中匯聚,也漸漸充滿了河道。
“這裏是洪澤湖嗎?”
看到其中一窪清水,魏廣德指着問道。
實在是黃河河道上大湖不比長江,貌似也就這麼一個湖泊了。
其實,本來洪澤湖也是不存在的,純粹就是因為高家堰的存在才人為製造出來的。
“是,那邊青石已經堵上,沖刷河道時會拿開。”
朱衡也在一邊給魏廣德、張居正等人講解。
江治這邊,不斷指揮這工部差役向河道注水,水中的泥沙肉眼可見在河道里淤積。
對於中下游,自然才是觀察的重點,但是此時入眼的就是河道底部一層泥沙。
不過相對來說,此時水量還算充沛,所以泥沙的沉澱還算可以接受。
可是到了下游,隨着兩個代表運河吃水河段的出現,河流水量減少,從此段開始,淤積的泥沙明顯增加。
看到這裏,所有人都明白了,其實黃河越來越多水患的原因,就是向運河補水的惡果。
否則,下遊河段應該和中游一樣,只會淤積部分泥沙,是絕對不會如同現在這樣大量出現淤積的。
等到了後面,開始表現束水攻沙法的時候,有差役提走代表高家堰處青石,注入洪澤湖的水快速留下黃河下游。
雖然帶走一些淤積的表面泥沙,但是河底泥沙依舊多,而這些被帶走的泥沙,大多並沒有衝出去,而是在黃河入海口附近堆積。
當代表洪澤湖的水窪里水逐漸見底以後,青石再次被放下,也預示着開始新一次的蓄水。
“剛才是完成了一個輪迴,這樣的示範還要進行數次甚至十數次。”
朱衡在一邊解釋道。
“是不是一次就代表一年?”
張四維插話問道。
“差不多是這種意思。
但在實際操作中也要看情況,如果黃河中上游引發水患,也開始開閘放水進行刷黃。”
朱衡解釋到。
雖然只進行第一個周期,但是此時不管是魏廣德還是張居正,其實都已經注意到下游淮安附近的河段,黃沙淤積明顯。
朱衡發覺后就說道:“這也是岑主事他們認為的,中下游淤積會導致河道斜面降低,泥沙最終會擁堵在下游入海口附近。
長此以往,此地必常年水患泛濫。
主要還是濟運導致黃淮水量降低造成的,如果放棄運河,情況興許會有所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