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001
“向天借命三千載,終於,還是沒有時間了嗎……”
殷商廢墟景區門口,一位年輕男性喃喃自語,手裏還捏着一卷書。
他梳着很簡單的道士頭,眉眼十分雅緻。明明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卻莫名有種厚重滄桑的氣質。
長的這麼帥的,現實中真的難得一見。
周圍人紛紛側目,有人互相推搡,想來要個微信號,卻不敢上前叨擾。
奚越閉上眼,掩蓋了眼眸里的複雜情緒。
就在數天前,他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馬上就要坐化。
不是他不夠強,而是天道有損,不容有仙。
奚越手捏着的書,是他前幾天下山途中買的。書里的主人公也叫奚越。
他的名字並不常見。
修行之人,最講究因果和冥冥之中的註定。
奚越最近一直在看這本書。
書里的“奚越”是真仙轉世,天生眼疾,直白點說,瞎子。
剛好,奚越也一出生就是瞎子。
書里的“奚越”從小和渣攻一起長大,誤以為是渣攻治好了他的眼睛。於是對渣攻有求必應,掏心掏肺。
渣攻前期對“奚越”嫌棄不已,卻享受對方付出;後期“奚越”被折磨的身心俱疲,又開始強取豪奪……因為文里花樣有點多,讓克己守禮三千年的奚越感覺這書好生燙手。
書里的“奚越”略顯腦癱,為了救渣攻的白月光,在秘境裏自毀金丹;後來為了救渣攻,再次仙路斷絕。
堂堂真仙轉世,到幾十萬字了,居然還被炮灰吊打。
在看見這裏的時候,奚越已經不太想看了。修行向來是和天爭一口氣,更是和人爭一種命。
這個“奚越”過於被動,以德報怨,實在令他不喜。
剛好,隊伍也排到了盡頭。
奚越隨手把這本書扔進了景區的垃圾桶,隨着人流走進殷商遺址。
橫豎他馬上就要死了,就算真有什麼因果,大抵也是不要緊的。
瞎子的世界,並不是純粹的黑色,而是濃霧一樣的青灰。
三千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用眼睛去看這片故土。
奚越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些往事。
他站在這片黃土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龜甲。
上面用金文刻着四個小字,因為時常被靈力溫潤,龜甲嶄新如同昨日。
寫的是:“等我回來。”
奚越的表情不無遺憾,甚至有些茫然:“……到底是我等得不夠久,還是你騙了我?”可惜,他註定無從知道答案。
奚越鬆手,龜甲在數秒之內迅速風化消失,他的身軀也如同黃沙,風一吹,便散落於天地。
修士坐化,不外乎塵歸塵,土歸土。
九天之上,傳來一陣哀切的雷音。
聖人化道,天地同悲。
*
奚越是被人搖醒的。
他有些艱澀地睜開眼,入目是一張格外陌生的臉。但是下意識的,奚越想起了對方的名姓。
孟清崢。
就是他看的那本渣賤文里,主角的道侶。
不得不說,孟清崢目如朗星,眉似遠山,難怪一路桃花不斷。
“奚越,你休息好了嗎?”孟清崢神情溫和,卻壓不下語氣里隱約的催促,“那蛇妖馬上就要找來,此地不宜久留。”
奚越皺眉,手搭在了自己的腰腹處。
那裏有個鮮血淋漓的洞,劍氣幾乎搗毀丹田,只進行了一些簡單的包紮。
奚越的面色變得古怪起來。
屬於原主的記憶一股腦地塞了進來,讓他有些頭疼。
是的,他成了書里那個“奚越”。
此時,原主已經跟隨渣攻加入玄清宗,成為真傳弟子之一。玄清宗在過去曾是四大仙宗之一,如今衰敗的厲害。不過是個下九品的修真門派。
其實以原主的天賦,完全能去更好的宗門,只是他捨不得孟清崢。
“奚越”加入玄清宗后,簡直像渣攻的老母親一樣操心。不僅把門派分給自己的資源通通交給孟清崢,還擔心孟清崢跟不上進度,一人修鍊了兩套鍊氣決,自己練的同時指導孟清崢修鍊……
沒爆體而亡,全虧他底子好。
奚越感受了一下,體內果然有兩種真氣的存在。一種是適合他自己修鍊的“混元靈氣”,另一種,則是孟清崢修鍊的“烈陽真氣”。
