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向我俯首007
07
和黛菲娜不同，安娜絲黛西自幼身體健康，總是比同齡人要高出許多，再加上她風風火火的性格，簡直就是個一點就着的小炮仗。
可以說高里奧先生完全是把兩位女兒放在心尖上寵，恨不得要當王室公主般疼愛。安娜絲黛西和黛菲娜哪裏見過小孩子挨打的場面？
因而看見木匠打人，安娜絲黛西的火氣頓時就上來了，連卡洛琳小姐的話都不肯聽。她還是嘰嘰喳喳、按捺不住的模樣，非得要掙脫束縛，衝上去打抱不平不可。
還是黛菲娜向前邁了一步，攔住了姐姐。
自己柔弱多病的妹妹擋在面前，安娜絲黛西可不敢像頭小牛一樣猛然衝鋒，黛菲娜及時地牽起安娜絲黛西的另外一隻手，柔聲道：“娜西沒聽見剛剛木匠說的話嗎，那是他的兒子，別人家的家事，我們不好插手。”
這句話更是讓安娜絲黛西瞪大了眼睛。
這天底下還有打小孩的父親？！
平日裏父親別說出手打人了，可是連句重話都捨不得與姐妹二人說。
黛菲娜這麼一攔的功夫，木匠已經罵罵咧咧地走了，徒留挨打的小孩子坐在地上。
卡洛琳小姐長舒口氣：“現在我們可以去看看了。”
三人急忙向前，卡洛琳小姐作為當中唯一的成年人，她拎着裙擺走在最前面，踏入鋸木廠前的地面，把那名挨打的男孩扶了起來：“小先生，你沒事吧？”
剛剛木匠一巴掌，打的男孩鼻血直流。他白皙的皮膚上儘是血跡，任由卡洛琳小姐將自己攙扶好，眼神卻止不住往河邊看：“我的書……”
“我去幫你拿！”
安娜絲黛西立刻攬下任務：“你在這裏等着。”
長姐跑到河邊去撿書，黛菲娜才走了過來。
走近了才發現，站在卡洛琳小姐面前的男孩有着一張漂亮的臉蛋，哪怕身形狼狽、滿臉血跡，也遮擋不住那雙清澈的黑眼睛和秀氣的五官。
正因如此，他一身泥土，還受了傷，就更惹人心疼了。
黛菲娜關切地抽出手帕，柔柔道：“先擦擦血吧。”
小女孩溫柔的聲音讓男孩身形一頓。
他抬頭看了黛菲娜一眼，卻沒接過手帕，只是用衣袖胡亂地擦着臉上的血跡，別看開了目光。
啊……
黛菲娜愣了愣，而後恍然大悟。
男孩要麼是怕弄髒她的手帕，要麼是覺得丟人，黛菲娜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將心比心，換做是她狼狽時被人看見，她也會覺得難受。
長得這麼漂亮的男孩，自尊心比尋常孩子高，也很正常。
於是黛菲娜莞爾一笑。
她知道他是覺得自己丟臉，卻故意裝作不明白，一派爛漫地勸說道：“沒關係的呀，我身體不好，經常發熱，一發熱也會流鼻血。”
說完黛菲娜壓低聲音，悄悄對男孩開口：“別告訴我姐姐，嚴重的時候我鼻血污染過一整張床單呢，可叫薇拉一頓好洗。只是一張手帕而已，弄髒了也沒關係。”
聽到這話，男孩再次愕然抬頭。
他完全沒料到面前乾淨又精緻的女孩會毫無芥蒂地與他分享糗事，她一雙眼睛亮晶晶，裏面寫滿了關切和溫柔，完全沒有他想像中的嘲諷和憐憫。
這讓他暗自鬆了口氣。
“……謝謝。”
男孩低着頭，接過黛菲娜的帕子，胡亂地擦了擦。
就在此時，跑去河岸邊的安娜絲黛西也把木匠丟出去的書撿了回來。
“真是的，人都挨打了，卻還一心惦記着書本，”安娜絲黛西一邊用手帕擦着書封一邊嘀咕，“真是和菲娜一樣，是個小書獃子。”
“你才小書獃子呢。”黛菲娜不滿道。
“嘿嘿。”
安娜絲黛西也不反駁，只是笑嘻嘻地將書本遞給男孩：“幸好只是掉在了岸邊，不然就算我和水鳥一樣能浮水，書也會被衝到好遠好遠啦。”
黛菲娜：“還能看嗎？”
男孩接過書本迅速翻了翻。如安娜絲黛西所說，書掉在了岸邊，為飛濺的水珠沾濕大半，至少要比完全浸泡在水中要好。
“晾乾了就好，”他回答，“沒關係的，謝謝你們。”
“可是……”
黛菲娜離男孩最近，眼尖地發現有幾頁損傷太重，書上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
她指了指這幾頁：“這該怎麼辦呀？”
“沒關係。”
男孩強撐道：“我晚上到神甫家中問問，還有沒有副本。”
話是這麼說，但黛菲娜可沒錯過男孩眼底一閃而過的傷心落寞。
要知道在十九世紀的歐洲，想要讀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對於一名木匠的後代。黛菲娜大概能猜出木匠為什麼要打自己的兒子：聽剛剛木匠發火的原因，應該是男孩沉迷讀書，而忘記幹活了吧。
