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處罰
到了春暉堂,是個江南風味的院子,只見索額圖和張英居然還跪在外面請罪,那個慎王爺倒是不知去向,估計被康熙打發回奉天了。
天氣頗熱,屋子裏卻涼快陰爽,康熙正立在窗邊,看來從奉天回來到現在,還沒換過衣服,風塵僕僕的,但不失優雅,見李雁兒來,眼裏閃過些許柔情,對郭琇道,“郭琇,你說的人就是她嗎?”
郭琇見李雁兒來了,還以為她是公主之類的,大吃一驚道,“是——是,皇上,此人——”
康熙點點頭,突然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溫柔盡去,威嚴頓生,對着李雁兒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啊,李雁兒!”
李雁兒撲通一聲,應聲跪在地上,“皇,皇上——”
康熙道,“郭琇,你受苦了,朕會重重地罰她,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她不懂事,朕替她說一聲對不起。”
皇上如此放下手段,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郭琇見皇上態度謙卑,也動情道,“皇上,您這樣,可折煞老臣了。不過望皇上原諒,老臣行止不端,才會遭小人詬病,此為一;這幾日老臣一倒,受盡欺凌和白眼,惶惶不可終日,此為二;老臣身為丈夫和父親,卻連自己的妻兒都不能嘉護,此為三。此事之前,老臣已經心力憔悴,尚能勉力堅持。此事之後,老臣已如朽木一般,再也使不上一分力了。”
康熙知道他正向他抱怨呢,正色道,“郭琇,你可知道在這件事裏你犯了幾個錯誤?”
郭琇本以為能得到皇上的同情,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錯誤,顫聲道,“臣惶恐!”
康熙道,“第一,你太過愚笨,別人略施小計,你就辭官。若每個人都像你一般,那朕還要不要治天下了?第二,徐乾學是高士奇的表親,他被明珠彈劾罷官,人家是立馬來找高士奇。你被明珠他們欺負,妻子兒女搞得沒地方住,你也不說,你不知變通。第三,就是關於靳鋪治水這件事,你聽信一家之言,受人唆使,對治水不懂專懂,你沒有遠見。這三條,難道不是該死嗎?”
郭琇驚得大汗淋漓,急忙跪下磕頭道,“皇上恕罪。”
康熙笑道,“朕也不是指責你,你起來吧,把朕說的話都想一想就好了。”對太監道,“讓索額圖和張英也進來領旨。”兩人也進來后,對高士奇道,“你擬,索額圖,蓄意圖事,擾亂朝政,結黨營私,此罪一;其弟心裕嬾惰驕縱,索額圖不能言傳身教,此罪二;自恃巨富,日益驕縱,拉攏旗主,此罪三。以上三罪,朕決意,奪索額圖內大臣、議政大臣、太子太傅,奪法保一等公。索額圖,你服不服?”
索額圖驚得又拜了拜,哭喪着臉道,“皇上聖明。”這是數罪併罰了。
李雁兒聽了也欣喜不已,抬頭瞥了康熙一眼。
康熙繼續道,“佐領還是在的,你也莫要喪氣,好好為國家,為朕辦點事,還是能官復原位的,你下去吧。”又對張英道,“張英,你父親去世,回家守孝去吧,一切等你回來再說。”
張英感激涕零道,“謝皇上,臣,遵旨。”
康熙道,“都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一回來就那麼多事情,明珠和佟國維也辭了,朕這裏都沒人了。高士奇,你宣富察·馬齊即可在暢春園來,朕要考考他的學問。”
眾人都散后,康熙才對着地上的李雁兒,笑着罵道,“起來!”
