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6
寧佳書個子遠不如他,此刻聲音卻從氣勢上居高臨下。
“倘如您對本次航班有任何不滿,可以在飛機落地后直接向地面投訴,選擇在艙門關閉后,飛機關閉艙門起飛前對機組人員發出恐嚇,就是航空安全威脅。我需要為飛機上每一位乘客的安全負責,就算不起飛,也必須將您這樣的危險因素剔除。”
結束宣告,她揮手告訴航警,“帶走吧。”
男人的個頭用了整整兩個人才將他按住,儘管飛機開了艙門又回到了起飛的國際航班最新排序中,但這次卻沒有顧客再大聲抱怨了,連乘務們的工作都無比輕鬆起來。
好在這一次比較順利了,不過二十分鐘時間,航班被牽引到起飛跑道,成功起飛。
因為這出意外,何西倒是讓教員刮目相看,她的處理很好,連中間被男人手上的戒指刮到,臉頰出了條小血痕,也沒有抱怨,堅持幫乘警把人送下飛機。
最讓他吃驚的還是寧佳書,年輕的副駕通常沒有足夠的底氣和魄力,尤其寧佳書還是個女孩,膽子倒是真的大。
飛行途中,他也直接向她提問。
“他的行為嚴格來說算不上非常出格,又是申航的VVIP,也許我們這邊還沒落地,那邊人就被放出來了。你不怕他報復,真的揪着你投訴,暫停飛行資格嗎?”
“怕。”寧佳書點頭。
“但是吉教員您不是也在嗎,我就放心多了,公司里都說您嚴厲公正,剛直不阿,肯定會站在正確的立場上為我打分,我也相信航空安全大於一切,申航會秉公處理這件事情。”
她拍了一記響亮的馬屁,但吉教員聽得很舒心。
“這倒是,放心吧,這次你處理得很好,等返航如果紀委部門為難你,我會儘力為你說話的。”
不過末音才落,他就又提出一道送命題讓寧佳書作答,“如果下一次還出現這種情況,你怎麼能確保自己正確定義航空安全威脅,而不是被羞辱后的挾私報復?”
寧佳書心跳猛快了一下,心想這教員看人還真准,這就瞧出她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了。
剛剛發生的事情,寧佳書雖然不能摸着自己的良心說沒有一點私心,但確確實實,她覺得自己的行為又沒任何問題,再讓那個刺頭乘客把節奏帶下去,整個航班都會變得混亂,一旦到了天上,任何不遵守規則的行為都將變得異常可怕。
何況,沒有威信的機長不是一個合格的機長,只有左座上的人最先拿出底氣,擁有將航班完全掌控的信心,其他人才有安全感可言。
她組織了一下措辭,“憑着責任和敬畏。我熱愛我的職業,我有身為飛行員的職業精神。”
飛行檢測體現在航班的方方面面,這些教員老奸巨猾,你以為人家在開玩笑,其實人家在搞情景測試,任何臨場反應都可能計入評估。
這一趟再從羅馬返程,果然飛行紀委部找來了。
對她進行了一個達兩小時的調查,兩個調查員板起來的面孔活像黑面神。
隔着會議室長桌,他們翻來覆去煉油條一樣問她當時的想法,讓她反思自己的處理方式有沒有過激,甚至連寧佳書以前的飛行細節都被摳摳搜搜拿出來拷問。
寧佳書每出口一句答案之前,都斟酌再三,因為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會被記錄在案。
她心中暗呼真是飛來橫禍,按這陣仗,那流氓rapper還真是個硬茬。不過想歸想,就算時間倒流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開艙門把這個刺頭弄下去。
出了會議室,寧佳書扯開領帶和襯衫風紀扣,直接撲霍欽懷裏。
“有沒有受傷?”
