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初雪
沒想到康熙瞬間就改變了主意,喊住太監,“等等,張廷玉,你先看看摺子。”他沒問李雁兒,知道她一向並不喜歡太子懦弱無能。
張廷玉仔細看了一眼,沉聲道,“皇上,茲事體大,也許是有人蓄意生事也未可知,若是捕風捉影,動搖國本,那就得不償失了。”
李雁兒道,“你怎麼知道是捕風捉影?太子結交群臣,夤夜縱酒取樂,有傷國體,堂堂太子,不勤奮事民,反而結黨營私,這還能有假?”
康熙瞥了她一眼,見她說話文縐縐,卻頭頭是道,竟一點不輸張廷玉這個大學士。
“皇上,臣有要事稟告。”蒼老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過了十年,索額圖更為老態,野心卻不減當年,他身邊還跟着幾個阿哥,連太子都來了。
看來都是聞風而來,生怕自己被參倒。
“都進來吧。”康熙先是皺着眉,立馬展眉冷笑道,“你們怎麼一蜂窩都來了。來看朕有沒有被氣死嗎?索額圖,你說吧。有什麼想說什麼。”
索額圖顫聲道,“皇上息怒!但老臣還是要說,太子結黨實屬構陷,是有人蓄意栽贓,此人就是她!”他指了指李雁兒,“太子府的太監管事何柱是受了李雁兒的唆使,而何柱又來教唆太子,太子這才被哄騙着縱酒取樂,這才被御史等人抓了把柄。皇上若不信,可以儘管抓何柱來問問便可。”
康熙輕笑出聲道,“你們消息很靈通嘛,朕那邊剛拆,這邊你們就來了。”
太子也跪下來道,“皇阿瑪,兒臣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此等事情啊,何柱私自替兒臣接收群臣入府,這事兒臣是一點也不知道,兒臣還以為是皇阿瑪派來的,這才熱情接待,沒想到傳到外面會變成這個樣子!”
偌大的殿裏,明火亮堂,照的康熙一絲血色也無。
大阿哥則見康熙驟然變色,接道,“皇阿瑪,何柱雖說是姑姑的人,但卻不至於亂說一氣吧。大臣見太子本來沒有什麼,怎麼就被傳成了私議國政,意圖謀反呢,可見,呵呵,也許是真有其事也可未可知嘛。”四阿哥拉了拉大阿哥的衣袖,示意他別火上澆油。
八阿哥出來打圓場道,“兒臣認為,此事,若想徹查也不太容易,不如就別計較了,換個太監總管就是了。姑姑之前舉薦自己的親信何柱也是一片好心嘛。”
康熙看着幾個兒子在地上跪着,老大幸災樂禍地添油加醋,老八爭做好人,老四事不關己,心中哀慟,他知道這事李雁兒有參與,但絕不是始作俑者。若是他們真的清白,也不至於現在被她抓到把柄。想到這,頭一黑,血一涌,差點暈過去,沉聲道,“你們都下去吧,等朕查清楚再說,張廷玉先留下。”
過了良久,康熙才對李雁兒道,“何柱是你的人,年羹堯也是你的人。朝中有人蔘年羹堯圍剿寧番衛之時,為了爭頭功,故意不從最近的川陝提督岳升龍那調兵,反而勞民費財地跨省,延誤軍情,應該撤職留任。你說,這樣的人,我敢讓他去西藏嗎?”
李雁兒扁扁嘴,剛才索額圖和太子攻擊她,她都沒說話,是因為事實擺在眼前,他們根本賴不掉。她也知道康熙不是害怕,是傷心,他對這個胤礽一直是最疼愛的,“皇上,我們何不趁這個機會奪了他的兵權?我們先騙他來京,說讓他去西藏平叛,到時候把他扣在京中……”
話未完,康熙卻已經明白是什麼意思,這孩子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她也下得了手嗎?
康熙望着她,撫着額,思潮起伏,一字一句道,“你有一天也會這樣對我嗎?”臉上帶着一些哀戚,他突然誰也不敢相信了。
李雁兒臉一沉,大怒道,“你希望我怎樣,我便怎樣吧!”然後突然矇著臉大哭道,“太子有謀逆之意又與我何干?又不是我讓他謀反的!是你問我該如何對付年羹堯的,我給你方略而已。皇上,你是覺得,我太殘忍了嗎?”