李雁兒伏地道,“皇上,我不敢。”
康熙假裝生氣道,“可以了,起來吧。別裝模作樣了。”見她久久沒反應,走去抬起她的臉,見她雙眼紅紅的,忙問道,“怎麼了。”
李雁兒眼淚湧出道,“皇上,你罵我吧,郭琇是我設計的,那索額圖也是,全是我做的。皇上要殺,要罰,要怎麼樣,都可以。是我拿了郭琇的摺子,交給納蘭明珠,讓明珠辭職!是我在京中造謠言,引得飛揚古徹查九門,然後引得眾人知道他和慎王爺在一起,是我污衊郭琇,逼着他辭官,是我嫁禍索額圖,說他謀反。”她伸手擦擦眼淚,“我也得到報應了,有人在京中寫了一本關於我的小書,我的名聲算是臭的不行了。”
康熙本來是越聽臉越黑,但見她雙目含愁,嬌媚異常,捧起她的臉,柔聲道,“這些都是你自找的。你不出手,我也會讓他們下去。你一出手,他們反倒恨起你。這個黑臉,你幹嗎替我唱呢?我之前讓你入後宮,不就沒有這些是是非非了嗎?你跟後宮斗,還有勝算,跟這些大臣,他們可都是成精的老狐狸。你應該感到慶幸,索額圖和明珠沒有聯合在一起對付你,要是他們一聯手,你死無葬身之地。這些人,我都顧忌的不行,不要說你。”他一番語重心長,說的真誠,情意綿綿的。
李雁兒心腦一熱,別人都說他會殺了自己,但是她偏不信,“謝謝皇上。反正他們也斗不到
我,我又不是什麼朝廷命官。可是如果是皇上的話,他們就有的詬病了。”她沒說其實自己
另有目的,拉下明珠是,是為了分一杯羹,為後面做籌謀,還有答應過容若要保全納蘭家。
拉下索額圖,是知道如果不下一劑關於謀反的猛葯,又怎麼讓康熙下決心撤了他所有的職
位呢?
康熙寵溺道,“你有時候就是有些任性。”
李雁兒問道,“皇上,奉天之行,都還順利嗎?”
“你說呢。”康熙瞥了她一眼,拉起她,從袖口拿出一串碧玉的珍珠手鏈,珍珠顆顆大圓,且晶瑩剔透,套在她白皙的手上,笑道,“這是他們送我的,我揀了最好的給你,後宮的人都不如你,你喜歡嗎?”
李雁兒破涕為笑道,“喜歡!就是有些像佛珠一樣,戴起來土氣,哈哈!”突然摟住他,“皇上,我有個建議。”
康熙也心情很好,“說說看。”
“佟國維和明珠是一道的,如今明珠辭官,我們不如抬舉佟國維,讓他們兩人離心。但是佟國維作為一等公,已經賞無可賞,而隆科多如今是御前首領,也做的很好了,不如,我們就升伊皇貴妃的位份,讓她升后。索額圖降,我們就升張英的兒子,張廷玉,他是新科狀元,我已經幫皇上看過了,人正直,行事又謹慎,是個好苗子。”
康熙沉思一下,笑道,“雖然知道你別有所圖,但是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就按你所說吧。”
用了午膳,康熙牽着她,一起去往太皇太后的靈柩前,跪拜了許久。
李雁兒見他傷心,獃獃的坐在那裏,也學着撲在地上,哭的直不起腰。她也不知道做什麼,只能替他哭的傷心一點了。
等兩人祭奠完走出,天上已是一輪皓月,夜靜似水,康熙嘆了一口氣道,“皇祖母悉心教導我,我都不能陪在她身邊,真是不孝。”
“皇上也是有事嘛,太皇太後會明白的。”
康熙苦笑道,“皇家天子,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有時候,我真的不想干這個皇帝。可是你知道嗎?我肩負重任,不能對不起列祖列宗,我雖說不是一個英明皇帝,但自問無愧於心。我也不只是為了愛新覺羅家,是為了天下百姓。明末積弊已久,民不聊生,去往奉天的路上,遼東大旱,巡撫竟然還私吞了朕撥下來的糧食,導致餓殍遍野。這一路上,我親眼看着一對母女餓暈在路上……”
說著,他的淚水湧出,“我身為帝王,富有四海,是說我不僅有錢,也應該心中有百姓。如今我要親手滅殺這些功臣,不是因為狡兔死走狗烹,這索額圖和納蘭明珠,佔盡天下之利,不逼他們吐出來,又怎麼能安心?吏治因他們而敗壞,我就從他們身上討回來!”
