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人生後傳之《直板崛起》 第1章 沒有天賦的少年
金秋十月，對於這座位於華國中南部的小鎮而言正是最好的時節。
傍晚時分的陽光溫暖卻不燥熱，投射在“勵志小學”有些殘破的教學樓和樓前坑坑窪窪的操場上，給天地萬物都鍍上了一層美麗的金邊。
小學生周末是不允許補課的，所以校園裏還算靜謐，唯有在操場邊上一溜修起來的八張水泥乒乓球枱邊圍滿了人。
即便天色已經要暗下來了，遠處還有飯菜的香氣正裊裊飄來，孩子們依然不捨得走，基本上人手拿一塊球拍，只等着球枱上在打的某人趕緊輸掉，自己好輪換上去過一過手癮。
……
“啪！”
隨着對面人的手臂擺動，銀色小球重重砸在面前的球枱上。
高飛的反應很快，迅速把胳膊伸出去想接住這個球，但他的食指和拇指把球拍的柄扣得太緊，雖然成功的截住了這顆飛得很快的球，球拍正對的方向卻明顯是偏的，沒有對準對面球枱。
而若是要讓球拍的方向調整到位，他的手臂需要至少再扭過去三十度，變成一個擰麻花的姿勢。
他現在就已經快要擰成麻花了，接球的姿勢本來就彆扭得很，最後這三十度無論如何也擰不過去，“啪”的一聲，球落在球拍上，再理所當然的從側面飛出了球枱。
對面的小孩歡呼一聲，把手中球拍做了個向上甩的小動作，握拍的手指鬆開再握緊，球拍就在手指間很帥的轉了一圈，然後他另一隻手往外揮了揮，像是趕蒼蠅，道：“換人。”
語氣很輕巧，說話很簡短，因為這樣會顯得很帥，很有范兒，在小屁孩們心目中，帥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情。
高飛站在台前不肯下去，手指依然緊扣着球拍，臉色微微漲紅，向對方怒目而視。
可對面的小孩不怕他，譏笑道：“高飛，你三個球已經輸光啦，還站在這兒幹嘛呢？趕緊下去啊。”
他一開口，圍在球桌邊的其他小屁孩們也一起鬨笑起來，說的都是一些“他好菜啊”、“一個球都接不住”、“明明不會打還天天來找虐”、“都什麼年代了還在打直板”之類的話，球枱四周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高飛悻悻的下去，自有其他小屁孩換上來。
張家鎮這種小地方，孩子們打乒乓球一般不打正規的11分制，而是採用當地約定俗成的土辦法，打的是奇葩的3分制，每人三個球，誰輸了誰下去，贏的人可以繼續，並且在面對輪換上來的新對手時可以重新計分。
這就相當於打kof的時候，只要一局打完，血量就可以回滿，根本不怕消耗戰，很是賴皮。
所以，如果有人水平比其他人都高，就可以霸着球枱的一端，打到最後都不用下桌。
勵志小學有五個年級，每個年級八個班，每個班三四十個學生不等，這樣加起來總共就有一千多人，因為學校設施殘破，實在是沒什麼娛樂活動，唯有八張水泥球桌算是最不挑剔環境的粗放型體育設施，所以全校倒有超過一半的人都會打乒乓球。
每到周末，便有人大清早的來占桌子，只要佔住了就是一整天不挪窩，即便中途要撤，也會把球桌的“所有權”轉交給跟自己關係最好的小夥伴們。
所以別看球枱很破，連中間的球網都是用磚頭壘起來的，但是這八張球桌在學生們心目中，是實打實的稀缺資源。
正因為是稀缺資源，所以勵志小學的學生們早就養成了同仇敵愾之心，
平時為了搶地盤雖有內鬥，但一旦有外人也要來玩，那便立刻一致對外。
可別覺得誇張，事實上，張家鎮周邊還有不少鄉級單位，鄉里也有學校，設施更差，孩子們對勵志小學的水泥球枱眼饞得很，每逢節假日都要過來蹭着玩。
高飛便是附近桃樹鄉的孩子，正因為不是勵志小學的“自己人”，又格外蹭得勤，水平還辣么菜，所以成為了大家習慣性取樂的對象。
但高飛人菜癮大臉皮厚，每逢周末都要來玩，偶爾生氣，也立刻就自我消化掉了。
他站在桌邊苦等了十分鐘，才終於再次輪到自己上場。
高飛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大概等不到下一輪了，於是格外希望能贏至少一個對手，這樣就可以最少多打三個球，他小心翼翼發了個下旋球，倒也像模像樣。
在業餘圈子裏，基本上對待下旋球唯一的解法就是搓回來，對面也不例外。
但對面知道，對付高飛有一個萬試萬靈的招數，他把球直接搓到了高飛的反手位。
高飛一看球在自己左側，頓時就有點慌，球拍迎上去，小心的一推，力度倒是合適，但方向不對，球直接被他從側面推了出去。
