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94
上海直飛美國西海岸的航線並不如許多乘客想像中橫跨太平洋,而是先向北飛,沿途路過白令海峽,繞成一段大圓航。通常實際飛行時又稍微比大圓航偏南一些,沿着盛行西風帶借風加快航行速度。
寧佳書前半程執飛,後半程一路睡到落地洛杉磯國際機場。
上海下雨,洛杉磯也在下。
不過上海雨熱同期,冬天大多是不成器的毛毛雨,洛杉磯卻不一樣,他們的雨季集中在冬天,輪候機組的機長落地時,迎面而來就是一個暴雨禮包,他和寧佳書一樣是個新晉四杠,繞邊盤旋了兩圈才敢落地,落到地面時一摸腦門一頭汗。
好在加州四季溫暖如春,冬天氣溫也在十度以上。
下飛機后,寧佳書還脫了一件保暖內衣。
在洛杉磯停留三天,第一天機組成員大部分用來昏天黑補覺。
畢竟常飛國際航班的人都已經習慣了紊亂的時差,24小時過後一般就能適應良好地到處溜達溜達,旅遊拍照留念,而且申航給員工的酒店通常訂在市中心,交通便利,吃住玩兒出行都方便。
可惜這回洛杉磯的雨連下三天,掀開窗戶就是黑沉沉的雲壓下來,大多數室外活動無法成行,只有在附近逛逛街,酒店娛樂大廳玩玩兒遊戲打打牌了。
但也有霍欽和寧佳書這種從頭到尾不出房門的例外。
寧佳書補覺醒來時,遮光窗帘把房間擋得伸手不見五指,外頭嘩嘩的雨聲在耳朵里漸漸清晰,一牆之隔的外廳門板底下溢出一絲光線。
赤腳踩着地毯下床,推開門才發現,是霍欽在看電影,調至最小的音量淹沒在雨聲中,黑白色調的屏幕泛着淺淡的熒光,模糊柔和了他的輪廓側顏。
這是一部經典愛情電影《羅馬假日》,霍欽從來是不怎麼看愛情片的。
大約聽聞聲響,他轉回頭來,見她便道:“醒了?先去洗漱,我幫你叫餐。”
洗漱時候,寧佳書看了手錶,她倒時差睡得很長,一覺睡了十三個小時,再過一會兒應該就天亮了。
在洗漱台邊刷牙,回頭問霍欽:“你醒來很久了嗎?”
“飛機上睡得很長,落地就不怎麼困了。”
寧佳書吃了一個夾滿黃油雞蛋奶酪薯餅的三明治,又吞下一塊鹹味焦糖核桃巴步卡蛋糕做甜點,這才放下刀叉,端了杯熱牛奶在霍欽身邊的空沙發上坐下來。
電影正放到安妮撐不住鎮靜的藥效,在路邊睡著了,被喬帶回家。
滿屏的俊男靚女,叫人無論再看幾遍,還是覺得賞心悅目。
“你怎麼看這個?”寧佳書好奇。
霍欽飛國際長途,落地休息的時間,除了偶爾出遊當地景點,剩下大多時候在看書,或者酒店健身房游泳池運動,不喝酒也不打牌,簡直是個養生達人。像這樣十幾個小時呆房間裏看電影,還挺少見的。
“想跟你呆一塊兒,就打發時間。”
霍欽把聲音調大,讓她也能聽清台詞,側過臉,就見寧佳書上唇沾了一圈奶沫。
“沾了東西,別動。”他抬手,拇指印在她唇上替她擦拭。
他的眼神像看電影那樣看着她,專註而溫柔,昏暗的光線中,她能瞧見他瞳孔里自己的身形輪廓。
寧佳書的神思有一瞬恍惚。
她抓着霍欽遞過來的手,小心翼翼挨着他肩頭靠下來。
享受了很久的安寧,她才從螢屏收回視線,低聲開口:“霍欽,你有想過,如果你媽媽一直不同意我們在一起,該怎麼辦嗎?”
人的想法不可能在一朝一夕發生改變,就連霍欽,也無法空口承諾所有的事情。
就像過去這段時間以來,他想盡辦法消除霍母的偏見,卻還是在那段劈腿緋聞傳遍申航時前功盡棄、功虧一簣。誰都無法掌控未來,因為這世上的不可控狀況多得好像上海早班高峰的南北高架。
如果霍欽能自私地為了愛情與母親徹底做切割,那他又不是寧佳書認識的霍欽了。
這一點,他們彼此都很清楚,結果是他只能精疲力盡在兩段關係裏奔波緩和,直到有一天霍母真正敞開心扉接納寧佳書。
寧佳書提問,也不是為了得到答案,只是為了引出接下來他們要面對的另一個客觀問題——
“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
“上次夏圖南之所以願意幫我澄清,是有條件的。”
寧佳書十指交叉糾纏,就要相互把指甲蓋摳破了,“那天,申航論壇上的截圖照片傳開后,我本來想去找季培風理論,到了酒店,剛好撞見他抑鬱發作人事不省。我叫人把他送進醫院,在急診室外頭,夏圖南求我不要跟他哥哥斷絕往來,不要做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很奇怪,我一直以為,我是個只要自己活得好,什麼都不管的人,可是那一刻,我竟然不敢拒絕他。”
“我那天真不該去找季培風的,沒有看見他瀕死的樣子,沒有看見他手腕上那些縫針的划痕,現在就不會每天晚上被他死了的噩夢嚇醒。就不會每天晚上一閉眼,我感覺自己的良心在被拉扯。”
“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可我也真害怕,從來沒有那麼怕過,怕他真的死了,這條生命就會成為我永遠要背負的責任。”
霍欽呼吸一屏,按住寧佳書的手,制止她近乎自我虐待式的排解,聽着她剖白原委,內心竟隱隱猜到了她的意思,替她把最難的一句講了出來,“我們……又要分手了嗎?”
