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

午後的陽光很好，這會兒是初秋，雖然秋老虎的熱還揮散不去，但Q市靠海，常有微風帶着氤氳水氣輕盈拂面，十分舒適。

辛甜面前這張桌子是靠窗的，休閑室在圖書館二樓。

巨大的玻璃窗視野很好，抬起頭時不用側過去看，餘光就能看到零星幾個走動的七中學生，還有圖書館樓前微微晃動的香樟樹影。

對面的溫遇還在看着她。

辛甜剛才心裏的尖叫已經停下了，但她的人，她的大腦，她的呼吸，基本又全都停擺了。

除了窗外的人影，樹影，和圖書館中央空調絲絲吹出的風以外，她此刻的世界，可以說是完全靜止的。

哦對了，還得除去她心裏噴涌而出的滿屏彈幕。

怎麼就這麼巧了？無巧不成書嘛。

自己趴在桌子上他都能認出來，是應該說他的記性太好了，還是自己這個新同桌留給他的印象太深了？

想躲什麼來什麼，不是冤家不聚頭，不是，聚頭也用不着坐在她對面這麼近吧，自己都跑來圖書館窩着了。

蒼天啊，有必要來這個狹路相逢橋段嗎？嘶，狹路相逢勇者勝——

停停停！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辛甜輕晃了一下腦袋，把腦子裏無形的水都給排出去，心裏的滿屏彈幕也被她一鍵清空，恢復了點神智之後，想起一個問題。

從溫遇的視角來看，之前鄭安安叫她和他們一起去吃飯，她拒絕的理由好像是她要回家吃，然後沒多久她就出現在了圖書館，讓他逮了個正着……

嘶……如果溫遇開口問她的話，她就說，就說自己家離得近，吃完飯之後又立刻來學校了。

嗯，聽上去真是一點都不蒼白無力，完全不牽強呢。

不會吧，不會吧，他不會真的要追問這個問題吧。

看破不說破，不應該是眾所周知的人際交往第一法則嗎？

辛甜心裏吵吵鬧鬧紛紛擾擾地嘀咕了半天，看溫遇手上拿着一本書，書籍上也貼着標籤，大概是他在對面借閱室剛借的。

嗯對，你快快，快看書吧，忘了對面坐着的我。

辛甜像念“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那種咒語似的，對着溫遇默念了好幾遍“快看書快看書”，念叨完之後猛然也想起自己手邊也放着書。

對，自己也低頭看書，他總不會打斷她來問問題了吧。

想到這裏她當機立斷，僵硬地沖溫遇點了點頭，當做是回答他剛才“有好消息？”的回答，然後低頭把手邊的《月亮和六便士》抓過來，翻到剛才看的第二頁，一個猛子扎進去，姿勢極其投入地開始看書。

溫遇看着自己的新同桌，突然認真.jpg，嘴角忍不住抽了兩下，如果不是在圖書館——這個安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地方，他可能真的會笑出聲來。

中午他到食堂的時候，文笙擠在角落的餐椅里，正狼狽地扒拉着幾個椅子。

“爺的青春結束了。”文笙看着食堂里擠着烏央烏央的人嘆息，“不是高一我百戰百勝的時候了，現在來食堂都差點占不上座。”

座位都僥倖才有，更別提買到飯的事了。

幾個人衰兮兮的去窗口排隊，等得花兒都謝了，可算是湊了一小桌吃的，還好他們分散開區不同窗口點不同的菜，有幾個窗口排到的時候都沒菜了。

“很好很好，去年經濟原理沒白學，我們熟練掌握並實踐了‘別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在食堂，絕對不要只站在一個窗口前。牛，真的牛。”鄭安安歡欣雀躍，對着一桌“戰利品”鼓舞人心。

打仗一樣兵荒馬亂地吃了頓午飯——還是持久戰，溫遇從人聲鼎沸的食堂里出來，難免頭暈目眩，耳邊嗡嗡作響，偏鄭安安仍然精神飽滿，嘰嘰喳喳地還在和文笙說著什麼。

溫遇頭頓時更暈了，立刻提議他們這個午飯戰隊原地解散。

兄弟文笙更是被他恨不得打包送給鄭安安。

反正文笙鄭安安，加上付秋他們三個都住校，讓他們一路回宿舍吧。

和他們分開后，溫遇站在食堂外面的頂棚下，思索半晌，想想自己現在去哪兒。

回家吧，雖然家就在隔壁七中家屬院裏，而且這邊房子就他一個人住，回去開個空調睡午覺，想想蠻美的。

但是今早他看物業群里說側門壞了，那從家屬院正門走到合併區新樓那邊……過於遠，這個選項排除了。

把手機打開看了一眼，剛好他早上查了一下圖書館網頁，新到的一批書里有本他想要的，隨即決定去借書然後在圖書館待到上課。

順利借到了那本《漫畫分鏡構圖學》，到休閑室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對面有個趴在桌上的同學，他也沒在意，大概是睡著了吧。