修行之人的天資往往從鍊氣就開始顯現。混元靈氣一向是全修真界公認的第一流真氣,孟清崢就算是想修也修鍊不出來。只不過,如今這兩股真氣都乾涸的厲害,
並且,“奚越”為了讓孟清崢更受師門器重,每三個月的內門比試,總是提前打敗一堆勁敵,然後敗於孟清崢之手,好鞏固孟清崢“玄清宗首徒”的地位。
只能說人真的很愛犯賤。奚越默默付出這麼多,壓着不說,孟清崢還真知道也裝不知道,逮着一隻羊使勁薅。
如今正值玄清宗三年一次的宗門試煉,長老率領千餘名弟子,來到小秘境進行實戰演練。
小秘境定時開關,素來有人清理,歷來沒什麼大礙。奈何這次秘境裏竟然有隻千年妖蛇即將渡劫,導致被困在秘境內的玄清宗弟子損傷慘重。
最重要的是,在一起執行宗門任務時,孟清崢的白月光師弟不幸身受重傷,在鬼門關前徘徊。
而這時,三人離據點甚遠,還被蛇妖追殺數天,實在彈盡糧絕。
於是,孟清崢對“奚越”道:“奚越,你把金丹給秦九吧。你天賦好,再修鍊很快的。”
這是“奚越”深愛的人,向來對他不假辭色,何曾如此低聲下氣過。
於是他答應了。條件是等出去后,孟清崢和他結為道侶。
就算孟清崢不答應,也是不要緊的。“奚越”怎麼捨得他難過。
奚越就是這個時候穿過來的。
他媽的。怪不得下腹這麼痛,原來是丹田給剖了個洞。
另一邊,接受了原主金丹的秦九也緩緩睜開眼。
他的目光在狹小的山洞內掃視一圈,落在了孟清崢身上,泫然欲泣道:“師兄……好疼……”
這語氣,這腔調,再配上這張臉,當真是我見猶憐。
孟清崢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但是很快,就溫聲道:“哪疼?”
秦九整個人埋進他的懷裏,哼唧了兩聲:“全身都疼。”
秦九自己修為不到神藏境,又硬生生吞了原主的金丹。此時恐怕就跟九旬高齡老頭吃了根千年野山參續命一樣,虛不受補。疼是疼了點,但是總歸沒奚越疼的厲害。
孟清崢低聲回答:“沒事,再忍忍,很快就好。要不我背你走?”
秦九的耳朵尖浮上一層紅色:“我還好。奚師兄傷的比較重,你還是背他吧。”
渣攻白蓮深情對視,讓奚越感覺自己活像是拆散他們的惡毒男配。
他沒忍住咳嗽了一聲,溫和道:“師弟說的對,那就麻煩一下孟師兄了。”
按照原本的劇情,奚越正是因為獨自行走,最後被那蛇妖追上,被一口吞掉。若非在關鍵時候於蛇妖腹中發現了妖皇令,又恰逢妖皇墓開啟,原主就能直接去投胎了。
而在奚越陷入險境時,孟清崢不負眾望地背着白月光師弟跑路了。
文字的奇妙之處就在於詳略得當。
奚越還真不知道,以原主那修為盡毀身受重傷的狀況,是怎麼撐到找到妖皇令的,因此,自然不肯讓自己輕易落入險境。
在聽到奚越的回答后,秦九的表情僵了一瞬。
只是這話畢竟是自己說的,只好暗中生氣。默默跟在兩人身後。
*
小秘境雖然有個小字,但這個小隻是表明品級不高,不代表它真的很小。
奚越等人趕了三天路,這才於清晨到了宗門的安置點。
如果不是那蛇妖,這裏本應熱鬧非凡,喜氣洋洋。
路上有零星幾個人朝孟清崢和奚越打招呼,驚疑不定的視線在奚越的身上打轉。
奚越估計,不出半天,所有人都能收到他身受重傷的消息。
到時候免不得一陣熱鬧。
這次玄清宗派來的帶隊長老名叫宋河。
因為真傳弟子數量稀少,培育不易,每次試煉,長老們都會隨身攜帶真傳弟子的命牌。
幾天前,奚越的命牌忽然碎了。如今一看,人倒是還活着,只是……
“你、你金丹呢?”宋河瞠目結舌看着床上側躺着的人,震驚之情溢於言表。
奚越還沒來得說話,旁邊正在熬藥的孟清崢已經撲通一聲跪下,道:“宋長老。我、奚越、秦九三人共同外出進行宗門任務。不慎遇上妖蛇,九死一生才成功脫險。但秦師弟中了蛇妖劇毒,命不保夕,奚越師弟為了救他,主動捨棄金丹。我身為玄清宗首徒,明知不妥卻沒能制止。長老如果要怪罪,還請怪罪我一人!此事和秦師弟奚師弟都無關。”
秦九也連忙道:“不關孟師兄的事!我那時候陷入昏迷,如果知道一定阻攔!畢竟奚師兄天賦極高,怎麼能為了救我捨棄修為……”
說完,還朝一邊的奚越使了個眼色,暗中傳音道:“你還不幫孟師兄說幾句話,難道你真的想看他受罰嗎?”