他說了一大堆,李雁兒聽完怔怔的。
康熙又道,“我現在不動他們,是因為時機未到。我們如今給他們一棍,他們也許就會知道收斂一些。他們的門生勢力遍佈天下,盤根錯節,等時機一到,我就徹底斬草除根。這段路,很漫長。”
李雁兒突然動情道,“皇上!你不會是一個人的。”她從小到大,從未聽過如此有情有義的話語,他想的完全只有別人,而沒有自己。她心中感動,只覺得一股熱血往上涌,只想替他做些什麼,無論什麼也好。這種感覺很特別,但卻是從未有過的舒暢。
但也是一瞬間,旋即又馬上想着,天下跟他有關係,跟自己可沒有關係。等到他差不多的時候,還是得把他帶走才好。
可是李雁兒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等就等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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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二年。
“讓開,我要見姑姑。”年羹堯闖了進來,見到一個美貌女子立在窗邊。
李雁兒皺着眉,罵道,“他媽的,幹嗎?沒有規矩。”
年羹堯見到她,微微收斂一些,“姑姑,我又打勝仗了,皇上說我是大清開國以來最年輕最能幹的將軍了。”
“哼,皇上說的,你也信。”李雁兒還是一襲灰衫,微笑道,“倒是比八年前勇猛了很多。那年,叫你去追那個葛爾丹,要不是我罵你,你還傻兮兮地愣在那裏呢。”
年羹堯撓撓頭,他今年已經二十多歲了,姑姑卻一點也沒有老,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姑娘還好看呢,不好意思道,“姑姑,別提了。”
那年打葛爾丹,康熙御駕親征,葛爾丹打了敗仗,打算逃亡向西逃往塔米爾。李雁兒當機立斷,吩咐年羹堯前往阻殺了他。他砍下了葛爾丹的頭,也因此榮升四川提督,之後,又平了寧番衛,總之,就是平步青雲。
他永遠忘不了李雁兒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喝,“年羹堯!我草你奶奶,你不把他的頭給老子拿回來,老子就把你的頭砍下來當凳子坐。”
當即,她首當其衝地縱馬奔了出去,他也尾隨而去,兩人合力,加上之前李雁兒安插在葛爾丹裏面的細作,才一舉剿滅了葛爾丹的餘黨。當然,她把功勞都給了他。
正說著話,又一個人進來,長身玉立,風度翩翩,正是剛成年的胤禛四阿哥,笑道,“你們又在談論陳年舊事了,皇阿瑪可找你了,姑姑,你還不過去嗎?”
李雁兒沉默不語,怎麼轉眼就十年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十年裏,天下在康熙二十七年就一統了,那時候她已經動心想要退出朝堂。可是皇上說還有吏治問題,她幫着又花了幾年肅清了吏治,使得國庫充盈。
而康熙也許真的是命硬,伊皇貴妃封后之後也去世了。此後,後宮真正的主人也變成了她,也因此無一個人敢再提太皇太后密詔的事情。
她宮外的身份則是葉玄,代替康熙掌管八個旗,兼顧兩個營。
她幾年前提拔的張廷玉如今是上書房大臣,董小舟已經是御前侍衛統領,連於建也掌管着丰台大營。而隆科多,則是和她結成了利益聯盟,互相鉗制,飛揚古死後,他如今是九門提督。納蘭明珠自從辭官后,再不理政事,偶爾收點小錢頭過得滋潤極了,納蘭一族也得以保全,連納蘭容若都隱居江南去了。
如今唯一的對手,就是幾年前又因為立功拿回了權力的索額圖。
如果真的如容若所說,康熙不會放過她,那麼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了。
因為,她要逼着他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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