康熙見她哭泣,不禁懊惱不已。對胤礽,她只是比他多了個心眼,自己就把罪過算在她的頭上,實在是可恨!可是這麼多年,她花樣百出,他也防不勝防,很多時候也就隨她去了,故而情不自禁有此一問。也不管張廷玉正在身旁,垂着眼,拉過她手,怔怔地不說話。
李雁兒繼續道,“年羹堯這個性子,皇上還好,若是換了別人,哪個人能馴服的住?又有哪個人願意留一隻餓狼在身邊?不過換成你來處置了他,還能留他一條性命。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雖然不擇手段,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也是有心的……”
語罷,幾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康熙問道,“張廷玉,你說說你的看法吧。”
張廷玉從未見過李雁兒淚流滿面的樣子,她雙目含淚,完全是一副小女兒的姿態,哪還有平日裏叱吒風雲談笑風聲的樣子,大感驚訝,“皇上,臣建議就下旨禁足一個月以示責罰,至於何柱,理當處死。”
康熙嘆了一口氣道,“你去傳旨吧。另外,你去讓年羹堯來乾清宮。”
李雁兒驚呼道,“皇上。你——”
康熙微笑道,“一個年羹堯,朕還不放在眼裏。你這次算是過慮了。”
李雁兒破涕為笑,她故意說那番話,激得康熙派年羹堯前去,“皇上聖明。”
隨後,李雁兒送張廷玉出去。
張廷玉道,“姑姑莫送,皇上剛才被氣到了。他太傷心了,姑姑勸勸他吧。”
“這幾隻小烏龜,我總有一天會把它們全翻過來!”李雁兒突然狠狠地說,又嘻嘻一笑,“明白。你也快回去休息一下吧。”
張廷玉欲言又止,“姑姑,衡臣有一個問題,不知道姑姑願意不願意解答一下?”
李雁兒轉過頭,微笑道,“你問罷。”
“姑姑幫着皇上平天下,整吏治,一直算是同心同德。姑姑卻為何偏偏在太子這件事情上,和他作對?”
李雁兒笑道,“那張相認為,誰是最合適的儲君呢?張相謹慎,自不願多說。雁兒可以猜一猜,如果我猜對了,張相不妨沉默即可。”她負手地走到殿前,伸手接着天下飄落的雪花,輕輕道,“張相還是最喜歡四阿哥吧。”她身影單薄,微微顫動,雪飄過,吹起她的灰色袍子,恍如隔世。
張廷玉嘴角掛上一絲笑意,不予置否。
李雁兒繼續道,“而皇上屬意於胤礽,不過是因為一些父子之情罷了。但天下百姓為重,誰有資格,誰有本事,誰就能上,皇上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我不過——是替他下這把刀而已,否則你以為他會允許我這樣胡作非為嗎?”
張廷玉默然,他以為康熙是仁君,李雁兒是奸臣,看來是他太天真了,他們只是配合無間罷了,怪不得索額圖告發李雁兒,康熙卻並不怪罪,“你真的很了解皇上。”
李雁兒把一片雪花輕輕放在張廷玉的手心裏,“皇上也很了解我。衡臣,若是有一天,我這把刀下的太重,皇上可就靠你了。”
他聽了覺得怪怪的,卻也說不出哪裏奇怪。此時紫禁城已一片白茫茫,紅牆黃瓦的,煞是好看。
臘月二十二,紫禁城大雪。年羹堯一身玄甲鐵衣而來,見了康熙之後,李雁兒親自送他出殿。
他長相雖平平,但多年戰場生活養成的英雄氣概,遮擋不住,一身戰袍穿着虎虎生威。
一聽說康熙答應讓他去西藏平亂,年羹堯更是得意的不行,一路上止不住的說。
李雁兒身披白狐貂裘,垂着頭,安靜地聽他說著。
年羹堯見她沉默,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姑,我去西藏,你不高興嗎?”每次他打勝戰回來,她都會嬉皮笑臉地表揚他,再臭罵他一頓,細數他的優點和缺點。
“今年,參你的本子,可疊成小山了,你知道嗎?”她不動聲色道。
年羹堯臉一白,“姑姑……這些人就是眼紅,你知道……我,就是,我就是……”
李雁兒見他害怕,又笑了笑,“你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就是橫一些而已。我是勸你,稍微收斂一點。”
年羹堯見她笑開,心中一放,“姑姑,之前……”
李雁兒手一擺,突然打斷他厲聲道,“行了,廢話別多說。你跟那個岳升龍怎麼不和,老子管不着,看不爽的人,是不用鳥他。但是你不能讓他有機會參你!你大軍路過河南,過問河南政事,老子也管不着,但是你既然管了,就不能管的亂七八糟!而且這些破事,你管起來幹什麼?你說說這次你回京,一路上收了多少!你是我的人,別丟了我的臉。否則,別說是皇上容不下你,連我,也不會客氣!”
年羹堯低下頭,一如十年前的少年,臉紅起來,“哦——”
平時,這樣說完后,李雁兒必然會恢復一臉嬉笑,但今天等了半晌,也沒有等到她的笑聲。年羹堯抬起頭,見她獃獃地望着遠處的城門,輕輕喚了她一聲,“姑姑?你怎麼了?”
李雁兒轉過頭,對他突然綻放出一個無比邪魅燦爛的笑容,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笑容,只聽見她淡淡道,“要變天了,年羹堯,得之則生,弗得則死,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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