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復政

1 復政

陪梁朝政受制於元帝大太監的第四年,大太監座下那為虎作倀的乾兒子忽然就廢了所謂乾爹,聽聞那日宮中所見只能是血,他領着一干太監打開了晦暗已久的太和殿,將纏綿病榻的燕帝迎了出來,自此還政於陪梁皇室。

諸位大臣閉門探聽之際,燕帝已不復從前軟弱卧病的常態,將前大太監衛臨忠以禍亂朝綱、穢亂後宮之罪處凌遲,恢復內閣建立廠衛,而那行刑的正是新上任司禮監掌印衛與偕,菜市口笑着一刀刀割在乾爹身上的掌印大人,一時成了京中止小兒夜啼的人物。

陪梁百廢待興,衛臨忠把持下終日冷清的皇宮逐漸有了人氣兒,眾人這才意識到燕帝還是從前那個奪嫡之戰輕鬆取勝的鐵血帝王,可等大臣們反應過來匆匆進宮表忠心時,宮中為皇后發了喪,眾人聞喪馬不停蹄地回府除了朝服,次日清晨已能見到白花花的一片跪喪。

百官跪喪最後一日,后宮裏頭剩下的位分最高的淳妃留下了姐姐河間郡主,女眷跪喪為首的是燕帝胞弟正妃隨王妃,見這最後一日也未多說什麼,只提醒郡主莫忘了前不久新立的宮禁時辰。

這前四年燕帝手中無權,更無暇顧及後宮,後宮嬪妃在最初見識過首輔鄭家出身的肅妃是怎樣屈辱被衛臨忠一黨折磨至死,為求自保多有主動攀附太監的人,曾經的林貴妃更是將自己送上了衛臨忠的手中,盡心儘力地侍奉那一個太監,總好過一群,林家還靠着那衛臨忠在後宮前朝享樂一時。

如今早不同了,荀願久領着姐姐往鍾粹宮去,遠遠瞧見宮門前一字排開的太監簇擁着身披墨狐大氅着紫色蟒袍之人站在一把紅傘下,似乎等着姐妹二人。

荀鵲見荀願久一頓,復而盈盈一笑朝那司禮監掌印快步走去,清泠的語調開口道:“我們掌印大人來了怎麼還站在外頭,鍾粹宮這幫沒眼力見的奴才瞧不見這落雪紛紛的,真真叫你笑話,回去我便罰他們。”

荀鵲跟着走近了,頭一次聽到小妹如此口舌,偷偷打量起了傘下之人,衛與偕十八的歲數還未束髮,面容透着滿滿的無害,若非這般架勢還要以為是哪位小王爺,許是小妹說在宮中從未受過那幫太監的委屈,又說得這位掌印大人的照拂,荀鵲不願意將衛與偕與手段狠辣、草菅人命聯繫起來。

衛與偕獨自與姐妹二人進了正殿,掏出明黃聖旨直接給了荀願久:“臣這就恭喜貴妃殿下了,往後後宮諸事還要殿下操勞。”

荀願久依舊笑着:“掌印大人抬愛,等會叫陸英給你裝些新到的峴春茶回去,你最愛喝這個。”

衛與偕躬身作揖:“貴妃殿下不嫌臣手下出來的笨就好,臣這就往太和殿去了。”荀願久頷首,眼見着衛與偕起身就要走,又忽然轉回身來:“外頭雪大,殿下便不要送了,有郡主殿下送臣出宮門已是給臣臉面,萬不敢勞煩貴妃殿下。”

姐妹二人相視一眼,荀鵲施施然起身,跟着衛與偕出了正殿,冷暖交匯,荀鵲微微呼氣,哪知衛與偕稍稍側頭看見了,就抬手止了手下的懷肅為他披大氅,荀鵲瞧見衛與偕修長的手指拉開系了一半的帶子,脫下大氅又披到了自己身上,親自為自己系好了帶子,可她一下子想着這般熟練,想來服侍了不少貴人,突然聽見一句低聲道:“怪我,還是想的不周全。”

荀鵲有些傻,忙欠了身:“清川怎敢留下掌印大人衣物,來日定會洗凈送回。”

衛與偕脫口是不必,停頓半晌又說:“我記得你閨名鵲。”說到一半止住了話頭,衛與偕躊躇着想着是否唐突。

荀鵲蹙了下眉,並未起身:“掌印大人想查自然查得到,還望掌印大人留荀鵲一個清白名聲。”

這下子是衛與偕愣了,似是沒想到這位郡主如此循規蹈矩,照他看來河間王府長女該是說他妄想做郡馬才去查她閨名,微微擰着眉頭,抓着荀鵲的手肘將她扶起來,轉身走在了前面,荀鵲略一思襯跟在了他身側就朝宮門走去。

“早聞河間郡主有清心玉映之名,堪為大家閨秀之典範,本以為是傳言如此,不想經年未見,郡主如傳言一般蕙心紈質,就是不知,殿下見到臣未照規矩宣讀聖旨,是否頗覺不妥。”

