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夜晚十點,萊萊心心念的火鍋終於在眼前沸騰。
毛肚、鴨腸、腰片、郡花、鵪鶉蛋、香菜、小蔥……外加一瓶陳年老酒。萊爺爺雖頭髮花白、人走下坡,廚藝卻見漲,做火鍋的手藝不遜於外面的知名火鍋館。
然而,萊萊的胸腹里裝了滿腔的熱淚,喉間哽的一片韭菜都容納不下,陪着她爺爺勉強咂了一口小酒,就以調時差為借口,躲進自己的卧室,撲在床上淚如尿崩。
回想起不到一個小時之前發生的事,她簡直羞憤欲死。
面對着昔日仇人,她不但幫着他演戲,內心還大發溢美之詞,把他推到了道德標兵的寶座上,卻把怒火錯誤的投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過了那麼多年,原來她不但沒有擺脫“癩蛤|蟆”那三個字,她還進化成一隻蠢到家的癩蛤|蟆。
外面大雨嘩啦,也像是想幫她洗刷黑歷史。
嘈嘈雨聲里,萊萊昏昏睡去,夢裏回到了她十歲的時候。
又是一個她放學的路上,她懷裏又被小姐姐們熱情的塞了幾封情書。
她們捏着她的小臉,向她許下承諾:“小萊萊一定要親手把信交給唐思禮,我們請你吃火鍋哦。”
大太陽底下她的影子小小,小姐姐們的音容笑貌清晰如昨日。她一瞬間誤解,以為自己一定是因為昨晚的事情氣到心梗一命嗚呼,搭上了時下流行的重生列車。
她為與上一世的親人們不告而別而傷心了一秒鐘,緊接着就雄心壯志的想要改變命運。
能看到早逝的奶奶令她振奮。
更快的戳破她老爸色鬼的面目勢在必行。
然而當下重中之重,是在自己還沒有被贈送外號之前,先把“癩蛤|蟆”那三個字丟去唐思禮臉上,讓他也嘗一嘗被人長年語言暴力的滋味。
時隔數年,她早已忘記小時候是在哪個拐角遇上的唐思禮。然而連老天都在幫她,她剛剛跨進軍區大院,就遇上了年輕時的他。
十七歲的清瘦少年雙手插兜,靠牆四十五度仰望天,橫眉怒目的模樣像極了別人搶了他剛燙好的毛肚。
唐思禮的臉原本在她心裏被踩踏了經年,早已經血肉模糊,記不真切。此時她看得真真,果然是和昨晚她遇上的人像套娃一般,幾乎沒什麼大的區別。
她呸了一聲,藏在牆邊蟄伏,眼看着同校學生和同院鄰居成群結夥往這邊走,輿論環境已然形成,她毫不猶豫直起身子,邁出復仇的雙腳。
她要說,你長那個鳥樣,有什麼好得意的?
她要說,你才是癩蛤|蟆,本白天鵝長大后追求者不斷,從泰晤士河排到撒哈拉大沙漠,用得着稀罕你?
她要說,別以為你三十歲的時候沒有胖禿就是人生贏家。你的膀胱將會兜不住尿,讓你常常處於被尿憋瘋的處境,一生都離不開成人尿不濕。木哈哈,懺悔吧!
她雄赳赳氣昂昂往少年唐思禮面前一站,指着他就張了嘴:“……”
唔……唔唔……怎麼回事,為什麼她說不出話?為什麼她使出全身力氣,連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唐思禮居高臨下看着她,隨即緩緩弓低身子,把一張可惡的臉杵在了她的面前。
歷史再次重演。
他毫不遲疑的送上了曾經的讚美:“你這個小不點兒,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甚至比以前更過分,臉上佈滿譏誚神情,“你生理期來沒有?還是雌雄難分的年齡,就學人早戀?”
她又急又怒,火從心頭起,剛想要跳起來朝他膝蓋踹上一腳,她老爸那位小三不知怎麼忽然出現,頂着一張整容臉向她發出嘲笑:“我還以為你的外號是‘白天鵝’,沒想到是‘癩蛤|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輿論大軍迅速從四面八方快速湧來,對着她排山倒海似的呼喚:“癩蛤|蟆,你就是癩蛤|蟆,一輩子都擺脫不了的癩蛤|蟆……”
“不,我不是,我不是癩蛤|蟆,啊……”她一個撲騰從床上坐起身,眼前一片黑暗,窗帘縫隙里透過一點月光,把眼前景象映照的影影綽綽。
衣櫃,書桌,回國前她爺爺專門給她添置的化妝桌,化妝桌上她睡前摘下的黑長直假髮……一切都還是她睡前的模樣。
原來是夢,並不是重生。
她抹了把額上冷汗,跳下床,從行李箱裏翻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推開窗戶站在窗前,對着無盡的黑夜恢復心緒。
剛剛吐出一個煙圈,卧室門便被急促敲響。伴隨着敲門聲,她爺爺老萊同志的聲音急切響起:“小萊,你怎麼了?”
