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紅
司瑩小時候有點臉盲,所以她最初記得曾明煦這個人,並不是因為身邊的女生都在誇他長得多帥多迷人,五官多麼立體輪廓多麼清晰。
她純粹是因為有一回去校長辦公室的時候,聽到校長和教務主任的一番對話。
“這個曾明煦,真是九中建校以來最大的剋星。”
校長說這話的時候,眉頭緊得能夾死不小心撞上來的蒼蠅。一旁的教務主任也是一臉糾結。
“是啊,你說他不好吧,他回回能考個一二名,跟隔壁班的徐訓總是不分上下。你說他很好吧,天天放學校門口跟人約架。我看到了想勸都不敢勸,生怕他的拳頭就招呼到我臉上了。他就不能像徐訓一樣成績又好又聽話嗎?”
司瑩一直記得兩位老師臉上的表情,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知道,曾明煦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傢伙。
就像現在,他突然從天而降來解救自己,司瑩內心充滿了感動。但下一秒他拿手點了點綁在她手上的麻繩開口說話時,司瑩又覺得叫他來或許是錯的。
“綁/架勒/索屬於重罪,我想在警察到來取證之前,還是保持案發現場的完整性比較好。”
換句話說,他不準備給自己解繩子,想讓她一直維持這個姿勢直到警方到來。
但司瑩側耳傾聽了片刻,並未聽到任何警方人員說話的聲音,這屋子除了曾明煦外也沒有別人進來。
她忍不住輕聲問:“徐隊……不來嗎?”
“所以你很盼着他來?”
司瑩一愣,隨即點頭:“他是警察……”
“可你這裏不屬於他的轄區。”
司瑩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想岔了。確實這案子不屬於徐訓管,警方也不會因為她是自己人就放棄就近辦案原則。
“而且徐訓結婚了,他娶了我外甥女,這你聽說過吧。”
司瑩對他這突然的問題很是莫名,這事情她當然知道,她雖跟徐訓的太太關心不熟,但也是衷心祝福他們的。
他這麼說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徐訓現在是我外甥女婿,我會保護好他不讓外界別的誘惑侵擾他。”
司瑩有點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自己就是那個誘惑。這事兒着實有點好笑,司瑩正想開口解釋兩句,曾明煦突然彎下腰來,替她解了腳上的繩索。
司瑩維持了幾個小時的姿勢終於得到了舒緩,她迫不及待想要伸長腿活動一下筋骨,卻一不小心拿鞋底蹭到了曾明煦的唇角。
曾少爺不悅地看了她一眼,嚇得司瑩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曾明煦閉嘴不言,只抬手在唇邊蹭了一下,目光沉了幾分。提徐訓只是隨口的事情,倒是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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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司瑩手上的繩索也被解了,她揉着紅腫的手腕又看了眼門口,疑惑地問曾明煦:“所以警察沒來嗎?”
“警察不會來。”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報警。”
司瑩大驚:“那你是怎麼來的?”
“按你給的地址來的。你很盼着警察來嗎?”
“難道不應該來嗎?”
曾明煦失笑,抬手在司瑩的額頭上敲了記毛粟,下手十分重,半點沒有憐香惜玉。
“我要是報了警,那個給你通風報信的小弟以後怕是不好過。就算他的大哥被抓進去,道上的人也不會放過他。他要是也進了局子,你信不信他都不能活着走出監獄的大門。”
司瑩忍不住後背一僵,突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身為警務人員,發生犯罪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自然是依法辦事。不如曾明煦會站在社會人員那一面來考慮問題。就像他說的那樣,這些人不講規矩還嗜血成性,對待叛徒絕不會手軟。
“謝謝你,謝謝你沒有報警。”司瑩又問,“那他們到底為什麼放你進來,你跟他們打架了?”