他一丟分，圍觀的勵志小學學生們一起鬨笑。
高飛更謹慎了些，為了避免再被對方針對，他選擇發球直接發到對方的反手位去。
但這種對自己很奏效的招數，對其他人好像並沒有什麼意義，對面隨手一推，就把球推了回來。
孩子們是沒有控球概念的，高飛的對手只是本能的覺得，這球已經在反手位了，如果還要往高飛的左側推，很有可能出界，所以他把球盡量往球枱中間推。
高飛鬆了口氣，趕緊再把球搓回去，依然努力去搓對方的反手位。
但這一次沒搓好，雖然是反手位，卻一不小心搓高了，剛剛球拍擊球的時候好像摩擦也沒加上，這倒不是高飛的動作有問題，而是球拍太舊了，膠皮老化了，其中至少一半的地方都磨損掉了，變得光禿禿的了。
這個球過去，對方立刻移動，然後用力把球抽了過來。
“啪”的一聲，這一幕與開場時相似，銀色小球重重砸在高飛面前的球枱上，落點倒是在正手位，但高飛很慌，趕緊後退，卻發現來不及了，他把胳膊已經快縮到懷裏了，依然沒截住這顆球，小球在水泥枱面上一彈，直接砸到了他的胸口處。
圍觀者們又是一陣鬨笑。
高飛把球撿回來，丟過去，讓對手發球。
對手也發了個下旋球，盯准了高飛的反手位。
高飛心裏發狠，不肯再坐以待斃，身體直接往左跑了兩步，強行想要正手位拉球，他一個漂亮的引拍揚臂動作做出來，卻沒找准球的空間位置，拉了個空，球與球拍交錯而過，“噗”一聲落入塵埃中。
圍觀者們哄堂大笑，對面的人又是很酷的擺擺手：“下去。”
高飛卻不肯讓了，他對不遠處樹底下的某人招手：“輪到你啦。”
那也是一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孩子，只是比高飛長得白凈些，勻稱些，也高挑些，他本來靠着樹低着頭在看課本，聽到高飛招呼，有些無奈的把課本收回書包里，走到了球枱邊，接過了高飛遞給他的破球拍。
其他人有些不爽，但並沒有人提出疑義。
這也是張家鎮這邊打球的規矩，只要手裏有球拍，誰都可以輪換，無論認不認識。
你不能不讓人家玩，除非你能證明他在其他球桌上也排着隊。
這個小孩一接過球拍，高飛就在他耳邊道：“張行，我要你霸住檯子，打到太陽落山為止，看他們還敢不敢囂張。”
張行瞪了他一眼，彷彿不滿，隨後卻道：“好。”
他握緊球拍，擺好架勢，然後他的對手就悄悄鬆了口氣。
對面並不認識張行，只是本能的覺得張行的做派跟其他人不一樣，便下意識的覺得可能是高手，但是現在看到張行的握拍，頓時就不怕了。
因為張行跟高飛一樣，用的也是早就不知道被淘汰了多少年的直板。
那麼請問，直板有什麼用？
乒乓球運動迄今為止已經發展了一百多年，而直板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經在職業圈絕跡，業餘玩家都是跟風職業圈的，即便當時還有直板玩家，也全都直板改橫板。
三十年前華國乒協正式對外公佈，宣稱華式直板打法正式被現代乒乓球技術所淘汰，並已經在世界範圍內徹底消失。
所以回答是，直板鳥用沒有。
高飛第一次過來搶球桌的時候採用直板握拍法，還曾經嚇了這群人一跳，因為真的沒見過。
但等到打過之後，他們才發現高飛的直板在反手位完全就是個篩子，而正手位，也沒好到哪兒去。
有人因此專門去打聽直板的消息，其中某個學生的親戚據說在兩百公裡外的省城做職業選手，該親戚信誓旦旦的擔保，直板就是個茶几，上面擺滿了悲劇，只要壓住反手，就能隨便按死。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打高飛的捷徑，並且在試過之後紛紛叫好。
此時張行發球，依然是常規的下旋球。
但對方想把球推過來，卻直接吃了個下旋。
張行再發球，對面提高了警惕，把球拍端平了往前推，可張行的發球卻比他想像中還要轉，哪怕他球拍放平，卻用力不足，只把球推到了中間充當球網的磚頭上，最終沒能越過去。
接下來換髮球。
對方也發了個下旋球，大概是想以牙還牙，還刻意在球與球拍相撞的時候用力把球拍往下拉了一個很大的幅度，為了更好的發力，還用力一跺腳，順便用力一點頭。
動作很誇張，殺氣很重，發過來的球也不知道到底轉不轉，反正張行輕而易舉的一推就過去了。
反倒是對方沒想到張行能回得這麼輕鬆，一時間有些迷茫，隨手又是一推，直接把球推出了界，就此連失三球，淘汰。
