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家仇

7 家仇

要說這北潼太子,自家下人明明報的是河間郡主御花園湖邊相約一敘,莫名其妙地聽見有人落水,又好似快步走到湖邊時,中了邪沒站住一般,一下子落了水。

被這還未回暖的春水凍得腦子都有些迷濛,耳朵突然抓住了公主兩個字,再愣一瞬便將撲騰的那女子救上了岸。

仔細看了懷裏是個小圓臉的姑娘,春日晚風吹得瑟瑟發抖,一雙眼睛裏卻好像有淬了毒的亮光一樣,倒叫北潼太子驚喜稀罕起來。

司禮監眾人均佩刀舉着火把,隨着整齊的腳步聲,將這湖邊兩人圍了一圈,靈歡在北潼太子懷裏抬頭,對上衛與偕沒什麼情緒的一雙眼,半晌未發一言,如倔強小獸一般垂下了頭。

“來人,”衛與偕火光中開口,冷冰冰的嗓音引得靈歡戰慄一下,“好生送北潼太子與靈歡公主含章殿更衣。”

北潼太子眼中衛與偕冰冷得像具屍體,懷肅在一邊應聲,揮手便有人上前扶起兩人,心裏卻覺得這般衛掌印才正常些。

“靈歡公主婢女無力護主,杖斃。”衛與偕一字一落地說給靈歡聽,言畢轉身走了,靈歡聽得小圓臉沒了光彩,嘴唇都漸漸白了,叫北潼太子第一回見識到這位陪梁的衛掌印大人,傳言心狠手辣還是有跡可循。

好好一場夜宴就這麼散了,保和殿小貴妃聽說姐姐出事,急急與燕帝告了退,動作上還勉強維持着貴妃儀態,心裏飛也似的回了鍾粹宮。

燕帝見着小貴妃的裙擺消失在殿門,殿中只剩下他們兄弟三人,昌黎王見燕帝久久不動,試探着起身:“陛下,臣弟先行告退。”

燕帝嗯了一聲,卻在昭關王起身時又叫住了他,昌黎王聞聲一頓,並未停下轉身,心下想着還是不摻和燕帝與十四弟的恩怨好。

昭關王起身對燕帝作揖,恭立不動等着燕帝說話,他大概能猜到燕帝是不願意皇家人與河間王府有什麼姻親,可這麼多年也沒想透徹是為什麼,只好想着若燕帝說的不明不白,他便當做聽不懂好了。

“十四弟,”燕帝突然丟下了手中擺弄的玉勺,掉落碗中清脆得叮啷響,他死死盯着昭關王對着他的頭頂,“昭關王妃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

昭關王沒了動作,也許不知該做什麼反應,許久才回了話:“臣弟謹遵聖旨。”

小貴妃急急忙忙回鍾粹宮,見到荀鵲時已看她在太醫矚目下,小口小口飲着風寒湯,聊若側坐榻上給她絞乾頭髮,而殿中居然還坐着衛與偕,盯着聊若動作不知道在想什麼。

滿殿的參見貴妃殿下之聲,小貴妃身上的披風也沒來得及解下,坐在榻邊拉上姐姐的手:“姐姐若是有什麼事,我要恨死自己一輩子。”

荀鵲失笑,抬起手掖了掖小貴妃跑亂的碎發:“姐姐有你護着,怎麼會有事?”

小貴妃不說話,只抓了姐姐的手,轉頭見地上那太醫還維持着行禮的姿勢:“免禮免禮。河間郡主可有什麼大礙?”

那太醫院判顫顫巍巍直起身子:“殿下放心,郡主殿下只是寒氣入體,好好養個兩日便好了。”

“開的方子溫和些。”衛與偕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嚇得老院判連連稱是。

小貴妃對着姐姐笑起來:“萬幸萬幸,姐姐一定會沒事的。”

“陛下駕到——”衛與偕聞聲眉頭一皺,他沒想到燕帝來得這麼快。

燕帝邁着大步進來,小貴妃起身給燕帝要行禮,燕帝跨上一步趁她沒跪扶了起來,榻上荀鵲看見這幕會心笑了,很快反應過來準備裝樣子行禮等燕帝叫停。

“河間郡主免禮。”荀鵲滿意拉回了錦被:“臣女謝陛下。”

燕帝眼裏卻只有小貴妃似的,都沒有管行禮告退的衛與偕,拉着她的手坐在桌前,還拍了拍:“黎應,去傳膳。”情意綿綿看着小貴妃:“方才宴上拘謹,現在再用些,晚上餓壞了,叫朕心疼。”

荀鵲要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瞥見小貴妃紅彤彤的臉蛋,“陛下,”要聽她嗔怪,“陛下怎麼這個樣子,姐姐還生着病呢。”

燕帝眼含柔情,聞言笑了笑:“香附,去將鍾粹宮西配殿收拾收拾,河間郡主便在宮中住上幾日,也好陪陪貴妃。”

荀鵲倒是不想待在這打擾帝妃二人,再一想這老狐狸都親自來留人了,乖巧地應下:“臣女遵旨。”

