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武陽王府的綠林媳婦們】
一個從未謀面的國公，大言不慚的說有交情。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可見郭子儀的地位已經完全不同。
城中，武陽王府。
一群花枝招展的小丫頭，圍着武陽郡王嘰嘰喳喳，故作可愛之際，不斷做出各種試探：
“祖父，祖父，今次咱家還會設宴嗎？”
“這一次如果設宴，還會讓我們小輩參加嗎？就像去年那一次一樣，讓我們陪着郭子儀姐夫坐一桌。”
“還有玲瓏姐姐，我們很想念她呀，一年時間沒見，也不知道她過的好不好……”
“祖父祖父，要不這樣吧，您老人家辛苦一番，帶着我們去城中別院。我們真的特別思念玲瓏姐姐，恨不得立馬就見到這位姐姐。”
這群小丫頭很會哄人，各個嘴巴甜的像是抹了蜜，不斷撒嬌討好，顯得十分乖巧。
然而武陽郡王是什麼人物？
曾經號稱是天下第一滾刀肉。
這群小孫女的心思，豈能瞞得住他眼睛。
所以武陽郡王哈哈一笑，順手捏了捏一個丫頭的臉腮，故意打趣道：“你竟然也會想念玲瓏？爺爺莫非是聽錯了不成。從小到大，你這丫頭最喜歡和玲瓏爭，無論有什麼好東西，你都要從她手裏奪過來，哪怕你不喜歡，但也不準讓玲瓏擁有……”
“比如去年的時候，玲瓏回家那一趟，爺爺給她一座別院，當作她出嫁的嫁妝。結果你這丫頭又哭又鬧，非要讓爺爺把別院收回來。”
“甚至你這丫頭還發誓賭咒，這輩子一定要搶回那座別院，即使仍在那裏不住，但也不能讓玲瓏去住……”
“哈哈哈哈，這才隔了多久時間啊，怎麼你這丫頭竟然變了性子，不但不和玲瓏爭了，反而說你思念她？”
“乖孫女，你跟爺爺說說，到底是咋回事嘛，爺爺我老糊塗了有點想不明白吶，哈哈哈哈。”
人老不羞，喜歡逗小孩。
顯然這老傢伙是故意的，專門捉弄自己的小孫女。
但是捉弄歸捉弄，老人畢竟疼愛孩子，所以武陽郡王笑了一陣之後，臉色突然變的肅重起來，鄭重道：“你們這些小傢伙的心思，爺爺我宛如明鏡一般，無非是看到郭子儀崛起了，成為了鎮守一方的大將軍，所以你們想要攀附，藉此弄點好處到手……”
“老話說的好，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去年這個時節的時候，你們的姿態可不是這般。”
“那時候各個倨傲，各種胡攪蠻纏，不但在宴席上刁難玲瓏，而且連帶着郭子儀也不放過。”
“為什麼會如此？”
“無非是那時候郭子儀不夠強。”
“所以你們就毫無顧忌，做事沒有留下一點後路。”
“現在好了，人家崛起了，坐鎮山東五府之地，擁有一座繁華巨城，並且麾下精兵過萬，竟然能和藩鎮爭鋒。”
“你們開始後悔，卻又不想放棄攀附，所以全都跑到爺爺這裏來，嘰嘰喳喳的哄騙我這個老頭子出面。”
“唉，丫頭們啊，爺爺經常教育你們，做人做事千萬不要前倨後恭。與人為善，留條後路，可是你們不聽啊，反而認為老頭子啰嗦。”
“以後都長點心吧！”
武陽郡王說到這裏，意味深長的嘆了口氣，緩緩又道：“此番說教你們，是為了你們好。但是爺爺心裏也明白，你們這些小丫頭不一定聽進去……”
“算啦，不說了，誰叫我是爺爺呢，做爺爺的就該給孫女們謀利益。”
“都收拾一下吧，把漂亮衣服穿上，咱們現在就走，爺爺帶着你們去城中別院。”
頓時一群小丫頭歡呼，雀躍着擁簇而上，嘰嘰喳喳道：“祖父您放心，我們早就準備妥當了。保證不會丟武陽王府的臉面，保證會讓郭子儀姐夫賞心悅目”
“還有我，還有我，祖父您看，我穿的是不是很素雅？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套衣服，平日裏我很少穿給人看呢。”
“這次去見郭子儀姐夫，肯定會讓他眼前一亮，說不定欣喜之下，會送我一份很不錯的禮物。”
“祖父，您說郭子儀姐夫會給我們禮物么？他現在是大將軍，執掌那麼大一片地域，聽說他現在十分有錢，他的蘭陵新城很是繁華呢。”
