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
小區的雕花鐵門曾經十分新潮,幾年之後就變成了復古風。
辛甜費了老勁把門拉開撐住,讓陳銳拉着行李箱先進,自己跟在他身後,縮回手,鐵門“嘎”一聲,沉重緩慢地回到原處。
“怎麼樣怎麼樣,故地重遊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陳銳從前面轉過頭來問辛甜,“還有什麼印象嗎?”
辛甜正在看門口的信箱,一排小信箱在左手邊整整齊齊靠牆立着,被上方淡藍色小雨棚保護得嚴嚴實實。
聽見陳銳的話,她視線回到陳銳身上,給他指了指不遠處小區內休閑活動區域,“嗯……記得那一片。你小學五年級暑假,繞着那個單杠跑,兩圈之後一頭撞在右邊柱子上,回家哭了一天。有印象,確實有印象——”
陳銳趕緊打斷,“停停停這個事你不需要有印象,快點忘掉!”
“不是讓你回憶我的黑歷史好吧,我是想問你,發現小區有什麼變化沒?”
可能是為了趕快轉移剛才的話題,陳銳沒等辛甜回答,自己就揭曉答案了。
“你看,原先小區就挺大的,但是只有以前的十幾排樓。就是從這看過去這一片小高層。”
“前年右邊老小區重建新樓,被七中買了下來,打通圍牆之後就合併到咱們小區里來了。所以現在小區比以前更大了,有空帶你走一圈。”
“……”
陳銳的講解伴着行李箱軲轆在地上滾動的聲音,頗有些白噪聲的效果。
辛甜跟在他身後,時不時點點頭表示自己有在聽,然後在他提供的白噪聲中堂而皇之地出神。
小區里行人路很平整,磚塊花紋拼接整齊,一直延伸到道路邊緣的樹坑旁。
辛甜酷愛走在樹坑旁邊一腳掌寬的那塊磚上,像走獨木橋一樣,一步一步沿着一條很窄的直線往前走,有時候還需要抬起雙手保持平衡。
這個愛好是很有風險的。
以前她走得不熟練,一隻腳沒踩好,崴一下失去平衡,人就摔進樹坑裏了。
她摔了好幾次,熱情不減屢敗屢戰,家人勸也不行,非要走樹坑邊的小窄路。
姥姥只好在她每次走樹坑的時候在旁邊牢牢牽着她,看着她走穩了才放心,嘴裏還要念念有詞,“危險呀,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萬一摔倒磕到臉留下疤可怎麼辦呢呀。”
辛甜十分給面子的用另一隻手扶着樹,仰起臉來,“看,姥姥,這下安全了吧。我一邊扶着你一邊扶着樹,多穩呀。”
說完又鼓鼓腮幫,不太滿意,“就是這樣都沒有獨木橋的感覺了,太穩了點兒。”
“穩了好呀,穩了姥姥就放心了。走獨木橋幹什麼,一直走康庄大道才好呀。”
辛甜咬了咬唇,眼眶有些灼熱發澀。仰了仰頭,把眼底的淚意壓下去,繼續往前走。
沒有姥姥牽着,小窄路變得比獨木橋難走多了,簡直堪比走鋼索。她的腳也比小學時候大多了,磚塊就顯得格外窄。
辛甜為了跟上陳銳的速度,不得不伸手扶着樹。
路邊這一排香樟樹也和辛甜一樣,長大了不少,樹榦明顯比從前粗。
辛甜一手扶着樹在樹坑邊緣勻速前進,像從前一樣,過一棵樹就默數一下。
除了動作有點滑稽之外,走得還算穩當。
旁邊邊沒有姥姥“穩了好,穩了姥姥放心”的念叨聲,她感覺很不習慣。
姥姥的念叨聲里還有一個事,讓辛甜每每想起來都很窩心。
辛甜第一次來Q市之前就知道,這邊是把媽媽的父母叫外公外婆,不像在B市那樣叫姥姥姥爺。
她本來也想好要叫外公外婆的,結果一見面,下意識一嗓子“姥姥姥爺”叫得斬釘截鐵。
姥姥姥爺也答應得毫不猶豫,從此就這麼叫了下去。後來他們在她面前也習慣了自稱“姥姥姥爺”。
這個在Q市的特別稱謂,像個暗號似的,在老兩口和辛甜間流暢使用。
心裏裝着回憶,腳下的路便走得格外快。
默數到第八棵樹的時候,辛甜回過神來,視線看向道路里側的樓。
第八棵香樟樹左邊的樓,一樓左邊那戶,她還記得。
“哎,陳銳,往哪兒走呢。”她出聲叫住還在往前沖的愁人表弟。
陳銳這個領路人,因為沉迷於介紹“七中家屬院格局變遷史”而走過了頭。
聽到辛甜的聲音才反應過來,立刻變換腳步,一秒內扭轉了方向,朝樓里走去,略帶尷尬地補救,“對,記住這棟樓,門口有福字的這個,千萬別走錯了。”
辛甜:……
-
進家門的時候,屋子裏很安靜。
陳銳換完鞋,伸頭朝裏屋方向看了一眼,回頭跟辛甜交待,“我估計爺爺在書房,要不然就是在午睡……”
辛甜點頭,把行李靠在玄關邊放好,換了鞋輕輕朝屋裏走,“那我先去書房看一眼。”
姥爺家和辛甜幾年前來時沒什麼變化。房子很大,據辛甜所知,應該是小區裏面積最大的戶型之一,坐北朝南陽光極好,透過客廳窗戶還能看到外面大片的香樟樹庭蓋交錯。
穿過客廳和餐廳,書房在屋子盡頭。辛甜走到跟前伸手敲門,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什麼聲音。
她輕輕壓下門把手,推開門看了看。
沒人。
看樣子姥爺可能是去午睡了。
