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8 章
康熙想讓容歆行使規勸之責,容歆回去后便沒有道理瞞着太子,將今日面聖與康熙交流的內容,盡數告知太子,然後由太子自行決定。
“我知殿下不是任性之人,因而並不想勸您,只希望您所有的決定皆是再三思考後作出的,莫要悔不當初。”
人常說“父子沒有隔夜仇”,然康熙和太子這一對天家父子,親情里摻雜太多東西,無一能挑出,旁人勸說其實並無意義,還是要看他們自己。
容歆之所以相信“一切都會好的”,是因為她相信太子,太子是大清的儲君,不會一直選擇逃避,任由事情向不可挽回的地步發展。
而太子沒對容歆的話作出回應,只是確認地問道:“弘昭說皇阿瑪隨身帶着我的東西?”
容歆點頭,“正是。皇長孫還說,皇上隨身攜帶之物里,唯有那一隻箱子,是由皇上親自保管。”
太子無意識地把玩摺扇,輕聲道:“姑姑,我從前以為,皇阿瑪真的會一直無條件地站在我這一邊,可是事實證明,沒有人會永遠和誰同一步伐。”
太子苦笑,“既然我也沒有緊緊跟隨皇阿瑪的腳步,便不該強求皇阿瑪。”
“殿下……”
太子搖頭,長舒一口氣,笑道:“我沒事,只是越加清明罷了。”
“我不知道您想明白什麼,只是人活得過於明白不一定是件好事,豁達舒朗才延年益壽。”
“心有朗風明月,便不虛人間此行。”太子眉眼帶笑,“姑姑從前不都是教導胤礽要無愧此心嗎?怎麼如今變成延年益壽了?”
容歆嗔他一眼,“總歸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再不留下聽您促狹我了。”
“姑姑莫急着走。”太子抬手攔住她,問道,“姑姑,我想讓德妃從永和宮出來,也想讓王貴人升上嬪位,可有辦法?”
容歆微微蹙眉,不解地問:“這是為何?”
德妃烏雅氏當年能在宮裏攪風攪雨,便是因為生下三個皇子一個皇女,底氣十足。
如今四阿哥等人皆以長大成人,且頗受康熙重用,母憑子貴,宮裏不少人打心眼兒里不希望德妃解禁。
而王貴人是如今後宮中最得康熙寵愛的妃子,受寵程度絲毫不下於當年的德妃。
自三十二年以來,康熙四個最小的皇子皆由王貴人所出,她背後又有族人以及江寧織造曹家,也就位低這一點能壓住她幾分氣焰。
容歆實在想不清楚,太子抬起這樣兩個有可能不會□□分的人,意欲為何?
“如今宮裏太過平靜,總有些無趣。”太子的眼尾因為笑意上彎,摺扇輕輕敲打書案。
容歆眉頭稍松,回答先前太子的問題:“後宮的事,向來不過皇上一句話罷了,想教德妃出來,只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性子穩重些,多辦好幾件差事便可。”
太子隨意地點頭,又問道:“王貴人呢?”
“當年皇後娘娘定下的規矩,論功行賞,王貴人生下四個阿哥,足夠晉位分,只是皇上這些年越發不愛冊封後宮,後宮又無人能提。”
太子若有所思,“是以,只要有一個合適的人提醒皇阿瑪便可嗎?”
容歆點頭,如若有一個人,在後宮之事上能說幾句話,又在康熙面前有幾分顏面,這兩件事,幾乎可以算作一件事。
不過……
容歆與太子對視,宮裏符合的人,也就只有皇太后、蘇麻喇姑和……容歆了。
皇太後向來不管事,蘇麻喇姑已經吃齋念佛多年,身體又不好,既是太子所求,似乎只有容歆最合適。
太子清咳一聲,道:“待回京后,我教老四督促着老六和小十四,德妃的事,應該不必姑姑出面。”
容歆未出聲,眼神卻在問:那王貴人呢?
太子抬起扇子,碰了碰鼻尖,尷尬地笑道:“王貴人的事也不急,皇阿瑪寵愛幼子,待小十九再大些,能夠哄得皇阿瑪開心,想必也不難。”
“您為何不直言,說想讓我在皇上面前說幾句?”