那一個“又”字直踩在寧佳書的心尖上打了好幾秒顫,她才忍着眼淚點頭。
為了能和她結婚,霍欽已經想盡所有辦法,就算霍母真的被他們打動了,等未來某天了解到季培風的事情,也絕對會勃然大怒翻悔,不止霍母,連霍父、霍奶奶都不可能同意。天底下沒人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背上這種負擔,陷入畸形的三角關係。
更何況,根本原因本來就並非不可抗力造成,而是她自作自受,為年輕時候犯錯的自己買單。
“前幾天,季培風從前洛杉磯療養院的心理醫生給夏圖南回復郵件,說他的病情處在長程諮詢的過程中,需要隨時觀測系統治療,國內的心理醫學治療領域落後於西方水平,他現在差不多才進入明確起效的階段,不可以在國內繼續待下去了。但考慮到的他在國內的好轉,心理醫生想讓我一起跟到療養院,幫助他渡過接下來的分界時點。”
至於這個時點到底是多長,是幾個月還是半年,只能取決於季培風的狀況,醫生也無法給出診斷。
唯一清楚的是,這是季培風最後的希望,所有人和他一起配合世界頂級的心理治療師,在這段長程諮詢中深入解決他成長中的創傷經歷,解決所有愛情、親情印刻在他靈魂里、給他帶來的負面思維和不良的行為模式影響,找回身份認同,重新建立人際和社會關係,在廢墟上構建新的目標與人生。
“夏圖南把郵件轉發給我,我告訴他,給我一段時間考慮。”
寧佳書不敢抬頭,地面在她眼眶的水色中出現重影,怎麼努力忍也收不回去。
整個空間裏,除了窗外的雨聲和電影的對白,所有事物都安靜下來,像一根繃緊的弦。
“所以,你在等我幫你做決定。”
霍欽陳述結論,他嘴角動了動,聲音又過了良久才發出來,“佳書,你可真狠心。”
她明知道霍欽永遠沒辦法做出違背道德的自私選擇。
寧佳書手裏的熱牛奶溫度已經散盡了,杯壁在指尖冰涼,霍欽探手抬起她的臉,擦掉她滑落到下巴的眼淚,然後默不作聲開始解自己的襯衫領扣。
寧佳書順着他的身形陷入沙發,睡袍攤開落地,她的指尖最後還試圖摸索着將牛奶杯擺上沙發后的矮几,但最終失敗了。
半杯牛奶順着矮几流淌到地面,無聲融入地毯,只餘一片發暗的晦色。
霍欽從來沒有像這樣粗暴,即便喝了酒也沒有。
他彷彿全然沒了理智只知道衝撞,一遍又一遍控制申明主權。
解下來的男士皮帶被壓在沙發底下,冰涼的鐵質卡扣抵得她后腰生疼。
寧佳書的指甲只有深深掐緊陷入他的背脊,才能將四面八方所有的痛感忍耐,下顎與脖頸近乎綳成一條直線,仰頭去吻他。
自下而上看過來,淚光朦朧的寧佳書,是天底下最瑰麗純情,也最殘忍性感的尤物。
可霍欽不只因她美麗而愛她。
他內心猶如困獸之鬥,在痛苦掙扎,那掙扎是愛、是恨,是佔有,是成全的無奈、是絕望的釋放。
黑白電影已經放到安妮即將離開羅馬那一幕,記者會召開,有人問安妮。
“殿下最喜歡所到過的哪一個城市?”
“各有千秋,很難講……”
公主目不轉睛盯着人群中的喬,“羅馬,我最愛羅馬,我在羅馬的日子必將終生難忘。”
她溫柔明亮的眼睛含淚,最後一次深情凝望他,咫尺天涯。
此後過往,終其一生他們也許都不會再有交集。
洛杉磯市中心下着凌晨天亮前的瓢潑大雨,酒店窗內是昏暗的光線與陰潮濕冷的空氣。
他們唯能體會彼此身上的滾熱,肌膚與汗水相觸的瞬間,像一起發了場四十度的燒。
最後的宣洩是感性,留給對方的剋制是理性。
“人生總不如人願的。”
鏡頭閃現,西裝革履的喬手插在褲兜里轉身離去,背影落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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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評論區忘記哪個小可愛說的,不破不立。
總之是Happy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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