她立刻將手中煙頭丟出去,一邊回應,一邊快速把所有窗戶打開。
夜風瞬間從各角度灌入,長長紗簾隨風飄起,細微煙味被裹挾着,瞬間沒了氣味。
房間門打開,萊萊探出腦袋,一邊捂嘴打哈欠,一邊裝出睡眼惺忪的模樣,“做了個噩夢,夢見了耗子……”
身穿跨欄背心的老萊神色一松,緊接着昏花老眼便定到了萊萊腦袋上,老臉垮塌,指着她質問:“頭髮啷個回事?不想當中國人?黑頭髮哪裏不好?”
老萊指的是她回國前做的新髮型。
奶奶灰齊脖短髮。
染成后大家都說好,就連她媽媽也說洋氣,最後叮囑了她一嘴:“你爺爺不一定能接受,他血壓高,我建議你買頂假髮遮一遮。”
看來果然如此,爺爺還是那個老頑固。
她唯恐真的激起老萊同志的高血壓,忙擺手解釋:“這是假髮。”鑽進卧室拿起黑長直往頭上一套,又把腦袋探出門去:“這才是真發。”
又扭着身體撒嬌:“爺爺,人家現在已經是成熟女人,半夜三更你堵在別人房間門口,不合適。請您注意保持適當的距離!”
老萊再上下把她打量幾眼,見她自重回黑長直,又是一副兒時的乖乖女模樣,這才把一顆擔心她學壞的心收了回去。
關了房門,萊萊再也睡不着。
正值凌晨三點,算一算時差,倫敦的夜生活才剛開始。
她一個電話打給了她的經紀人戴安娜。
戴安娜電話接的不算快。連響好幾聲之後,電話那頭才有了聲音,背景聲聽着十分嘈雜,應該又是在應酬場上。
她先一步開口:“我遇見了大仇人,怎麼辦?”
戴安娜也是華人,是和她高中、大學六七年的同學,都學的表演專業。畢業后她如願當了演員,戴安娜兜兜轉轉當了獨立經紀人,手握一把華人女演員,專門向各劇組提供東方面孔。
萊萊的經紀約就簽在這位老同學的手裏,所以在職業發展遇上瓶頸,想休息一段時間調整心態時,才能說回國就回國。
戴安娜知道萊萊的童年往事,在電話里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找個了安靜處,噼里啪啦給萊萊出起了主意:“要報仇,要重重報回去!”
“怎麼報?”她今晚倒是想報仇,卻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斷頭台。
戴安娜毫不猶豫送上錦囊:“‘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句話的經典語境,從來都是出自男女關係上。你得吸引的那狗崽子對你起了色心,在邀請你共度春宵的時候,當著很多很多人的面把那句話送給他,讓他顏面盡失,就叫報仇!”
還想共度春宵?真是臭不要臉!
她還想問有沒有其他的辦法,戴安娜那邊來了新電話。戴安娜給她送上最後兩句話:“記住,挖掘人設,掌握地址,有針對性的出擊,等你好消息!”
掛掉電話,萊萊怔怔坐了一陣,又站在窗戶前抽了一根煙,打開筆記本電腦,在瀏覽器搜索框輸入一行字。
膚淺男人喜歡的女人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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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九點,沐浴着雨後初晴的晨曦,萊萊抵着各商場開門營業的第一時間,到達了離家最近的商圈。
一小時后,她戴着一頂新的黑長直、腳踩十厘米高跟鞋,穿着齊X小短裙,露出一雙大長腿,挺着一對36D,妝容精緻的出了商場。
群樓在陽光下金光閃閃,與她一雙蓄勢待發的炯炯雙眸格外相襯。
膚淺的男人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搜尋引擎告訴她,膚淺的男人喜歡住在商場裏的女人。
女人只要有錢,什麼樣的美貌和身材都能買的來。
直發、捲髮,商場裏有。
各式加厚內衣,商場裏有。
各種露腳踝、露腳趾,讓雙腿長的誇張的高跟鞋,商場裏也有。
再加上各種露背裝、露肚臍裝、露腿根裝……只要有錢,什麼買不到。
內涵?不存在的。連國內某位知名國民老公身邊圍繞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網紅,唐思禮算什麼咖位?本白天鵝又不是要和他發展感情,憑什麼把精彩的內涵展現在他面前?他不配!
她走路帶風,裊裊娜娜,香風陣陣。
沿途男士紛紛向她行注目禮,等撞到垃圾箱才回過神。
女人們露出不屑眼神,內心暗罵狐狸精。
連掃大街的清潔阿姨也要吃驚的嘆上一聲:“哪家醫院的精神病人沒有管好,穿成這樣跑了出來?”