容歆無奈,如此簡單的請求,太子連她都不能那般隨意地說出來,更何況在康熙面前。
父子二人鬧到這個地步,何嘗沒有太子的一筆?康熙先前說太子也不相信他,也不是沒有緣由。
而太子聽容歆一問,恍然一瞬,解釋道:“我絕非與姑姑見外,只是不想您受累。”
“我沒懷疑您。”容歆心裏一嘆,就是年紀增長,沒有年少時坦率了,興許是每個成年人都會有的改變。
然後,容歆對太子道:“這件事兒我記在心裏,等到有合適的時機,便向皇上提一句。”
“謝過姑姑。”
容歆搖頭,“不管您到底想做什麼,我總歸是會支持您的。”
不過一直到回京,康熙都沒再召見過容歆,容歆也沒什麼理由去求見他,這事兒便暫且擱下了。
回京的路上,太子和大阿哥有了一件喜事,那便是兩人派出海的船終於回來了。
他們的商船巨大,裝載的貨物極多,光是從海外帶回的黃金白銀便已讓兩人收回成本,更不要說商船靠岸后迅速賣出去的貨物,利潤巨大。
太子和大阿哥位高權重,又有九阿哥在京城經營,等到御駕回京后,貨物幾乎已售出大半,端看賬本上的數字,海外貿易確確實實是暴利。
銀錢,太子見過不少,親自出宮,和大阿哥、九阿哥在容歆的宅子裏對好賬目,留出下一次出海需要的本錢,便將目前的盈利一分為二,爽快地交給大阿哥。
然後太子又從他的盈利中,分出一分給九阿哥。
九阿哥驚訝的同時,連忙推辭道:“太子二哥,這商船之中並未有弟弟的投入,怎能收您這麼多錢?”
大阿哥看着那麼多錢,心情極好,笑容一直未落下,此時聽到兩人的對話,便勸九阿哥道:“太子給你自然有道理,收着便是。”
太子和九阿哥紛紛看向他,然大阿哥絲毫沒有慨他人之康的羞愧,仍然厚顏道:“按理說大哥也不該吝嗇,只是大哥那兒研究火器消耗甚大,九弟你多擔待。”
九阿哥扯起個笑容,不甚誠心道:“大哥言過,弟弟怎會不擔待?”
太子淡定地轉向九阿哥,道:“小九,你收着吧,這幾年你沒少替我做事,理應有所回報。”
九阿哥推辭不得,猶豫再三后,便試探地問:“商船可否讓弟弟投些錢進去?”
“你是想用我給你的這一分利作投入?”
九阿哥遲疑地點頭,補充道:“弟弟自知空手做無本的買賣有些厚顏,回頭我便再準備些銀兩送過來。”
太子看向大阿哥,見他只專註地擺弄一把精緻的手銃,並無出言之意,便對九阿哥大方道:“你想要投錢,我並不反對,只是其中風險你要心中有數。”
九阿哥笑起來,點頭道:“太子二哥放心,弟弟明白。”
太子手指敲了一下賬本,道:“我既是答應給你一分利,便不會收回,你暫且不必另拿錢過來。”
“這……”九阿哥餘光看向大阿哥,見大阿哥不似反對的模樣,終於徹底放下心,道,“那弟弟便謝過兩位哥哥。”
“你不必謝我,又不是我給你的錢。”大阿哥抬起手銃在眼前仔細打量,隨意道,“不過胤禟你好歹是個善於經營的皇子,既是加入進來,咱們好歹也得再添一艘商船,屆時的花費不小,該你出的還是要出。”
太子微一挑眉,並未反駁。
而九阿哥立即便應道:“這是應該的,大哥放心。”
銀錢分完,太子方才拿出畫師所繪畫冊,分發給兩人,道:“這些畫,你們看一看吧。”
大阿哥和九阿哥各接過一沓畫紙,大阿哥對旁的風土人情不甚感興趣,直接略過,只看別國的武器,其中又以火器最為關注。
九阿哥關注的東西則是較多,然後以生意的眼光考慮,某一國有可能對哪一類商品更感興趣,消費能力幾何……只從簡單的畫卷上,他便能看出一二來。
太子在兩人說話是,偶爾提筆,撿重要的內容作簡單的記錄,然後忽然道:“有幾個國家,很強大,甚至能來到中原。”
大阿哥眼裏戰意滿滿,甚至躍躍欲試道:“他們那裏士兵的劍細且長,不知武藝如何?”