剛坐下準備看書，就見對面的人滿面笑容地抬起頭——竟然是自己的新同桌，臉上帶着這一上午他都不曾見到的神采飛揚。

可能是她那張粉撲撲的小臉上洋溢的快樂太過明顯，或者是她圓葡萄一樣的大眼睛在午後陽光里太亮，他沒忍住，壓低嗓子跟她說了句話。

結果，她看着他坐在對面，像是被嚇住了，然後又變成上午那隻窩在角落的小鵪鶉了，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好吧，可能她以為對面沒人的，畢竟她剛才趴在桌上，也沒看到他來。自己突然出聲，再加上新同學又內向，大概是被嚇了一跳。

他正準備要說點什麼，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只見他同桌像機械人似的跟他點了一下頭，然後就拉過一本書開始看了。

溫遇：……

好吧，剛才那一part翻篇了就行。

他低下頭，把注意力收回到自己剛借的書上，自顧自地看書。

第二頁，這一段，辛甜心裏碎碎念着，指尖戳着字一行一行看，全神貫注全情投入。

“無論畫家，詩人，抑或音樂家，作為藝術人，都會用高雅或賞心悅目的作品裝點現世以滿足人們對美的慾望，不過這個人類的性-本-能有類似之處，都有粗暴的一面。”[1]

辛甜撓頭:這……哈？

不管了，接着看，一直看。

只要她看得夠認真，溫遇就沒法來打斷她。

“在將作品呈現到世人眼前之時，藝術家也讓世人領略到了他個人的偉大風采。”[2]

“窺探某個藝術家的私隱就像閱讀探案小說那樣讓人着迷。這一奧秘和大自然一樣深不可測，完全無解。”[3]

“即便是思特里克蘭德最蹩腳的作品……”[4]

“……”

辛甜是在學校的廣播聲里醒來的。

“……今天我們校園之聲午間廣播就到這裏，最後一首歌送給大家，再見！”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下午上課前放一首鼓點分明直捶心臟的歌，校園廣播站的同學真是深諳大家午後的睏倦啊。

腦門有點麻，辛甜伸手摸了摸，好像是睡出了一道印。

睡著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的……心裏咯噔一下，立刻去看胳膊底下壓着的書——她應該沒流口水吧，看看書有沒有被侵蝕。

還好還好，書頁安然無恙，她心裏略感一絲欣慰。

再一看書的頁碼，更欣慰了，她第一次把這本書看了超過十頁，太好了，熬過開頭，她應該就可以把它看完啦。

把書合上放進包里，辛甜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桌子對面，想起來了。

她的資深網友兼新同桌不見了，估計是她睡着的時候走了。

呼，欣慰加倍了。她不用在瘋狂看書然後累得睡着悠悠轉醒之後，再面臨一次心靈衝擊。

此時此刻，還有什麼能比這更令她感到欣慰的呢。沒有了。

“篤！Pain！Youmademeayoumademeabeliever~”廣播裏的歌開始激情嚎叫，打斷了她的愣神。

看看牆上的表，還有7分鐘上課，估計這首歌放完廣播停幾分鐘之後就打鈴了。

她來圖書樓是散步一樣過來的，也沒在意走了多久，不知道時間夠不夠回教學樓。

辛甜起身把椅子塞回桌下，包往背上一掄，用堪比競走的姿勢快步走出休閑室，等出了圖書樓之後沿着樹蔭道路拔腿就跑。

生死時速，又來？！

一路跑一路心裏半是吐槽半是嘆息。

結果還是喜人的，辛甜複製了自己早上進校門時的成功，衝到座位上坐穩的后一秒，上課鈴就響了。

不過她能順利衝到座位上，還得益於她的新同桌敏捷的動作。

她從教室後門往座位邊走，還沒走到的時候，溫遇像後腦勺長了

眼睛一樣，起身的動作極其絲滑，站起來到過道上，讓她也十分絲滑流暢，不用減速地經過他的椅子，做到了裏面的座位上。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她和早上一樣，蚊子哼似的送出一句“謝謝”。也不知道他聽到沒。

坐下前面鄭安安元氣滿滿地轉過來給她打了個招呼，她胳膊放在桌上，也下意識小幅度地和她揮了揮手。

這個下午的開端好像還可以，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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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甜：嚶，謝謝嘛。

辛甜的心=太陽能大功率噴射式彈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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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2][3][4]引用自毛姆《月亮和六便士》

《老師來了——漫畫分鏡構圖學》：曾建華所著漫畫工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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