萊萊心情大好,站在大街上翹首四顧,志滿躊躇的臉上慢慢顯出一陣迷茫。
該去哪裏偶遇那個姓唐的,好讓皮囊優越的她勾引得膚淺粗陋的他,當著眾多人的面,向她發起共度春宵的猥瑣邀請,然後她揚起高傲的頭顱,把“癩蛤|蟆”三個字重重拍在他醜惡的嘴臉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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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萊全身武裝,在市委大院和馬路對面的軍區大院,連連徘徊了三天。連萊爸爸打電話讓她去買房,她也一口推拒。
五百平房子的損失,並沒有讓她遇到唐家的任何一個人。
莫說唐思禮,就連那些曾經的玩伴,從白天到黑夜,也沒有人在大院裏露面。昔日的夥伴們早已經搬離陳舊的大院,各自走上了新的人生,只有她一個人糾纏於童年心結,要把噩夢連根破除。
她隱晦的向老萊同志打聽唐思禮的住處。
老萊搖了搖頭:“這我倒是不知道,唐家人早已經不住在老房子……”
他瞬間滿臉的八卦,湊上去喜滋滋的問:“小驢是個好娃兒,你想不想認識,爺爺幫你介紹介紹?要是和小驢成了,以後你就回國定居,別再出國。”
這回她再蠢,也知道“小驢”就是“小禮”,唐思禮的“禮”。
她報仇的事情要是被老萊知道,可就複雜了。她連忙搖頭避嫌:“我只是隨口一問,我警告你,你莫插手我的事情,否則我馬上訂機票連夜走人。”
老萊看了看她最近的新打扮,原本有很多關於“傷風敗俗”的意見。此時眼珠子一轉,換了個話題:“爺爺要去和一個公司談長江環保贊助的事情,臨時需要一個助理,你要沒有事兒,就陪着爺爺去一趟?”
這事萊萊知道。
數年前,老萊剛退休,就參加到本地一個長江保護民間組織,開展環保事業。
說的接地氣一點,俗稱“撈垃圾”。
老萊曾經以一天內撈滿三麻袋長江垃圾而榮獲“垃圾老能手”的稱號,附贈住院輸液一周的殊榮。
萊萊之所以此次回國,除了事業發展受阻,自己想休息之外,也是因為老萊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本着陪伴的心思。
給爺爺當助理,用不着打扮的妖嬈。況且連續三天踩着高跟鞋,她好幾次險些撲個狗吃屎,差點把白嫩大長腿摔三段。
她換下一身戰袍,隨便套了條大T恤、牛仔褲,只頂着一頭黑長直,懨懨跟在老萊身後,去幹什麼撈垃圾大業的臨時小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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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是家數字科技公司,規模不算大,裝修的尚算豪華。公司門口的大屏幕上,輪動展示着該公司參與的項目。
是給知名遊戲或電影進行後期特效製作的項目介紹。
不知道老萊是如何擴展到這家公司的人脈,總裁助理親自接待,將兩人迎到總裁辦公室旁邊的小會議室,雙手奉上茶杯,態度十分尊敬,“萊老師請稍等……”
老萊得意的向萊萊眨眨眼,等助理離開,他才顯擺着:“這回至少能拿一百萬贊助費,你說爺爺能不能幹?”
萊萊向她爺爺豎起根大拇指,捧起熱茶喝了幾口。不知是不是這兩天的心思都放在那頭驢身上,她竟然也險些憋不住尿,坐了沒五分鐘,就要起身去找衛生間。
公司走廊的地板光可鑒人,最前方能看到格子間大廳坐滿了員工,稍稍拉回視線,沿途是一間間裝飾着大塊落地玻璃的工作間和會議室。
公司安靜,不知哪裏傳來嚴肅卻又不失溫和的人語聲。
聲線極乾淨,似北極凍得嘎巴脆的冰面,清澈且通透。
她心中微微一愣,繼續往前,映入眼帘的是左手邊一間不算大的會議室。
透明玻璃沒有降下百頁簾,視線一覽無餘。
十幾個員工坐在會議室里,或忐忑或嚴肅,目光齊齊望向會議桌最端頭的男人。
她的目光第一時間仍然落在了一個三十來歲的胖禿男人身上。
男人的一張臉像是脹發了的饅頭,把五官都擠得沒了正形。他的右手邊,坐着另外一個對比強烈的男人。
舒眉展目,臉上情緒不顯,成熟而沉靜。卻又留着個平頭的髮型,配合著高挺的鼻樑和略薄的嘴唇,多了些冷漠倔強。
清澈且通透的聲線從他嘴裏說出來,帶着禁慾的性感,能給莎翁筆下的暗黑系男主麥克白配音。
這把聲音她似曾聽聞。
這張臉她見過也夢過。
她站在玻璃前往裏看時,青年一句話說到了尾聲,下意識轉首,不經意向她看過來。
他的眼眸里原本皆是職場上的篤定和強勢,在對上她的一瞬間,怔了一怔。
她認出了這樣的神色。
她曾經錄製過的若干視頻里,對這種神情進行過註解。
是看到了似曾相識的人或物。
她在心裏第一句先吐槽了老萊:真是老奸巨猾,竟然把她帶來了唐思禮的公司。
第二句就贊了老萊同志:果然是親生爺爺,關鍵時候能幫到她。
第三句發下了豪言壯語:姑奶奶這回拿不下你,把我的名字倒着念。
她下意識抬頭挺胸,向玻璃相隔的唐思禮投射去一個志在必得的眼神,內心裏緊接着暗道不妙。
遭了,忘了帶36D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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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起正常更新,暫定時間為晚上9點,如果時間有調整,會在文案和最新章節的末尾進行通知。感謝各位小可愛們最近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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