九阿哥無語,不明白為什麼大哥總能想到打架上去,當然,他不敢說出“打架”二字,只識時務道:“大哥所有興趣,不妨在外國使臣來時比試一二,揚我大清之威。”
大阿哥傲然道:“這是自然。”
太子輕笑,並不打斷,等到兩人話音落下,他才放下筆,“大哥和九弟提示了我,回頭我將這些畫冊拿給皇阿瑪和其他人看一看,興許有不同的看法。”
“皇阿瑪?”大阿哥和九阿哥對視一眼,看在賺了大筆錢的份上,問道,“你要向皇阿瑪示好?”
九阿哥縮了縮脖子,降低存在感。
太子卻絲毫不介意道:“大哥此言差矣,孝心怎可帶有功利?”
大阿哥嫌棄不已,再坐不下去,揮一揮衣袖帶走他那一部分錢,連一塊兒屬於他的碎瓷片都沒有落下。
九阿哥等大阿哥走了,方才問道:“太子二哥,你看我五哥也不富裕,可否從我這裏分一點利給他?”
“皇子的開府銀不少,老五府里花銷又不大,怎會不富裕?”
九阿哥聞言,訕訕道:“是,弟弟忘了。”
太子看畫時腦中便起了些念頭,擔心有遺漏,再次提筆刷刷地寫着,頭也不抬道:“你想要分給誰,我不管,只是我們的商船再次出海,只能加一艘船。”
他們是皇子,一舉一動皆不是小事,有些事要循序漸進,不能太過。
但太子開了這個口子,便是不介意有其他任何一個皇子上他們的船,甚至,如果能教皇阿瑪也參與進來,對他們更有利。
太子筆下一頓,想到:似乎這個時機正好,皇阿瑪大概會對他格外寬容……
而這個念頭起了,便無論如何也消不下去,回去的時候,太子特意精心挑選了幾件奇特的舶來品,連畫冊一併帶入宮中。
康熙果然對太子送給他的東西極喜歡,並且當這是父子徹底和解的信號,無論太子說什麼都和顏悅色。
太子深諳循序漸進為上,給皇阿瑪看畫冊時並未說太多,只語氣中故意帶着一種“□□上國”的高傲。
等他心情頗好地回到毓慶宮,見到容歆便道:“姑姑,新的畫冊我拿回來了,您要看一看嗎?”
容歆從善如流,接過畫冊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這畫師的畫技極好,群像畫的人神情飾品皆清晰,建築物上的浮雕壁畫亦極盡真實地描下來,有幾張的驚艷程度,堪稱傳世之作。
然而容歆的關注點,更多的還是在太子和康熙身上。
“殿下打算緩和關係了?”
太子笑而不語。
容歆便明白,他不想說。
於是容歆就不再問,只詢問太子關於商船的情況,然後便聽說大阿哥帶走一把小巧的手銃。
東珠向來是容歆在哪兒,她就在哪兒,先前兩人的話題,她都不感興趣,此時一聽到手銃,便看向阿瑪和嬤嬤。
容歆立即笑着應道:“格格且等着,回頭火器師們研究完,便向直郡王要過來。”
東珠黑黝黝的眼珠似有亮光,哪怕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也看得出她歡喜。
太子見狀,嘴角浮起笑意,心滿意足。
之後的日子,太子便在當差以及為商船再次出海做準備中如流水般過去。
新年初,山東、河間不堪天災重負,百姓流離失所,開始有流民在各地流竄,其中眾多饑民湧入京城。
此時太子手中的銀錢還未有大的花費,見朝廷撥款救災后,依然有眾多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甚為不忍,便購入大量衣物糧食,賑濟百姓。
而他的所作所為,並未以私人的名義,全都是以朝廷和康熙之名進行,以至於春暖花開,朝廷遣送災民回鄉后,太子花費巨大,百姓的讚頌卻與太子無關。
太子並非毫無收穫,康熙親自從他的私庫中挑出數個珍寶,賞賜給太子,其中甚至有御用之物。
此舉倒也不算逾矩,太子乃是儲君,只要康熙願意,太子便可比照帝王儀制,誰也挑不出什麼理來。
當然,滿朝文武也不敢挑。
但有一人除外,便是皇長孫。
太子得勢,周圍人的待遇理應跟着水漲船高,可太子絲毫不受眼前的繁花似錦影響,康熙越是捧高他,他越是對皇長孫嚴格要求。
皇長孫也不是不願意,只是他最近掛心旁的事,難以專註,每每便因不專心而受罰。
太子忙,能分出的心神有限,皇長孫不說,他便很難注意到。
容歆閑啊,皇長孫又不再她面前掩飾,發現他的異常后便問了幾句,然後便得知,四阿哥家的弘暉生病了。
“我記得過年時,只說是小風寒?”