在鋸木廠，能做活的強壯男孩總是要比腦子聰明的男孩有用。當父親的不喜歡他也很正常：送去讀書可是要花錢的，復辟王朝可沒有什麼義務教育。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本書對於他來說得多麼珍貴呀。
“去神甫家找副本，”卡洛琳小姐訝然道，“你在學拉丁文嗎？”
“是的，小姐。”男孩老老實實回答道。
“拉丁文？！”
安娜絲黛西大為震驚：“你才多大，就開始學拉丁文啦，好厲害呀！你長大了也要去當神甫嗎？嗨呀你爸爸真的太過分啦，家裏都要出神職人員，他竟然還打你！”
這麼一番連感嘆帶誇獎，反倒是讓男孩不好意思起來。
他白皙的面龐一紅，頭又不自覺地低了下去。
還是個害羞的小男孩，黛菲娜覺得有趣，不禁露出笑容。
來到維璃葉這幾天，卡洛琳小姐每天都帶着姐妹二人去散步，唯獨今天多走了一段路，恰好碰到了男孩挨打的場面。
和他也算是有緣分吧。
愛讀書的孩子，還長得俊秀，免不了就讓黛菲娜想要再幫幫他。
她又探頭朝着男孩手中的書本瞧了一瞧：“既然是拉丁文，是宗教書籍？”
男孩：“是的。”
黛菲娜：“卡洛琳小姐也會拉丁文呀，她就是在修道院的寄宿學校長大的。”
說完她抬起頭，徵求地看向卡洛琳小姐：“既然這樣，您能幫他補全書上的內容嗎？”
即使是書頁損壞，也只是破損了一部分，雖然黛菲娜不懂拉丁文，但她覺得若是卡洛琳小姐先前讀過的話，聯繫上下文應該能回想起書本的原句內容來。
果不其然，聽到黛菲娜的問題，卡洛琳小姐點了點頭。
“不過，這得看書籍擁有者的意願，”卡洛琳小姐說道，“你是否願意我幫忙？”
“這……”
男孩猶豫片刻：“我還得把父親交代的活幹完。”
卡洛琳小姐寬慰一笑：“不用着急，書本也不會自行長腿跑掉。我與兩位高里奧小姐就住在維璃葉市內，你若是不介意，等到晚上有空再拜訪也不遲。”
“我可以嗎？”男孩雙眼一亮。
“當然可以，今年多大？”安娜絲黛西問。
“我十一歲。”
“和你和我一樣大。”
安娜絲黛西興奮不已，她多久沒碰到其他同齡人了！
平日黛菲娜身體不太好，安娜絲黛西也不方便單獨出去玩鬧。十一歲的小姑娘，既沒接受過貴族教育，父親又過分縱容，還沒產生出什麼窮富差距的想法。
“你愛讀書，我妹妹也愛讀書，”安娜絲黛西嘰嘰喳喳，“剛好你陪陪她，這樣我就能又更多的時間出去玩啦！”
“娜西想得美，”黛菲娜嘀咕，“卡洛琳小姐才不會放過你呢。”
而後她又期待地看向男孩：“今晚你會來嗎？”
於連本來是打算拒絕的。
伸手幫忙的兩位小姐，穿着華美、容貌精緻，說話還帶着十足的巴黎口音，肯定是來維璃葉休假的巴黎來客。雖然陪同的這位成年女士並不介懷於自己木匠兒子的身份，但於連很清楚，若是讓兩位小姐的父親看見自己，非得把他打出去不可。
於連寧可去勞煩老神甫，也不想遭受可能會發生的羞辱。
但是……
柔聲出言詢問的小姐，藍眼睛裏寫滿了真誠和關切。一開始於連以為她在施捨自己，不想接她的帕子，可居高臨下施捨旁人絕不會是這般誠懇的模樣。
連於連的父親和母親都沒用這般溫柔的眼神看過他。
鬼使神差地，在於連出言婉拒之前，身體先於大腦點了點頭。
而安娜絲黛西可不給於連後悔的機會。
“太好啦！”
活潑的姐姐歡呼一聲：“讓卡洛琳小姐把地址寫給你，你來就給薇拉說找高里奧小姐就好，我叫安娜絲黛西，我妹妹叫黛菲娜。先生，我們該怎麼稱呼你呀？”
“於連，”他回答，“於連·索雷爾。”
於……
於連·索雷爾？！
黛菲娜愣了愣，接着湧上心頭的，除卻震驚之外，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來到維璃葉之前，她生怕《紅與黑》的原著劇情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麻煩，卻萬萬沒料到，大名鼎鼎的於連，現在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小男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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