“我們和玲瓏姐姐是堂親，所以全都算是他的小姨子，祖父您說說，姐夫是不是要給小姨子禮物。”
嘰嘰喳喳的聲音不斷，彷彿一群雀兒在耳邊爭鳴，武陽郡王笑呵呵的聽着，帶領一群小丫頭出了門。
才一出門，就發現院子裏站着十幾個人，全是年輕一輩的男子，個個翹首以盼的在那裏候着。
見到武陽郡王之後，連忙全都彎腰施禮，臉色帶着濃濃期待，口中卻是支支吾吾，頗為尷尬的道：“祖父…祖父，您這是要帶着姐妹們出去么？”
武陽郡王心知肚明，意味深長的笑道：“不錯，爺爺要出門。這群丫頭吵得我頭疼，所以不得不帶着她們去走一趟親戚……”
門口的男子們結結巴巴，明顯是有些抹不開臉，繼續支支吾吾道：“原來…原來是去走親戚呀。不知是哪位親戚，竟然要祖父親自帶領。”
武陽郡王淡笑不語。
幸好一群小丫頭們幫腔，紛紛道：“是去郭子儀姐夫那邊，去城中的那座郭氏別院。以前是咱家的別院，爺爺送給玲瓏姐姐當嫁妝的。”
青年男子們佯裝驚喜，連忙道：“原來竟是郭子儀姐夫啊……”
武陽郡王似笑非笑，看着一群孫兒道：“怎樣？汝等莫非也想去？”
畢竟是當爺爺的人，主動給小輩台階下。
頓時這群青年男子又驚又喜，道：“若是爺爺願意帶上我們，孫兒們正好去拜訪郭姐夫。時隔一年不見，心中萬分想念。”
“滑頭！”武陽郡王笑罵一聲，隨即大手向前一揮，道：“爾等在前面開路，老夫允你們通往。”
青年男子們歡呼一聲，爭先恐後的湧出王府。
武陽郡王嘆了口氣，帶着女孩們也都出府。
……
這一幕小輩扎堆的情景，落入府里中年一代眼中，不由齊齊一嘆，相互苦笑無語。
足足良久之後，才有一個中年出聲，語帶失落道：“家中這十幾個子嗣，無論哪一房都沒有成器的，果然一年之前郭子儀的嘲諷沒錯，咱們武陽王府怕是要斷代了啊。”
另一個中年人走到他跟前，臉色頗為無奈的道：“大哥你這番話，算是說到我心裏了，這些孩子自幼享福，沒一個願意吃苦受罪的，經年積懶之下，全都長成了歪苗。”
剛才那個中年人點了點頭，明顯是如有同感，然而忽又搖了搖頭，鄭重道：“其實也不能說全部，勉強還有幾個孩子能看得過眼。比如你家裏的瑤瑤，那丫頭自小就很精明……她能和玲瓏相爭十幾年，靠的可不全是長輩寵愛。”
說著一停，笑着又道：“所以呀，這丫頭將來說不定也能成點氣候，即使比不上玲瓏，但是最起碼嫁人之後不會受欺負。”
第二個中年人苦笑一聲，道：“不受欺負又如何？能嫁到郭子儀那樣的夫婿嗎？況且女子畢竟是女子，嫁人之後就是別家的人。幫不上娘家太多，再成器也沒什麼用啊。”
第一個中年人臉色一肅，沉聲道：“老三你這話有些不對，女孩子難道不是家裏人嗎？比如玲瓏那丫頭，她嫁人之後並沒有和家裏斷了聯繫吧。至於你說的幫娘家，我認為玲瓏那丫頭該幫的時候一定會幫。”
說著想了一想，補充又道：“你家的瑤瑤也一樣，將來她也能幫娘家。”
然而第二個中年人仍舊面帶苦澀，自嘲般道：“靠着丫頭們幫助，怎能撐起武陽王府的未來？關鍵還是嫡子成器才行啊，否則咱家註定會沒落下去。”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猛然恨恨的一跺腳，又道：“可恨我精明了一輩子，卻沒把自己孩子教導好。說起來全是心煩，女人溺愛壞我大事……”
第一個中年男人聽他這話，忍不住也苦笑出聲，道：“我這個長房嫡子還不是一樣，同樣沒把孩子教育好。若是論及責任，我比你的責任要大。身為府中長房，我應該肩負全家各房的孩子教育，結果不但沒教育好這些孩子，連自己的孩子也長歪了。”
兩個男人對話之時，漸漸又走來幾個男子，各自唉聲嘆氣，顯得情緒不佳。
然而在不遠處的院子中，一群婦人卻是興高采烈，聊天的聲調很高，明顯有一種按捺不住的興奮。
“大嫂你聽說了沒，這次郭子儀來長安帶着巨大的商隊。據說有八百輛牛車哇，也不知道運載了多少貨。”
“今年夏天的時候，我就聽人跟我提過一嘴，說是蘭陵那邊好生興旺，繁華的簡直不像樣子。”