這是霍欽問的第一句,他的懷抱伴是松柏的冷冽香氣,寧佳書才聽到就是鼻子一酸,三分委屈這下也變七分了。
“沒有,我能受傷嗎,要傷也肯定是他傷得比我重。”
“氣死我了!這王八蛋,再讓我看見他,我非找人套麻袋打得他鼻青臉腫。”
“風委部門真不是個人呆的地方,你不知道,人家跟問凡人似的,連杯茶水都不給,飲水機放那兒是擺設嗎。”
……
她喋喋不休傾吐自己的委屈,直到霍欽止住她,“噓——”
示意她聲音小些,長廊里有工作人員經過,腳步聲越走越近。
寧佳書還攬着他的脖頸,低頭就能看到她嘴巴撇得快能掛油壺,“我怕什麼,我又沒犯錯,才不受這份罪。”
“我知道,”霍欽安撫她,“先放開我好好走路。”
“我才不怕別人看見。”
霍欽臉皮薄,又不能拿她怎樣,直到人走遠了,才微微傾身,好讓她站得更舒服些,半摟着人進電梯間。
轎廂下沉時候,霍欽看佳書抱怨的差不多了,才試圖把她長歪的想法扼殺在搖籃,“別的也就算了,套麻袋不行,有了案底肯定是要停飛的。”
“我就打嘴pao也不行嗎!”
寧佳書一聽更生氣,進了電梯間就作勢抬腳要踩他,霍欽也不躲,摟着她肩膀,漆黑的眼眸不動不搖,寧佳書到底沒踩下去。
沒好氣撇開頭哼哼,“別犯規,長得再好看,直男直語也是要扣分的。”
寧佳書裝出十分不開心,耍夠了小脾氣和任性,其實很享受這種結束什麼事情都有人兜底和等待的感覺。就像小時候放學羨慕別人有父母一起來接,自己也終於享受到了一樣的待遇。
只有霍欽能給她這樣的感覺,也只有這段戀愛,隨着時間的推移,寧佳書感到的不是厭倦而是渴望。
上海的冬天有時也會下雨,冬雨不像夏雨那樣清脆,是朦朦朧朧的,帶着乳白的質感。
微重帶着很輕的悶響,拍打在車窗上,雨霧粘連,把車外的可視範圍縮得很近。
在高架上走走停停近一個小時,寧佳書意外地沒有覺得不耐煩。車裏開着暖氣,音樂播放的是英國一首民謠,很舒緩的小調。
霍欽開車,修長白皙的指節跟着拍子,輕輕敲打在方向盤上。
他車上從前總是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多餘的東西,現在從抱枕到照片掛鏈,觸眼可見就是寧佳書的私人物品。
在這密閉而充滿安全感的空間,溫情又充實的幸福中,彷彿他們的人生已經完全交融在一處,正像這大千世界裏朝九晚五的普通夫妻,這普通平凡的一天,仍是丈夫接妻子下班的回家路上。
寧佳書的心忽然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很柔很軟。
她一點也不再生氣了,那些不好的事情連再去回憶一遍,都是對生命和情緒的辜負和浪費。
原本打算就在外面吃飯的寧佳書忽然心血來潮,“不在外邊兒吃了,我們就去超市買菜吧,豆豆不是要來嗎,我們請她吃火鍋。”
還沒等霍欽說什麼,她緊接着補充:“這次我幫你。”
霍欽明智地選擇把勸阻咽下去。其實他想說公寓裏煮火鍋會留味道,怕她現在興緻勃勃,晚上睡覺又嫌棄。
但看她的眼眸閃得發亮,也就作罷了。
寧佳書還從未主動提出過要在家裏吃飯。
她很討厭使用后像戰場一樣凌亂的廚房,要麼回家吃,要麼外頭吃,或者點外賣,外賣關門了那就生菜沙拉,或者用烤箱直接弄個披薩。
實在什麼都沒有,就餓着,反正就是不動手,要她動手她也不會。但這樣的寧佳書有一個好處,寬於待人。