然而荀鵲本是待不住的,說是養病,小貴妃見天的盯着她,荀鵲嫌棄妹妹嘮叨,第三日就已經張羅着出鍾粹宮走走,領着聊若,本是想找個機會見燕帝一面,聽聽他有什麼新指示,一走卻在那落水湖邊巧遇了靈歡。

如今她穿着打扮、宮人侍衛皆按照公主配置,身後頭還跟了一位嬤嬤教導禮儀,荀鵲聽聊若說,那位嬤嬤是衛與偕要求才去的,實則是監視着靈歡一切動作。

“嬤嬤,”靈歡遠遠看見了荀鵲,“本宮想同河間郡主單獨說說話。”她舉止一點不嬌縱,那嬤嬤看向了荀鵲,衛掌印交代了,不必事事順着靈歡,但要給他仔細着河間郡主。

荀鵲被這嬤嬤看的莫名其妙,她聽見靈歡的話,想着如今這位公主也是命令得動人的,便叫聊若退遠了些,那嬤嬤見此也領人退後了些。

荀鵲對着這自己一手挑的公主,象徵性地欠了欠身:“公主殿下。”

靈歡卻沒搭理她,彷彿刻意落她臉面,雙手摸上了湖邊的欄杆,小圓臉瘦削了些,眼睛沒什麼神采,此刻看向了遠方,荀鵲靜了半晌,也不慣着她,自己便起身了,驀地聽見靈歡笑聲破碎,看着有些癲狂,她稍稍離遠了些:“公主殿下何以發笑。”

靈歡注意到她退後的腳步,扯了扯唇角:“我笑這世間有你這般純良之人,不知道會遭多少人騙。”

荀鵲幽幽笑了:“公主殿下謬讚。”

“荀清川。”靈歡定定地看着她,眼珠子也快給瞪出來了,“你還有荀願久,甚至還有了我那位義兄,可我只有義父了啊。”

靈歡情緒激動,她猛地抓住了荀鵲的手腕,聊若一見到靈歡有動作便沖了過來,動靜一鬧那嬤嬤也立馬叫人上去架開靈歡。

荀鵲想翻白眼到底給忍住了,扶着疼了一下的手腕,靈歡咯咯咯的笑,笑得滲人:“你難道不知道父親被害的滋味嗎?你不知道嗎!”

聽到這句荀鵲蹙眉了,胞兄替她擋刀殞命,父親帶傷替她對上衛臨忠不敵而死,這是她永遠無法逾越的痛,是她的罪過。

荀鵲眼睜睜看着靈歡被司禮監中人拖走,好似她四年前重傷倒地,眼睜睜看着父兄轟然倒下,她記得父兄離府前,她笑得狡黠,她說她保證不去宮中添亂,可她去了,父兄最後沒了。

這一日荀鵲久立御花園的湖邊而未動,聊若陪在一旁,試探着開口:“小姐,下面找到了從前伺候前太子外室的婢女,說那外室之子有兩同齡玩伴,確實有機會能逃出來。”

荀鵲應了一聲,也看向了遠方:“你說我父王我大哥看我如今這般,會怎麼想?”

聊若不知如何安慰自家小姐,思索半天才憋出一句:“河間王與世子見到小姐做了終月,應當很是欣慰吧。”

荀鵲笑了一聲:“可他們天天叫我把長槍收起來,把匕首放下來。”

聊若鮮少打斷了她:“小姐還要保護妹妹呢,河間王與世子更願意看着小姐好好活着,小姐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他們一定很開心。”

荀鵲沒說話,她自在終月山醒來,遇上了燕帝親臨,她甚至沒想過燕帝那段時日去終月山見她一面會有多艱難,一心復仇殺衛臨忠,很少再傷春悲秋過了。

回京不到半月,倒還是被這一家子折磨起來,荀鵲苦笑,不再看向遠方,只盯着腳下的游魚,看上去很是愜意。

北潼太子沒在陪梁多待,一來北潼傳信說他們的陛下身體有了問題,二來他已經弄到了位公主回去,久居別國京都,於兩國都不算什麼美事。

靈歡含章殿出嫁那日,小貴妃按制領了宮中就那麼兩三個嬪妃前來,因着荀鵲還在宮中,便一同來了。

靈歡一身嫁衣,滿殿的紅,認命一般梳好了妝,滿頭的髮飾隨着她一步一動,送嫁的女眷見時辰差不多了先後退出了含章殿,荀鵲走在最後被靈歡叫住。

“河間郡主,”荀鵲還沒來得及轉身,靈歡就如阿飄一般停在了她身後,“我好歹知道是誰背叛義父,你呢?本宮且祝你,此生穩坐在我們這位陛下施捨的爵位上吧。”

說完繞開她先一步出了含章殿,荀鵲視線卻無法離開她了,靈歡個子不高,此刻背影看着,好似能撐起那繁複的正紅嫁衣,於她而言,衛臨忠的無惡不作一點也沒嘗到,那個賊閹全部的良心都放在這個義女身上了。

荀鵲跨出含章殿門,微微側頭低語:“聊若遞信,我要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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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禽相與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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