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0章 副都御使
魏廣德從首輔值房出來,回到自己的值房,那裏還有許多奏疏需要他看,票擬。
張四維留在張居正那裏,他明白,張居正應該還要和他再說點什麼。
雖然就在剛才,張居正透露出內閣有意清丈天下田畝后,張四維並沒有表示反對,甚至附和了張居正,但誰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
張居正留下張四維,應該就是為此。
張居正要怎麼說服張四維,魏廣德不關心,此時他剛回到值房,蘆布就快步跟着他走進去,在他耳邊小聲說道:“老爺,西南那邊出事兒了。”
“嗯?”
聽到蘆布的話,魏廣德一下子停下腳步,呆立當場。
是的,現在他的處境其實也非常微妙,那就是對外動武的事兒。
雖然事兒是緬甸東吁王朝挑起來的,但是朝廷做出強硬回應,也是在朝中激起一點反對之聲。
在老學究眼裏,周圍都是蠻夷,所以大明就更應該以理服人。
為此,對於此次緬甸東吁王朝興師犯邊,朝廷應該是以聖人之道予以教化,而不是以暴制暴。
因為下面有這種議論,雖然支持的人不多,但都算是朝中清流的老派人物,影響力還是有的。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結果。
其實,就算戰爭是大明朝廷發動的,也無所謂。
在大部分人看來,只要能打贏,也就算了。
有沒有道理,根本不重要。
可剛才他聽到什麼,蘆布說西南出事兒了。
魏廣德本能的就想到,是不是李成梁輕兵冒進吃了大敗仗。
“什麼事兒?”
還好,魏廣德並沒有直接問出來,表達自己所想。
“李總督在西南下來殺俘,永昌府監察御史羅汝芳上奏了此事,已經送到兵部和都察院。”
蘆布不知道剛才他的話把魏廣德嚇到了,只是很老實把情況說了下。
“現在消息已經在朝中傳開,許多人去兵部,說應該嚴懲李成梁殺俘行為。”
蘆布繼續說道。
“什麼時候傳出來的消息?”
魏廣德一聽不是打了敗仗,心就放下去大半。
只要不是打輸了,其他都好說。
“就是大人去首輔大人那邊的時候,兵部送來了奏疏抄本。”
蘆布小聲答道。
魏廣德邁步,快速回到自己書案前,看到正中放着一本奏疏,當即拿起來就快速翻看起來。
他其實還在納悶,殺俘,這種事兒怎麼可能被人告了。
戰場上,直接把人砍了就是,何必鬧出殺俘的事兒。
等他看完奏疏才明白,李成梁這次還真是殺俘,已經投降的緬軍士卒居然還想造反,彈壓后被李成梁下令殺了一批。
算是殺雞儆猴吧,想來剩下的俘虜應該會老實許多。
不過奏疏後面,羅汝芳明顯還是在為李成梁開脫,一是這些戰俘不知好歹,大明朝廷並沒有虧待他們,居然還想要鬧事兒,實在是咎由自取。
二嘛,自然說也說了李成梁最初是沒打算殺人立威的,因為不需要,而是還想留着他們為大明效力。
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李成梁下令殺俘,應該是情急之下的命令,朝廷可以斥責但沒必要追究。
更何況,此時戰事正急,就更不應該為此對領兵大將做出懲罰,以免動搖軍心。
其實魏廣德知道蘆布口中的問題是李成梁殺俘以後,根本就沒怎麼上心。
古代殺俘,也就是看君子書的人才會覺得是將官殘暴,有傷天和,而對於那些上陣打仗的人來說,或許死人看多了,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雖然從後世人的觀點來看,殺俘是極不人道的一件事兒,但是在古代戰爭后,卻是司空見慣。
戰俘需要糧食供應,這會增加軍隊的負擔,除非能夠有把握把戰俘收編,戰勝方一般都不會把資源投入到戰俘身上。
為了解決糧食問題,不得不殺掉戰俘,就是其中一個選擇。
當然,還有就是戰俘的處置。
唐朝以前的戰爭,多是徵召農民參戰,這麼多的戰俘聚集在一起,如果能快速把他們分散到地方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不能快速安置,則極容易釀出民變,引發社會動蕩。
這次李成梁處理的緬軍戰俘,其實就是后一種。
