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好
這孽障倒是機靈,欲藉此死賴着,可惜沐青一貫冷情,救她性命已是善心大發,不留就是不留。
白姝就那麼被趕了出去。
沐青還算仁義,至少讓她飽飯一頓,這崑山之上除了梅花就是石頭白雪,貧瘠荒蕪,不適合久待,既然化形成人了,去塵世間歷練一趟也不錯,亦或去外面見識一番,總比困在這偏僻一隅強。
將人趕出去后,沐青在屋子周圍加了一道結界,這回使了十成十的實力,牢不可破。
白姝不明白為何要趕走自己,明明早上都還好好的,她固執地守在門口,朝裏面喊:“不走不走……阿姝不走……”
她會說的詞句少得可憐,孤零零杵在門口半天,就會喊這麼一句。
沐青置若罔聞,盤腿坐在蒲團上靜心打坐,不為外物所擾,從頭到尾連眼皮子都沒掀開過。
山頂向來嚴寒,冷風裹挾着鵝毛大雪呼嘯,不多時就堆出厚厚的一層白,幾乎將門檻蓋過,白姝頭上肩上都落滿了雪,她雖是妖,但還是畏冷的,畢竟稀里糊塗就化形了,還不會用妖術抵禦寒冷,只當自己是以往那隻吸收天地靈氣的小狐狸。
她不死心,執拗地守着不離開,起先還會喊兩聲,慢慢察覺到沐青壓根不搭理自個兒后,就不再浪費力氣,聰明地跑到屋檐下蹲着躲雪。
一人一妖就隔着一道結界僵持,從清晨到天黑。
大雪不曾停歇,已經堆到小腿肚的位置,白姝又冷又餓,朝裏面瞅了一眼,沐青還在打坐,闔眼靜修不動如山。
她有些頹喪,連尾巴都耷拉下來。
沐青在這時睜開眼,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瞥了下門外,由於門的遮擋,只能瞧見對方小半個身子,以及垂在雪上掃來掃去的蓬鬆尾巴。
那尾巴當真一刻不消停,一會兒掃動,一會兒在雪上拍兩下,感情是在打發時間,無聊消遣罷了。
沐青收回目光,起身,依然不予理會,去隔壁灶屋生火弄吃的。
門外的白姝一下子豎起耳朵,倏地把尾巴收回去,從門后探出腦袋窺視,生怕沐青會出來把自己趕得更遠似的。
沐青連眼神都沒勻一個,徑直走進灶屋,出來時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麵條。麵條就是清水面,連青菜都沒一根,更沒油水,味道定然不咋樣,可在白姝眼裏那就是山珍海味,她早就餓了,現在看見什麼都好吃。
可惜沐青非但不請她共食,還騰地把門關上,徹底將她阻隔在外。白姝怔了怔,隨即再次垂下耳朵和尾巴,大抵是有點傷心,她是深居荒山的妖怪,不懂遮掩,把七情六慾表現得很直白。
天黑了,今夜無星無月,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
落雪已堆得老高,寸步難行,四周的梅樹枝幹上全被皚皚白雪覆蓋,大部分艷麗的紅亦被埋在白色之中,屋裏不知何時亮起燈,昏黃微弱的燈光從窗戶里泄出,落在厚實的積雪上。
燈花快燒盡的時候,沐青過去挑了挑,燈火瞬時變亮了一些,她放下竹片,正打算倒杯熱茶喝,卻發現窗外閃過一抹影子,手下頓了頓,當做沒看見。
熱茶騰騰冒熱氣,剎那間白霧氤氳,她半垂着眼,舉杯喝了一小口。
窗戶下方,白毛尾巴一晃而過。
沐青又低頭喝了口熱茶,細白的手指把住茶杯,好似察覺不到。
那孽障造次,真當她瞧不見一樣,再膽大地晃了晃尾巴,連耳朵也露出兩個尖兒。沐青垂了垂眼,放下茶杯,一直不做搭理。
白姝就是故意的,想讓裏面的人發現自己,可沐青心裏門兒清,哪不明白這是何意,她兀自做自己的事,直至快子時了才踱步過去。
這時白姝坐在窗下的結界外都快睡着,警覺到有人過來了,心下一喜,還沒來得及高興呢,裏面的人伸出手徑直把窗戶給關上了,絕情到底。
她不知所措地反應了一會兒,趕忙從雪地里爬將起來,屋裏熄燈了,陷入黑沉之中。
這一晚的天氣分外暴肆,冰冷順着皮膚往骨子裏鑽,屋裏不再有任何動靜,應該是睡下了。白姝沒有地方可去,也不想走,於是就在窗下化作原形,將自己裹在單薄的衣服里抵禦寒冷,就此熬了一整夜。
她本就是崑山上的妖獸,長年累月生活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之中,在外面睡一夜也無妨,只是山間的風雪太大,飄揚的雪很快就把她完全掩埋住。
翌日沐青沒有一早就出門了,等白姝睡醒爬出雪地,屋裏早就空蕩蕩,她不知道沐青出去了,被結界擋住,以為對方還在裏面,便安靜走到門口等候。
門一直沒開,日落西山都還緊閉着。