高飛哈哈大笑，張行贏球他也與有榮焉，一個人噼里啪啦的鼓掌，並不在意別人齊刷刷看向他的目光。
對面換了個人，拿着球在那兒磨蹭，一直到張行看起來有些走神的時候，才相當突兀的發了個偷襲的長球，球發得不算太好，有點冒高，落點也不夠長，速度倒是還比較快，想要打張行一個猝不及防。
但他球一發出來，張行就像是早已準備好的一般，直接退了一步，側身就是一板子，竟然是直接搶攻。
“啪”的一下，這一板直接把對面打死了。
對手有點懵。
事實上圍觀的學生們也都有點懵。
簡簡單單的一個發球搶攻，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其實並不簡單，至少在勵志小學這一畝三分地上，在小學生的球迷圈子裏，還真就幾乎沒有見過有人能發球搶攻的。
大家對付偷長，通常都是簡簡單單的擋回去，最多是反應過來了退後一步把球搓回去，讓球帶點下旋，就算是最佳解法了。
孩子們雖然也會拉幫結派，但總體上還是跟着感覺走的，當他們看到張行居然發球搶攻，並且抽了辣么好一個球之後，頓時就覺得張行整個人的檔次都不一樣了。
張行的對手很慌，他明明是一個很擅長偷長的選手，現在卻不敢髮長球了，想了半晌之後發了個下旋球。
張行又是隨手一推，把球推到了對方反手位底線，落點不算太精準，畢竟角度很小，唯一值得稱道的是這個球確實很長，已經快踩到球枱底部邊緣的白線了。
張行的對手本來在球枱前站得四平八穩，忽然發現這個球得退台才能接，一下子反應慢了半拍，雖然成功退後了一步，身形卻有些搖晃，他倉促之間只能把球挑過去，挑得又高又遠。
張行抓住機會“啪”的一板子落下去，又把對面拍死了。
打到這時候，所有人都開始驚疑不定了，他們看看張行，再看看站在旁邊一臉幸災樂禍的高飛，總覺得眼前這人必定是猴子請來的救兵，就是為了找自己報仇的。
當判斷到這一點之後，孩子們的正常反應當然不是“敵強我更強”的戰鬥慾望，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伱，都往後縮。
打不過還有什麼好打的？找虐嗎？
張行的對手明明只輸了兩個球，卻連最後一個球都不想打了，直接往旁邊喊道：“張海龍，你來吧，你是我們裏面最厲害的。”
張海龍，也就是開場時秒殺高飛的那位，硬着頭皮上了場，仔細思索之後發了一個下旋球。
他們這群人是勵志小學四年級五班的，而張海龍號稱五班第一高手，跟隔壁幾個班的第一高手長期爭奪四年級第一高手的稱號，卻始終分不出勝負來，由此可見，他還是很強的，基本上，除了五年級的高手外，他在一到四年級都是最強的那幾個人之一。
所以他這個下旋球就發得比其他人都要好些，很低，很轉，而且並不長。
張行依然是隨手一推，就把球推了過去。
推過去的球不轉，但是因為很低，張海龍也做不了別的，唯有再搓過去。
他搓的很用力，又在努力想要加轉。
但張行仍然是隨手一推，並不主動加轉，卻也絕不吃下旋。
張海龍再搓，把球搓到張行的反手位去，他對球的控制就比其他人精確得多，這個球隱隱有幾分搓到底線大角度的意思，雖然精度不夠，但意圖是很明確的：壓你反手。
所有人都等着看張行的反手位大漏勺，尤其是張海龍這個球的落點這麼好，他們覺得張行肯定跟高飛一樣，球拍無論如何都扭不過去。
但張行並沒有什麼特殊動作，手臂隨便伸出去，竟然拍面就調整到位了，把球很輕鬆的搓了回去。
之前球很短，他懶得搓，這次球很長，出了球枱，他覺得發力很方便，就多加了幾分下旋的力量。
然後張海龍就吃下旋了，球一碰球拍，直接一頭扎在紅磚上。
四年級五班的同學們都很安靜，心裏都有同仇敵愾之心，卻又意識到張海龍大概還不行。
張海龍第二個球選擇偷長。
他的偷長也比其他人更好，球速很快，上旋很強，好像只是一閃就到了張行面前，論質量，比之前那個偷長的好太多了，看起來是很難來得及反應的那種。
但張行依然是簡簡單單的一個退步一個側身，就自然而然把這球抽了過去，直接得分。
張海龍被抽得半天沒吭聲，明明現在輪到張行發球了，可他把球撿回來后也不丟給張行，而是盯着張行看了半晌，把球用力一丟，罵道：“老子不打了，反正天要黑了。”
他轉頭就走，四五班的同學們也跟着他走，轉眼間走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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