李成梁留下他們,自然是早有打算的,但他也只會要聽話的人。
“殺了也就殺了,還追究什麼?他們不呆在緬甸,而是跟隨反賊殺進我大明土地,難道還殺不得了。”
魏廣德輕聲嘀咕一句,根本沒把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人放在眼裏。
至於殺俘不祥,那也是他李成梁的命,和大明朝廷可沒什麼關係。
大明朝廷的內閣非常有意思,用後世人的眼光來看,似乎閣臣絕大部分,甚至可以說幾乎全部都是濁流,而不是清流。
翻遍明史,查看所有內閣閣臣名單,似乎也只有一個趙貞吉才能算清流,但他在內閣的時間也是極短,不過三年而已。
“清流”本義是指沒有被污染、清澈的河流,代指人的時候往往指的是那些正直、清廉、心中存有國家和百姓的官員,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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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大明朝的內閣里,卻一直沒有這些君子存在的土壤。
實際上,大部分清流官員,在皇帝眼裏,或許就是只會夸夸其談,評議時政,上疏言事,彈劾大臣,指斥宦官,對外反對列強蠶食,對內主張整飭紀綱,但真正做事卻什麼也不會。
而相對應的濁流,則多是實幹家,會做事兒,能處理好朝廷面對的各種問題。
實際上,大明朝朝堂就是濁流官員在管事兒,清流管員則負責監督打嘴炮。
罵李成梁不仁忘義,高喊要處理他的人,就是不管事兒的清流。
都沒有什麼權利,喊的再大聲又有何用。
不過,魏廣德倒是想到貌似可以利用這個事兒,去和陳瓚見見面,對外放出風聲自然就是為李成梁講情,實際上則是另一個事兒。
這次都察院似乎有脫離中立,倒向首輔那邊的意思,魏廣德覺得有必要找陳瓚要個說法。
要是他不能穩住都察院,那就得給他一個交代了。
魏廣德當即寫了條子,分送兵部和刑部,交給他那邊的人,讓他們盡量敷衍那些清流官員。
這種事兒,濁流是絕對不會摻和的。
誰不知道李成梁回京城和去西南是魏廣德安排的,甚至官職都是他魏廣德安排的。
濁流,相對來說更看着利益,沒利益的事兒一般不會沾邊,除非涉及國本。
條子寫好,交給蘆佈道:“送到江大人和舒大人那裏去,讓他們處理下此事。”
江大人,自然是江治。
雖然文武殊途,但畢竟李成梁是在兵部之下打仗,要是被人蔘倒,兵部的面子也不會好看。
至於舒大人,則是說的刑部舒化,由他打點刑部的人。
其實,魏廣德老鄉裏面,魏時亮是最好的選擇,可惜他不怎麼願意離開江南,現在是在南京大理寺做寺卿。
魏廣德其實一直想把他弄回來搶下刑部這攤子,怎麼說也是六部之一,雖然最為靠後的衙門,可也在九卿中有一席之地。
好吧,搶權,其實就是比高官里誰人多。
嚴嵩當初為何那麼囂張,還不是九卿中大半出自江西,這就是當時嚴嵩囂張的本錢。
老鄉,總歸有時候要給他留面子,為他說話。
“是。”
蘆布接過紙條就要出去,不過卻被魏廣德叫住。
“你再去宮門外和府上人說聲,我要出門。”
“是,老爺。”
蘆布急忙答應一聲。
魏廣德也懶得去看那些奏疏,早一天晚一天處理其實並不妨事,畢竟多是沒有營養的奏疏,就算擱半年,怕是寫奏疏的人自己都把這事兒給忘記了。
等蘆布離開,魏廣德休息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出了內閣。
一般來說府里人把他送到后,都會在附近找個茶館休息,等到要散衙的時候才會出現在宮門外等候。
或者就是宮裏有人傳話出來,說魏廣德要離開辦事。
出了文淵閣,走出左便門,經過長長的宮道,魏廣德一直走到承天門,不經意回頭看了眼。
這宮道是真的長,想當初走進去參加殿試的時候還不覺得。
可是走了這麼些年,魏廣德忽然覺得走出來還是有點累了。
也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輪到自己有坐步攆進去的資格。
不過很快,魏廣德就甩甩頭,真要是自己坐步攆進宮,那得是多大歲數?