這是曾明煦的祖傳手藝,她曾聽他吹過牛,說他太爺爺小的時候就常跟人打架,後來曾家的早期“基業”也是他太爺爺在戰場上跟人打出來的。
司瑩當時還笑話他來着:“那你怎麼跟人動手還挂彩了,看來你不如前輩。”
“我太爺爺還斷過一條腿呢,我這為了你才傷半條眉毛,很不錯了。”
說完還把她的一頭長發通通揉亂,“以後出門別收拾得太齊整,頭髮不用梳,口紅也不用化。”
司瑩小聲抗議:“我沒塗口紅。”
“那你的唇為什麼紅紅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和現在掛着的很像,也是這般懶散不以為意,雙手插在褲兜里,彎腰湊近了打量她的唇色,還伸手抹了一把。
指尖觸碰到嘴唇的時候,司瑩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彷彿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不受控制地跳起舞來。
像是有風把她的心湖吹得皺皺巴巴。
但很快曾明煦就很自然地收回手:“哦,還真沒塗。那就是天生這樣了,你怎麼天生嘴唇這麼紅,總跟被人親了似的。”
“沒、沒有,我爸媽生的就這樣。”
司瑩扭頭進文具店的時候,還聽見身後曾明煦毫不掩飾的笑聲。就像這會兒聽見的聲音一樣。
“還打架?又不是小孩子,能用錢解決的事情何必要動手。”
“所以你給他們錢了,給了多少?”
“你爸欠了多少,我就給了多少。人家雖不是正經人,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爸借人兩千萬不還,底下這幫兄弟吃什麼喝什麼,娶老婆的錢都沒有,你讓他們以後怎麼混。”
司瑩頭腦有些混亂,她撫着前額掙扎着道:“所以你一下子把兩千萬全給還了?”
“還有利息,你上銀行借錢還得給利息,想還了本金拍拍屁股走人?你們司家人還真都不怎麼靠譜。”
司瑩不管他怎麼罵自己嘲諷自己,她現在就一個想法,曾明煦拿錢擺平了輝哥,換句話說她現在欠了人家幾千萬的人情。
幾千萬,她拿什麼還。賣車賣房都不夠填這個窟窿。
司瑩突然很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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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座農家小院的時候已是凌晨時分,司瑩沒想到對着自己和她爸凶神惡煞的輝哥,在曾明煦面前可以狗腿到那個份上。
點頭哈腰不說,遞煙拍馬送客一條龍服務,甚至還讓一幫小弟分列兩隊,夾道恭送兩人離開。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一點兒不假。
司瑩在農家小院睡了一覺這會兒已然不困,但她看一眼身邊男人有些發青的黑眼圈,以及眼底藏着的紅血絲,抱歉道:“不好意思,今天這事兒全是我的責任。欠你的錢我會還,多久都會還。”
曾明煦瞅她一眼,悠悠道:“當然要還,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車裏原本略顯溫情的氣氛被他這一句話攪得煙消雲散。司瑩也知道他的脾氣,不喜歡那種膩膩歪歪的場面,她也就沒再長篇大論地說感謝的話,只是盯着他的臉瞧了一會兒。
還沒開口曾明煦便晲她:“怎麼,債主的臉很難記住嗎?”
“沒有,你要是困的話就抽支煙吧。這裏開回去還有挺長一段路。”
曾明煦掏出包煙來抽出一支擱手裏把玩了片刻,最後只是夾到了耳朵上:“不用,又不是沒熬夜開過車。”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常半夜跟人上山飆車,在速度快到極限的時候也曾想過打一記方向盤,直接從山上跌落下去一了百了。
那是她剛離開的那些日子。
後來他覺得那樣的人生很沒有意思,便在一夜之間像是想通了似的,回歸到了正常的生活。
甚至連打架的毛病都改掉了。
這世上早已沒有人,再值得他替她揮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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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牛還是要付出代價的。曾明煦在今天之前已經因為工作熬了兩夜,今晚再開夜車精神便有點不濟。村裏的路不好開,那會兒他還能強打起精神應付。等開出那一段上了高速后,四通八達的道路和兩邊差不多的景物就開始給他催眠。
他試了幾次都沒辦法讓自己集中精神,又開了車窗吹冷風提神,還把車裏的音樂開得震天響。
可不知為何,困意還是一陣陣襲來,有一次還差點開偏了道,幸虧司瑩及時提醒。
“要不路邊停下休息一下吧。”
“不用。”曾明煦拿下耳朵上夾的那根煙扔給她,“替我點上。”
又指了指自己的褲子口袋,“打火機還會用吧。”
“會。”
司瑩小心翼翼伸手進他口袋,生怕碰到什麼不該碰的地主。因為動作幅度小又謹慎,反倒試了幾次都沒能把卡在那裏的打火機拿出來。
她這悉悉索索又忽隱忽現的觸碰搞得曾明煦一陣焦躁:“怎麼回事,趁機佔便宜是不是?”