辛甜手從門把手上鬆開,往書房裏走了兩步。
這間書房辛甜很熟悉,可這會兒看卻有點陌生。
正對着門的那面牆上光禿禿的,從前掛在上面的照片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還有些畫也沒了。牆面失去了色彩,一眼看過去,只剩了點慘淡的暗光。
辛甜盯着牆面,把苦澀咽進嗓子眼裏。
如果姥姥還在,一定不願意把那些照片從牆上取下來。
辛甜這才意識到,從前到處都是的照片全部被收起來了。剛才她從門口一路走到書房,一張照片也沒見到。
還有書架。放滿各式各樣姥姥藏書的淡木色書架,也不見了蹤影。
原本放書架的角落空了出來,放着一個大紙箱,從紙箱蓋的縫隙中可以看到,是一箱書。
辛甜走到紙箱跟前蹲下,翻開紙箱蓋,露出兩排整整齊齊的書脊。
是姥姥原先書架上的那些書。
書疊放了兩層,根據種類劃分,左半邊基本上都是小說,右半邊是五顏六色不同樣式的烘焙書。
辛甜指尖輕掃過光滑堅硬的書脊表面,停在其中一本書上,把它抽了出來。
書很乾凈平整,表面也沒有灰塵。
封面色調很暗,圖案是在黑暗中成群閃爍的螢火蟲。
是作家阿陸的處女作,《螢火》。
這本書她以前看過很多遍,講的是一段夏日裏的友誼,伴隨着夏夜裏的風和螢火蟲肆意生長。
現在想想,很有幾分青春傷痛文學的味道。
不過當時姥姥強烈推薦她看,還向她推薦了這個作者。
“阿陸的書還不錯啦。我自己是很喜歡。”
“好吧。”辛甜依言抱着書看。看得一發不可收拾,跑去和姥姥宣佈,這本《螢火》是她今年最愛看的書。
也是在姥姥的影響下,辛甜寫下人生中第一篇書評,發到了網上。
那個暑假,她和姥姥從書架上一起挑書來看,偶爾有姥姥沒看過的書,辛甜便趕快看了,小大人一樣反過來推薦給姥姥。
看書累了,又不想出去玩的時候,就和姥姥一起鑽到廚房裏,做做當時辛甜認為十分時尚的烘焙活動,烤一爐香噴噴的紙杯蛋糕當下午茶。
後來,看書和寫書評就成了辛甜的習慣。時不時調節心情做做蛋糕,也成了她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再後來……
“小辛甜來了啊。”
辛甜用力眨了眨眼,把眼底的酸脹和濕意壓下去。
她站起身回頭去看,姥爺輕輕推開書房半開的門,走進來叫她。
原來姥爺沒去睡午覺啊,也可能是被她和陳銳回來的動靜吵醒了。
“姥爺。”辛甜和姥爺打招呼,聲音有點啞。
姥爺點點頭,“哎。”
他嘴角扯出來的笑容有點牽強,面部緊繃,皺紋比從前多了,整個人比辛甜記憶中蒼老了許多。
辛甜心裏悶悶得疼,眼底的酸脹又涌了上來。
她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張了張嘴,嗓子眼卻乾澀的發不出來聲音。
姥姥過世是所有人心底的痛。
在這樣的悲痛面前,所有的言語都是如此淺薄無力。
“咳……”最終還是姥爺打破了這熬人的安靜,“路上辛苦,回房間休息吧。”
辛甜點點頭。在書房裏,她難受的心幾乎揪作一團。她確實得去別的空間裏緩口氣了。
和姥爺一前一後走出書房,陳銳正從她以前住的那間卧室里走出來。
看到她從書房裏走過來,眼眶微紅的樣子,陳銳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行李給你放好了,好好休息一下。”
她懨懨地點了點頭,走進卧室后,整個人像是卸下了所有力氣。
手上還拿着那本從書房裏拿出來的《螢火》,她低頭看了一眼,輕輕地把書放在桌上。
一步一步挪到床邊,長嘆一聲,轉身把自己仰面摔到床上,然後側頭把臉埋進枕頭。
織物蓬鬆柔軟,淚水貼在上面只一瞬便被吸收得無影無蹤,一絲淡淡的洗衣液香氣盈在鼻尖。心底的難過,遲緩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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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會開心一些,and男主就要出場啦·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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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作家阿陸和作品《螢火》都是虛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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