她不強求自己做到的事情,也絕不要求伴侶。所以和霍欽住一起之後,他隨便做點什麼,她都從不挑食。
大約是第一次主動下廚實在興奮,寧佳書看到花花綠綠的蔬菜,有種逛專櫃買包時候異曲同工的快感,什麼都想往推車裏放。
只是……她放進去了,大半又被霍欽拿出來擺回貨架上,等寧佳書發現的時候,生鮮區都已經逛完大半了。
“你怎麼又拿出來了?”她不樂意。
“佳書,我必須得提醒你,我們只有三個人,吃不掉那麼多。”霍欽嘆口氣,拿出一捆芹菜,“而且,火鍋不需要芹菜。”
“……那留着明天吃?”寧佳書遲疑着試探。
“是你不吃芹菜。”
“但好看嘛,拍照色彩多一點,發朋友圈好看。”
霍欽最終被她強行說服,無奈妥協,把芹菜放回推車裏。
東西裝了整整兩大購物袋,回家時候雨還沒有停,佳書撐着傘在樓下等霍欽停車,腳邊放着購物袋,忽地聽見膠袋一下接一下傳來輕響。
低頭,原來腳邊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個小傢伙,腦袋一啄一啄偷吃她購物袋裏冒出來的芹菜葉子。
小麻雀還沒她半個巴掌大,渾身都被雨淋濕了,瑟瑟發抖,稀疏的毛髮甚至不能將它的皮膚覆蓋,渾身灰撲撲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在窩裏也被排擠的小東西。膽子倒是挺大,還敢偷吃她的東西。
寧佳書對觸碰禽類生物深惡痛絕,歪着頭看了幾秒,把圍巾往掀到背後,蹲下身,本想把一整捆芹菜都扔了,但想到朋友圈還沒拍,猶豫幾秒,仔細把它咬過幾根葉子連菜莖抽出來,遞到那小東西嘴邊。
“吃吧吃吧,吃了這頓,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它不解地晃了晃腦袋,飛不動,便又朝她跳幾步過來,仰頭繼續啄菜葉子。
原想着霍欽停車得要一會兒,誰知道不多時,就聽到霍欽喊她。
“佳書!”
壞了!
寧佳書想把小鳥藏在身後,但已經來不及了,她還沒起身,霍欽已經走到跟前。
“你在喂這個小傢伙啊!”
霍欽放輕聲音,接過寧佳書手裏的傘,跟着她一起蹲下來,“還是只雛鳥,羽毛沒長豐,可能是途中飛不動離群,現在找不着巢穴了。”
“真是只笨鳥。”
“雨還得下一夜,夜裏的溫度接近冰點,到明天早上,它肯定就被凍死了。”霍欽抬頭,專註漆黑的眼睛朝她看過來。
她就知道!
寧佳書心裏恨不得翻白眼,但多年前自己立的愛鳥人設,跪着也要裝下去,只得乾巴巴道:“是嗎?那好可憐啊,我們把它帶回去喂幾天吧,等天氣好點再把它放了。”
霍欽笑起來,“好。”
大帥哥的眼睛晶亮,唇紅齒白,這一笑彷彿連冬雨都不在那麼凜冽刺骨了,路過的風都溫柔起來。
“真是心有靈犀,我也是這麼想的。”
清理完地上掉的芹菜,霍欽拆開一個裝妙脆角的紙盒,把小東西放了進去。他似乎很開心,甚至還跟佳書回憶起了當年在澳洲宿舍里,和她一起帶食堂剩飯養鴿兒子的事。
不提這個還好,越提寧佳書越心虛。
霍欽的鴿子就是她親手放的綠豆給不小心撐死的。
她的記憶跟霍欽完全不是一個版本,嗯嗯敷衍應着,眼觀鼻鼻觀心,待到電梯叮聲一響,迫不及待搶在前邊兒去開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