司瑩臉一紅心一橫,一個用力將打火機摳了出來。然後她把煙塞進對方嘴裏,打起火替他點燃了香煙。
總覺得這畫面有點熟悉,很多年前似乎也曾發生過,還不止一次。
司瑩從不抽煙,這點打火機的手藝還是曾明煦教的。他那會兒就總喜歡讓她點煙,司瑩很是不解。問他他卻說:“丫頭給少爺點個火,回頭少爺就會多疼疼她,不好嗎?”
誰是他的丫頭,想得美。
思緒飄得有點遠,就在這時車身突然晃了一下,後面一輛車超車上來,車上的小年輕還衝着他們又吼又叫,像是喝多了。
司瑩一個沒留意連人帶打火打都摔了出去,她整個人撲到了曾明煦的雙腿上,手還好巧不巧擱到了某個地方。
曾明煦暗暗在心裏罵了句娘。
很好,這下子是徹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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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瑩狼狽地從對方身上爬起來,撐起身子的時候手一滑,不小心又碰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她隱約聽見頭頂上曾明煦咬牙罵了句人,嚇得她都不敢去撿打火機,乖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里。
車子又往前開出一段后,她突然聽到曾明煦叫她的名字。
“什麼?”
“有件事情得說清楚。”曾明煦說話時嘴裏的煙霧飄散開來,淡淡的被風一吹便跑了,“我這個人向來公私分明,雖然咱倆也算舊相識,但欠債還錢這個事情我還是喜歡按規矩辦事。你欠我的是錢,就用錢來還,別的,”
他說到這裏嘴角一扯,輕哂道,“不好使。”
司瑩想說自己也沒別的東西可還給他,家裏的房子地賣的賣抵押的抵押,古董字畫一類的值錢物什也早沒了。她本人從小不追求名牌,也沒有限量款的包包可以折現。
“你放心,我一定拿錢還……”
話沒說完司瑩突然反應過來他那話里別的東西究竟指的是什麼,瞬間臉就紅了。
剛剛那兩下真不是故意的,全是誤會,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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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折騰到快天亮才各自回家。曾明煦一頭栽倒進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幾天沒睡太過疲倦的緣故,向來夢少的他這一覺卻是接連不斷做了好幾個夢,全是跟九中有關的內容。
有時候是在操場上,籃球足夠換個花樣的來。也有在考場上,聽到交卷鈴聲響起,他停筆將試卷一推,起身收拾東西勾着徐訓的肩膀出去,嘴裏還要放狠話:“這回老子肯定超你。”
念書那會兒他跟徐訓不爭家世也不爭女人,唯一爭的大概就是學習排名。不過也沒什麼好爭的,通常兩人都會包攬前兩名,而第三名他印象里是個女生,而且總是這個名字。
司瑩。
北城司家的小輩,是那種特別規矩的大宅門裏養出來的嬌小姐樣的人物。曾明煦對司家沒什麼太深的印象,僅知道他家跟徐訓他們徐家一樣,都是那種背景深不可測又高高在上的人家。
放縱慣了曾明煦從來不在這樣的人身上浪費時間。直到那天打玩球去水池邊洗臉,意外聽見幾個女生在那兒說話。
司瑩也在其中,並且是這場談話的主角,還有她那個全校唯一的好朋友趙念然。剩下的幾個女生全是路人甲乙記不住臉的那種。
她們在談論這次期中考的排名,就有人問司瑩考得怎麼樣。趙念然咋咋呼呼吹捧司瑩:“她多聰明,肯定沒問題。我估計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可是前面有徐訓和曾明煦呢。”
“那又怎麼樣,我們小瑩長漂亮字也漂亮,光是卷面分都能領先別人不少。而且剛剛我倆對了答案,我感覺她能考滿分。”
在一眾人等羨慕的聲音里,司瑩的聲音顯得有些清淡:“沒有,我沒想超過誰。”
趙念然像是被下了面子有點不服氣,一拍胸膛道:“聽我的,你們別理她整天謙虛個沒完。這回期中考她肯定得上前二,要是沒上咱們就陪你們玩個大的。”
當時曾明煦沒再聽下去,一直到期中考試排名出來后的某天,他才知道所謂的玩個大的究竟是什麼。
趙念然這人做朋友是有點坑,不過做紅娘倒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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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明煦夢做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被一陣開門聲吵醒。他睡意迷濛坐起身來,剛下床打開房門,就看到七八個風格各異的美女從大門魚貫而入,排成一排站到了他面前。
跟在這些女人後面的還有個太后般的人物,那人是曾明煦的媽。曾老太太富貴了一輩子,自內由外就散發出一股女王般的強勢與緊迫感。
曾明煦一下子便醒了。
老太太也不跟他多話,進屋后先指揮那幾個姑娘打掃衛生。每個人都安排了工作事項,等把人都支使去了這套頂層公寓的各個房間后,她才過來敲兒子的房門。
“媽你這是幹什麼?”