皇長孫點頭,擔憂道:“可弘暉病情未愈,一直沒回宮裏上課,我想去看看他。”
容歆隱約記起,四阿哥家的弘暉好像是早殤了,難道是這一次嗎?
“嬤嬤,我一人出宮,皇瑪法和阿瑪必不會允許,您能陪我嗎?”
容歆回過神,點頭,“不過您要親自和太子殿下說,先前您讀書不專心,要好好認錯。”
傍晚,太子聽皇長孫道明近日不專心的緣由,雖罰了皇長孫,卻並未太過嚴厲地批評,且當場便同意皇長孫出宮一事。
三人,容歆、皇長孫、東珠到四阿哥府的事,四阿哥囑咐過四福晉好好招待,他們到時,四阿哥也有抽出時間來迎,只是他事忙,只一個照面,便又匆匆離府。
若非四阿哥提及弘暉時,容歆能看出他神色中的擔憂,甚至要以為這個工作狂不在意兒子,可他這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模樣,對四福晉尤為打擊。
四福晉強撐笑臉招待容歆三人,神態中皆是傷痛和疲憊。
皇長孫沒有耐心坐在這兒喝茶,直接要求去看弘昭。
四福晉眼中感動,隨即卻道:“弘暉見到皇長孫定然開懷,可若過了病氣給你……”
皇長孫不在意什麼病氣,堅持要探望弘暉,四福晉不好阻攔,便親自領他們到弘暉的院子裏。
滿洲男孩兒,六歲便要搬離後院獨住,而弘暉已經搬離兩年。
弘暉見到皇長孫,果然很高興,精神都好了幾分,乖巧地聽哥哥跟他說學裏的事,眼神中儘是嚮往。
四福晉見狀,忽而哽咽起來,邊拭淚邊求道:“弘暉病了三個多月,始終不見好轉,不知可否勞您代我向太子妃請示,帶弘暉去宮中由御醫醫治?”
“四阿哥沒向皇上請御醫嗎?”
四福晉神色有些許異樣,一瞬后又恢復過來,“請了,只是到底不如宮中方便,隨時有不妥便可請御醫看一看。”
容歆心念一動,答應道:“來回請示還要耽擱些時間,不若稍後我們離開時,便一併進宮?”
四福晉強抑制住激動,確認道:“可以嗎?未經准許,弘暉能進宮嗎?”
一個生病的孩子,未得宮中應允便進宮,確實有些不妥,容歆想了想,便道:“我派人先回宮稟報一聲便是。”
“謝過容女官,我這便命人給弘暉收拾東西。”
容歆見她神情急切,便道:“四福晉不必忙,宮裏甚麼都有。”
而她這麼一說,他們走的時候,弘暉除了身上的一身衣服,四福晉什麼都沒給他帶,被子一卷便送上馬車。
容歆:“……”
回宮后,太子妃已做好安排,毓慶宮沒空屋子,便將弘暉暫且安置進阿哥所。皇長孫怕他害怕,也搬進弘暉旁邊的屋子裏。
第二日,三阿哥家的弘晴,大阿哥家的弘昱也都鬧着家裏的阿瑪,要搬進阿哥所。
大阿哥和三阿哥還未鬆口,皇長孫便已帶着弟弟們求到皇瑪法面前。
康熙最樂見兄友弟恭的場面,因此也不管兩個兒子的想法,直接便同意了他們的請求,甚至還在幾個孫子的環繞下,去阿哥所探望弘暉。
太子樂見皇長孫“折騰”,然後在弘暉稍稍好轉后,和太子妃兩人,一個訓斥四阿哥,一個教訓四福晉,總之府里不太平,夫妻兩個人誰也不能推卸責任,全都有錯。
四阿哥和四福晉只要弘暉平安,莫說只是責罵幾句,便是太子和太子妃罰他們夫妻倆,他們也都會盡數應下。
容歆便是在阿哥所,跟康熙不經意地提起當年訥敏對後宮的賞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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