白姝又冷又餓,無奈之下只得先去覓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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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沐青才緩步回來。
她今日去了梅林盡頭的懸崖處,在那邊走了一遭就已這麼晚,遠遠瞧見屋子周圍沒人,以為白姝離開了,便收了結界。
進屋,點燈。
外頭風聲依舊,大雪不減。
宗主利用傳音符傳來問候,問今朝過得怎麼樣,絮絮叨叨地交代了幾句,聊表關切。沐青一貫不喜歡啰嗦,簡短回道:“勞煩宗主挂念,一切安好。”
等宗主再次傳音過來,話嘮地又問兩句,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她只把話聽完,沒有再回,絕情得很。
宗主也自覺,不討人嫌,之後沒再傳音來打攪。
半刻鐘后,沐青熄燈就寢,只是剛躺下,突然聽見窗外窸窸窣窣一陣,她驚覺,偏頭望過去,卻瞧見窗戶上有一道小小的身影。
是一個正在吃力地往上爬的毛糰子,她兩隻前爪緊緊扒在窗沿上,后爪則吊在半空中,虛空地踩了幾下,終於藉著尾巴的力爬了上來。
除了白姝還有誰。
崑山太高險,山頂除了梅林就沒別的,莫說食物,大冬天的連一株草都難尋到,得下到山腰或山腳才能找到吃的。她去了一趟半山腰,找了半天才找到幾個野果子,自己吃了一大半,留下兩個帶回來給沐青。
知曉結界被撤了,她打算撬窗戶進去,孰知剛爬上去站穩,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拉住,往後一仰再次倒進雪地里,摔了個四仰八叉,懷裏的野果子骨碌碌滾遠。
白姝趕忙去追果子,追到了,抱在懷裏慢騰騰爬回來。
結界又重新加上,她靠近不了,裏面那人鐵了心要讓她離開。她也不泄氣,一隻爪子抱一個野果子靠着結界坐一會兒,歇夠了,將藏在窗下的衣服扒拉出來,跟昨晚一樣藏在衣服里睡覺。
屋裏,沐青往窗戶那裏望了眼,見完全沒動靜了才睡下。
第二日醒來時天剛蒙蒙亮,今兒沐青不會出去,大清早就起來打坐靜修,等靜修完畢已然大天亮,太陽都升到半空中了。
她沒打開窗戶,只把門推開。
然而一開門,瞧見大門口齊齊整整放着兩個通紅的野果子,登時愣住。
屋子周圍都沒白狐的身影,不知去了哪兒。
她半低着眼看了會兒,還是沒拿果子,不接受這份心意,只是這次開了門以後沒再關上。
白姝很早就去了昨天采果子的地方,打算早早覓完食回去,只不過她運氣不太好,冬季最嚴寒的時節外面哪還有吃的,連野兔都躲在洞裏不出來,把半山腰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食物,最後只能去山腳。
去一趟山腳不容易,來來回回就是一天時間,她在山腳找到了不少吃的,飽餐一頓,最後抓了一隻野兔子帶上山當儲備糧。
回到山頂已是下半夜,以為沐青早就歇息,孰知屋子還亮着燈。
結界還在,白姝識趣到窗下趴着,這回連窗戶都不扒了,知曉自己肯定進不去。
她安安靜靜地抓着儲備糧睡覺,不打擾裏面的人。
正在燈下看書的沐青身形一頓,良久,才翻了一頁書。
燈不知何時熄的。
門口的兩個野果子一直放在那裏,得虧這一天沒下雪,否則早被埋進雪堆里了。
白姝晚上就在窗下睡覺,白天就到門口坐着,無聊了就偷看屋內打發時間,她倒是有耐心,不急不躁一坐就是一整天,偶爾還會自言自語,都是跟沐青學的,東一句西一句,也不知到底在說些什麼。
沐青不着痕迹瞧了門口幾次。
白姝把野兔子抱在懷裏,當珍寶似的,打算等天黑了就吃,這可是她一天的口糧,吃完正好睡覺。
野兔子害怕得抖個不停,動都不敢動。
“餓了……”白姝對它說。
幸虧野兔子聽不懂人話,不然非得嚇暈過去。
“餓了,沒飽。”白姝用白皙的手指戳戳它的背,然後朝屋裏看了一眼,她把這句話說得很大聲,有意說給某人聽。
此時沐青正好在喝茶,聞言,動作都停住,不咸不淡地往外看去。
門外那孽障像是沒察覺一般,在這時把臉別開,一會兒,見沐青沒其它反應,便再次大聲地說:“沒飽,不走,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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