“知道你喜歡玩,那就索性玩大一點。這些姑娘身家背景我都挑過,全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家世也清白。”
“這麼好的姑娘配你兒子我可惜了。”曾明煦打斷他媽的話,“不值當。”
“沒關係,咱家不還有錢嗎?我跟人家姑娘也都說好了,她們都同意了我的方案。反正到時候孩子生出來就行,至於你結不結婚隨你,我也懶得管。你要是不滿意這批我再找一批過來。對了,她們現在的勞務費就刷你的卡付的。”
曾明煦隔着門板都想給她媽豎大拇指。花他的錢來膈應他,老江湖就是老江湖。
他快速洗漱完畢換了衣服,在那些姑娘還沒有打掃完衛生前便告辭出門。
曾老太太追到門口問他去哪,曾明煦換好鞋后擁抱了母親一下,輕聲道:“我這就給您找兒媳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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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瑩快下班的時候被主任叫去了辦公室,說是談工作,其實話里話外都在關心她的私人生活。最近這段時間雖然沒人敢正兒八經衝進警局來要債,但司瑩回家路上時不時就會被人糾纏一二。
那些人都是她爸的債主,債務小則幾萬塊多則幾十上百萬。她這才知道她爸這些年在外頭到底虧空了多少。
難怪他會急着跟翁建懷做那個項目,大約是想賺一筆大的好填補這些虧空。只不過碰到一個大騙子,非但分文未賺還賠進去更多。
主任一直是站在她這邊的,說了一些寬慰她的話后又道:“你要有什麼困難就跟我說,不要自己一個人抗知道嗎?”
司瑩答應後走出主任辦公室,結果一回自己辦公室又遭遇了同事的暖心慰問。一堆人打着吃晚飯叫外賣的借口,買的全是她愛吃的東西。
馬哥還把原本給女朋友定的蛋糕送給司瑩。
“她反正要減肥,小司你太瘦了多吃點。”
就有人在那裏起鬨:“這話我可錄下來了,回頭放給嫂子聽,看嫂子怎麼收拾你。敢說她胖。”
馬哥跳起來就去追那人。
氣氛正好的時候司瑩就接到了曾明煦的電話。她被同事感動的淚水還在眼眶裏打轉,一時也沒聽清對方說的什麼。
“不好意思你剛剛說的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
曾明煦被她氣笑了:“我說,你欠我錢的那個事情,其實我想了想,錢債肉償也是可以的。等等,你是在哭嗎?”
曾明煦心裏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你這算是……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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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恭喜煦哥成功被佔便宜,發一波紅包慶祝下。
為免你們等得心急,今天是章大肥章,要不要誇誇我?明天特殊原因下午更新,會發一波紅包補償,大紅包隨意掉落,大家快來撿。
順便問一句,煦哥到底要瑩妹怎麼還錢?
曾明煦:她不是沒錢么,我也不介意收了她的人。
司瑩:不好意思我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