奚越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有點想的。
秦九瞪的眼珠子都快出來了。
孟清崢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正氣凜然,反倒是讓宋河一時語塞。
最終,他指着孟清崢怒道:“回去后,你和秦九自己去天刑台領五十鞭!”
奚越天資極好,本應是這一屆弟子裏的重點培育對象,然而不知道他腦子出了什麼毛病,偏偏一顆心不在大道上,只在乎虛無縹緲的情愛。
掌門師兄暗中引導許久,都沒讓奚越回心轉意,只好放棄了把奚越培養成下任掌門的計劃。
原本大家還覺得,奚越就算當不成下任掌門,但只要好好修鍊,成為護教長老不算難事。
如今倒好,竟然直接廢了!
金丹重修,說得倒是簡單,就是千百年來,成功的也數不出多少個。奚越拿什麼去重修?
奚越倒也懶得說是孟清崢讓他把金丹給出去的。
他清楚,就算說出去了,玄清宗也不會處置這倆人。反而會讓奚越閉嘴。
他,廢了。
孟清崢,玄清宗首徒。
秦九,吞了他的金丹,再融合一段時間,必定修為大漲。
為他一個廢人懲罰兩個宗門未來的支柱,很不划算。
更何況,剖掉的金丹也回不來。
……
……
長老來了一趟,確認過奚越的安危后,很快離去。
孟清崢倒是想殷勤一下,奈何奚越態度十分堅決,只好嘆息着離去。
走之前,還深情款款了一番:“奚越。我們的師尊都是秦聞,秦九是他獨子。如果秦九出事,師尊肯定要怪罪你我,讓你救秦九也是無奈之舉。這次委屈你了。”
可把奚越噁心的夠嗆。
真要救,孟清崢自己也有金丹。這要是有好處,孟清崢怎麼不自己上?
還不是仗着原主人傻又喜歡他。
原主留下的洞府不大,但是竟然有地方泡澡。
修真者到了固基境,已經可以避塵辟穀,還能通過打坐代替睡眠。然而原主卻很喜歡這些平凡的享受。
奚越也挺喜歡的。
不愧是真仙轉世。那麼重的傷,過了幾個小時,傷口居然已經不再出血,隱約有癒合的趨勢。
奚越長舒一口氣,任由自己的長發散落在水中。
其實這內丹給出去了也好。原主原本修鍊兩股靈氣,氣息雜糅,凝結出的金丹只是中上。
內丹品質越高,在修行路上才能走的更遠。
但這並不代表,奚越能咽下這口氣。
他洗清完身上的血污,起身,擦乾淨鏡子表面上的水汽,終於看清楚自己現在這張臉。
原主自卑、敏感,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臉上有個肉瘤似的胎記,很醜。
性格不討喜,為人不合群,更沒人對他好,於是孟清崢偶爾的溫柔,就成了他極力想抓住的甜頭。
單看完好的半邊臉,倒是和奚越原本相貌有八.九分相似。
“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天意。”
奚越拭去鏡子上的霧氣,神色疏離又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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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文了。
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雖然為這文準備了兩個多月,然而我依然是裸奔。
每次趕榜時,那種慌張,那種悔恨,那種一定要存稿的感覺,都讓我痛恨自己;然而每次開文時,那種自信,那種囂張,讓我甚至不記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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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5日00:25:01
修改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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