荀鵲見到的衛與偕,說話時看向她的眼神勾人心魄,再聽他聲音語調不如一般太監尖細,溫文爾雅簡直叫深閨女子沒了理智,心中倒是有一股無名火,開口不痛不癢地還了回去:“掌印大人說笑了,荀鵲一介閨閣女子,蒙陛下垂愛父兄勤王之功得封郡主,哪裏來的本事指摘司禮監掌印大人。”

衛與偕微微勾唇,聽着荀鵲兩個字的自稱更覺順耳,就要到了宮門口,懷肅上前兩步取了紅傘撐起,衛與偕停下了腳步轉身站在荀鵲身側,竟抬手撫了撫荀鵲身上的大氅:“可殿下還是有膽子打量那傳言中喜怒無常、殺人如麻的人的。”說完未行什麼禮,就着懷肅迎來的傘走了。

荀鵲留在原地深深擰了眉,越發覺得這勞什子掌印是個能看穿人心的,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冷眼看著鐘粹宮前一眾太監走乾淨了。

荀願久等久了,終於見姐姐回來,放下了茶盞:“香附,領人下去吧,本宮與姐姐說說話。”等一眾宮女退去,荀鵲悶聲不響解了大氅的帶子,往背後一拂任它掉在寢殿地上,提裙抬腳跨過,坐在了小妹對面。

荀願久簡直要笑出聲,忙給姐姐倒了茶:“姐姐怎麼還是這般孩子氣,想來這清心玉映都是假的。”可荀鵲當下最聽不得這四個字,“我看那喜怒無常倒是真的,這衛與偕絕不是省油的燈。”

“姐姐莫惱,衛與偕能委身入宮蟄伏四年,又怎麼會沒本事,姐姐上次見他,怕是那賊閹帶人接我入王府之時吧,說來也怪,他竟真有本事叫那賊閹乾的腌臢事,一件沒落到我頭上。”

荀鵲大感不妙,拉了小妹的手,仔細說道:“他可說了為何。”荀願久一笑,稍有羞怯:“只說是一早陛下交代過。”荀鵲從未想過這個答案,腦中是那位背着身,昏昏暗暗中冷聲說了句:“都除了吧。”倒是一時愣住了,待到小妹抬手在她眼前晃,復而一笑:“那姐姐也放心些。”想了想又問,“今日何事,全叫那太監給攪忘了。”

荀願久笑着:“從前那賊閹從未管過邊疆戰事,可陛下不一樣,復政起就已派兵鎮壓北潼進犯,昨日收到北潼國書,說是派遣來使商議停戰,我想着應與姐姐通個氣。”

荀鵲哼了一聲:“來使?來的不是那北潼太子,我看是來領個公主回去的吧。”

荀願久喝了口茶,揚起明媚的笑:“姐姐知道?想來昭關王是怕姐姐要被搶了去,趕緊要同姐姐說說,好讓姐姐早些答應嫁了。”

荀鵲黑了臉:“胡說什麼呢,我看你在宮中悶壞了,竟學會打趣姐姐了。”一時姐妹鬧作一團。

太和殿中不復昏暗,宮燈點全了,整個大殿亮堂堂的,可衛與偕走過了前殿,去了寢宮見燕帝,仍是昏昏暗暗的。燕帝抱了只黑貓,一下一下順着毛,黑得通體發亮,是荀願久悄悄躲了衛臨忠,求了衛與偕送進來的,燕帝再過兩年便到了四十的年紀,未留須,遠觀一副儒雅模樣,“北潼太子親筆一封求娶陪梁國女,反之立刻與西邊聯手。”

衛與偕跪坐榻邊,低着頭輕笑一聲:“看來還是有些雜碎不死心,陛下給臣兩日,定將那些個叛朝的帶到您面前。”

燕帝順了兩下毛笑了笑:“不必帶過來,你解決了就好,至於國女,你不必憂心,交由別人辦去。”

衛與偕聞言輕抬下頭,復又低了下去:“臣遵旨,只是這國女,陛下真準備送出去一位。”倒沒有質疑的語氣,只是衛與偕想不通,燕帝如今未有一子半女,是要將哪位小姐封為公主,特地給朝臣一個賣女求榮的機會,那又為何不曾授意他講消息散出去。

“今日你去願久那裏宣旨,見到河間郡主,噢,就是送你出鍾粹宮那位,你看如何。”燕帝抬了眼,噙着笑盯着衛與偕,“聽聞你們相談甚歡,想來郡主該是不錯。”

衛與偕低眉順眼着驀地睜了睜眼,抿了嘴唇,艱難吐出兩個字尚可,頓了半晌又來了句不會變通、難料禍事。燕帝起身,將那黑貓放在榻上,衛與偕便來服侍穿衣。“明日鍾粹宮接駕早朝。”衛與偕低頭動作未停:“是。”

燕帝行至鍾粹宮前幾步遠,叫退了左右,獨自前往,衛與偕擰眉退下,直往司禮監去了。眾人眼中燕帝突然停在了一處,望著鐘粹宮不動,這邊荀鵲跪在小路上,倒也不向燕帝行禮,開口道:“陛下何至如此着急,臣夜裏亦可獨自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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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禽相與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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