嚴嵩都七十了才被嘉靖皇帝優待,享受這個待遇。
站在宮門下,遠處一乘大轎已經向這邊快步而來。
近了,轎夫放下轎子,後面的轎夫抬高轎桿,大轎前傾,魏廣德跨過前面的轎桿,鑽進了轎子裏。
“去都察院。”
魏廣德進轎子前,對着旁邊侍立的隨從吩咐道。
......
“魏閣老,裏面請。”
都察院裏,陳瓚把魏廣德迎接進去,客氣的吩咐人看茶。
對於都察院,魏廣德並不陌生,他曾經也是這裏的官兒。
“陳大人,這都察院陳大人管的好。”
魏廣德這次走進都察院,就敏銳的察覺到氣氛有一絲不同,許多都察院的也是看到他不是主動行禮,而是似乎想要躲開。
只是絕大部分官員似乎意識到躲不開,這才上前恭敬行禮。
這點變化,魏廣德可不認為是這些御史懼怕他這個次輔大人,畢竟這裏可是朝中有名的瘋狗集中地。
要是魏廣德辦差出了岔子,這裏面有的是人前仆後繼衝上來撕咬他。
為了名。
“魏閣老,這.....”
魏廣德的話,陳瓚居然一時語塞。
興師動眾而來,陳瓚自然知道魏廣德肯定不是為了西南李成梁的事兒。
其實,就算是都察院,雖然已經知道羅汝芳的上奏,有個別御史想要上奏彈劾,但絕大部分御史卻沒有要跟隨的意思。
如果是李成梁殺良冒功的話,怕是都察院集體都會炸了。
可殺的是緬甸俘虜,還是他們暴亂之後的殺一儆百,對於此時滇西鏖戰,自然應該用雷霆手段予以鎮壓,給前線明軍一個安穩的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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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殺俘,其實在都察院裏並沒有掀起多大的風浪。
而都察院這邊有什麼事兒做的不地道,自然就是於應昌的事兒了。
“先前聽說都察院選派於應昌於御史去遼東查案,搜集犯官劉台貪污證據?”
魏廣德樂呵呵看着陳瓚,問道。
“魏閣老,這事兒,主要是山東道那邊推動的,老夫也是後知後覺發現其中貓膩,可有什麼辦法?
為了這件事兒,總不能讓我把山東道那些御史全都處理了吧。”
陳瓚無奈苦笑道。
“此事不是都察院堂議的結果?”
魏廣德狐疑道。
六部和都察院都有正堂,也就是掌部堂官處理公務的地方,不同於值房,象徵意義更大。
衙門裏重要會議,一般會在正堂舉行。
按照魏廣德的理解,此事都察院應該會在正堂開會,選擇一個御史前往遼東查案。
可聽陳瓚的話,這次事件應該是十三道里的山東道力推的。
山東道御史,自然不會有山東籍官員,都是外省。
魏廣德想想也就明白了,遼東不設行省,政務明初就是由海對岸的山東代管,所以遼東的事兒在都察院自然是山東道負責查辦。
他們搶先推出御史巡按遼東,可見此事似乎早有預謀。
“陳大人,難道你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魏廣德皺眉說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都察院也參與其中。”
“魏閣老,都察院監察百官,自是不會構陷大臣。
不管是誰,都察院對事不對人,這點請魏閣老放心。”
陳瓚侃侃而談道,不過旋即有些不好意思,降低聲調說道:“今日之事,確實是我一時疏忽,魏閣老若有不滿,盡可沖我來。”
“疏忽?我看未必。”
魏廣德輕笑道:“只能說,有人的手已經伸進了都察院。”
陳瓚沒接話,其實早就從葛守禮那裏得到過消息,能坐在這裏,不止是本人的能力,更是和朝堂上各方勢力有關。
只要有站隊,基本就無緣左都御史的官位。
“我也不問是誰,也不追究什麼,畢竟這是都察院的事兒。”
魏廣德繼續說道:“既然他們在都察院出手,我這邊是不是也可以請陳大人高抬貴手,將我一個好友調入這裏?”
“不行。”
聽到魏廣德的話,陳瓚馬上說道,他可不希望朝堂爭鬥延續到都察院來。
“一個副都御使而已,幫着照看下,免得再有今日之事發生,有何不可?”
魏廣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