“據說這個郭子儀很有本事，白手起家築造了一座巨城，僅是城牆的長度，就有十五餘里。城內的規模更加嚇人，竟然要建造100多個坊……老天爺啊，這豈不是另一個長安？”
“大嫂你說說，玲瓏那丫頭怎麼就這麼命好，隨隨便便一嫁，結果就嫁了個大將軍。”
“那可是手握實權的大將軍啊，據說麾下兵馬已經超過一萬。而且全是騎兵，甚至有玄甲鐵騎。”
“我還聽說，他能跟藩鎮爭鋒，竟然在黃河之畔堵着藩鎮打，一戰之下打贏了五萬大軍。”
“嘖嘖嘖，據說光是俘虜就有三萬多，全都歸降歸順，很快就會成為他的兵……也許用不了多久，咱們這位女婿就是手握四五萬大軍的人物了。”
“哎呀呀，大嫂你嘲笑我幹什麼？難道我說錯話了嗎？我喊他一聲女婿並不算亂喊呀。”
“玲瓏是二嫂家的閨女沒錯吧？見了我要喊一聲嬸嬸沒錯吧？所以我喊郭子儀女婿，按輩分也是沒錯的嘛。”
“哎呀哎呀，大嫂你又亂說。什麼叫我想把瑤瑤嫁過去？我發誓我絕對沒有這個念頭……”
“只不過，大嫂你幫我琢磨琢磨，若是我家瑤瑤真和郭子儀有緣，是不是也可以讓兩個小的親近親近？”
“哈哈哈哈，我真沒這個心思。就是隨便一說，就是隨便一說。”
“不過話說回來，瑤瑤若是能嫁個大將軍也不錯，到時候她和玲瓏姐妹情誼，越發顯得深厚一些。”
“況且這樣對咱家也大利，有個大將軍外婿撐起門面。雖然公爹他是郡王，並且是軍中第一老帥，但是公爹畢竟老了嘛，不可能一直護着家裏的孩子們。”
“所以說呀，要讓府里的丫頭們多加把勁，不一定非是我家的瑤瑤，也可以是大嫂你家的允兒，又或者，老四老五家的閨女……”
“總之若是再嫁過去一個，促成一份更親密的姻緣，到時候就算玲瓏那丫頭不願意幫襯娘家，另一個丫頭也會幫襯兄弟姐妹，是不這個理？”
婦人們聊天的聲音太響，遙遙的傳到了男人這邊，幾個男人相識而望，全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無語。
足足良久之後，方才齊齊苦笑，道：“咱們誰也別笑話誰了，各自的媳婦都是一個樣，當初咱娘是綠林扛把子，讓身邊的丫頭嫁給咱們，貼心雖然很貼心，但是誤事也是真誤事。”
“說起來倒是二哥最佔便宜，娶了唯一一個算是有點腦子的二嫂。生的閨女也聰慧，自己給自己尋了一份良緣。”
“唉，也不知道咱娘當初是什麼想法。放着滿長安的大家閨秀不要，非要咱們娶她身邊的侍女。”
“這些婆娘個頂個的彪，連帶着把孩子們都帶歪了。”
幾個兄弟嘆息連連，話語之中不無抱怨。
唯有身為老大的中年男人面色一肅，沉聲呵斥道：“為人子者，勿怨父母。況且在我看來，咱娘的打算乃是用心良苦。在她老人家看來，天下沒有累世豪門，所以她在選擇兒媳的時候，也就不注重門閥士族家的女子……反而故意讓我們娶綠林女子，斷掉和豪門士族聯姻的緣分。”
“此事雖然是母親主導，但是父親並未進行反對，父母是不會坑害孩子的，就如你我兄弟不會坑害自家兒女一樣，所以，這件事必然有更深一層的緣故。只不過咱們沒被告知，所以才會在心裏產生抱怨。”
老大說到這裏，目光看了看幾個兄弟，忽然語帶深意又道：“但是自從去年之時，郭子儀來咱們府里那次，高力士突然登門，然後讓父親和郭子儀一同去了咱家的絕密小院。從那一天開始，我隱隱約約有了些猜測……”
幾個中年人目光一閃，紛紛湊過來問道：“大哥可否告知，到底是什麼緣故？”
為首的中年人面色肅然，壓低聲音道：“陛下和咱們父親謀划多年，準備滅掉整個天下的世家。而咱們若是娶了士族之女，就等於武陽王府與其聯姻……如此的話，將來要受到牽連。”
幾個中年人臉上一震，下意識道：“所以才會從一開始就斷絕聯姻，寧願讓咱們娶綠林女子？”
為首的中年人鄭重點頭。
幾個兄弟面面相覷，突然小聲又問道：“那麼大哥再說說，陛下和咱們父親如何滅掉世家？”
為首的中年人緩緩吐出一口氣，道：“郭子儀這次來長安，要乾的很可能就是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