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污衊
到了明珠府,李雁兒先去看了看容若,從後院出來,繞過長廊,便和於建笑意盈盈地步入花廳。
人居然還不少,京中當朝的名貴都在。為首的是常寧,下面依次是慎王爺,納蘭明珠,還有一些剛科舉完的進士,加上長隨家奴一共二十來個人。李雁兒掃了一圈,把目光定在一個目光清冷的着粗布長衫的老者身上,看他一身正氣,背挺得老直,想必就是郭琇了。
她率先向前拱手道,“在下葉玄,各位有禮了。”
於建上前對常寧耳語了一番,退在一邊。常寧走上前,拉住李雁兒的衣袖表示親近,笑道,“葉公子,今天怎麼有空來明珠府。”他知道李雁兒的把戲,在宮外便稱自己是葉公子,而且她聖眷正隆,也就順着她的話說,然後對郭琇道,“郭大人,這位可是皇上的紅人,葉玄葉公子。”
郭琇瞥了眼滿臉堆笑的李雁兒,冷哼一聲道,“我可不認識什麼紅人綠人的,我只認皇上。恭親王,慎王爺,你們帶我來這裏,明珠大人我也看到了,若沒有其他什麼事情。老朽便走了。”
李雁兒本來已經坐下來,突然站起來,手輕拍案子,笑道,“說得好,你們聽聽!這才是忠臣之言。我也只認皇上!郭先生,實在是好厲害呀。真是比諸葛亮還亮,比海瑞還海呀!明珠中堂,你可要學着一點呀。”
眾人剛才見常寧對她親密,有些敬畏她,這葉玄京中早有耳聞,還以為是什麼王孫子弟。如今聽她說話,才知他原來是個亂說一通的文盲,都覺得此人徒有相貌,中看不中用。
邊上的明珠陪着笑臉哈着腰,他有把柄落在了郭琇手裏,聽說他參了自己一本,現在都不知道是福是禍呢,聽說郭琇來了自己這裏高興都來不及,幫着說道,“葉公子說的是,郭大人兩袖清風,高風亮節,誰能打他的秋風呢?”
明珠和李雁兒一唱一和的,大家都吃驚不已。這納蘭明珠雖說是八面逢迎,但這麼討好一個人,倒是第一次。
明珠這麼一開頭,下面的小官,過來求推薦的舉子都紛紛應和着。要知道今年的恩科考官正是納蘭明珠的門生,主子的主子都開口了,下面的人哪有不接話的呢!
郭琇見大家突然都捧着自己,也好不得意,他中年才中了舉,后經康熙越級提拔得了個御史大夫,有直接上呈密奏的權力。康熙要他忠言納諫,他也不負聖恩,這幾年清如白水一樣,沒什麼門生朋友。今日突然得到如此多的讚美,看這個葉公子順眼了幾分,嘴上仍然不改口道,“各位大人過譽了,下官不敢當。”
李雁兒見他放鬆戒備,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然後把茶杯砰的一聲按在案几上,突然臉一沉,眉毛一揚,厲聲喝道,“但郭大人,你雖說是個清官,也不能如此橫行無忌啊!”
轉過頭對着常寧道,“王爺,我今日到街上,偶然興起,去賭坊賭了幾把,賺了點銀子,沒成想,這賭坊的人居然賴來賬來,想要抓着我不肯放我走。我不肯,居然用起刑來。要不是我有些功夫,指不定要被打成什麼樣兒呢!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此等枉顧王法的事情!於建,把人帶上來。這些就是人證!”
於建心裏打鼓,戰戰兢兢地,只得下去把人帶上來,幾十個壯漢,滿臉橫肉,虎背熊腰地來到廳里,正是之前過來騷擾的賭坊護衛。一干人給廳里的人跪下拜了拜,然後理所當然地站在李雁兒身後,她膚白,後面的漢子黑,這樣一站更是對比鮮明。
慎王爺冷笑道,“葉公子,你不會是開玩笑吧!此等冤枉好人的事情,可要查清楚。這郭琇可是皇上親自點的御史大史,你冤枉他不是說皇上沒眼光嗎?”
這慎王爺就是當年南苑的慎貝勒,打從李雁兒進屋就一直沒說話,一出口就極為咄咄逼人。之前在南苑被李雁兒這樣一鬧,他收斂了許多,如今世襲罔替,襲了爵位,已經是慎親王了。雖不如常寧這個恭親王,但也是響噹噹的鐵帽子王,是一旗旗主。李雁兒是他目前吃過的最大的虧,如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李雁兒一直關注着郭琇,壓根沒看到慎王爺,被他一點,倒是打眼認真瞧了幾分,當年那股盛氣凌人全沒了,還真的有鐵帽子王的沉穩氣質來,勾勾眉不屑道,“喔。皇上沒眼光,那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慎王爺沒好氣地說,“你沒說?你就有這個意思,你駁了皇上的人,不是否了皇上的意思嗎?”
李雁兒見他得理不饒人,也無賴道,“意思是意思嘛,每個人的意思都不同,最是容易誤解。慎王爺硬要這個意思,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告我吧。我可事先聲明,我沒這個意思。”
慎王爺沒想到她嘴那麼快,腦子也沒有繞過彎來,愣在那裏半天接不上話。當年南苑他還年少,以為過了五年,自己會成熟一點,沒想到再次遇見她,還是半點也占不了便宜,又想衝上去和她打上一架才甘心,想他堂堂鐵帽子王……
明珠見狀,趕忙上前一步攔住慎王爺道,“王爺息怒,王爺喜怒,給老朽一個面子,不要和葉公子計較。”
李雁兒沒有理會,對郭琇繼續說道,“對了,郭大人,你可有什麼要辯解嗎?你仗着自己是御史,就為非作歹。現在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麼好抵賴的呢?”
常寧笑道,“葉公子,這賭坊我聽說是於建負責的。據說是因為沒有後台才無法無天啊,怎麼現在變成了郭大人的場子了?”
李雁兒知道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他們不會服氣,索性心一橫,“就是有後台才說的,來呀,拿證據。”話音剛落,只見其中一個壯漢掏出郭琇親筆的書信來,交給在場的眾人,正是兩方書信往來的證據。
郭琇突然仰天大笑問,“皇上英明果斷,有什麼事情,我們找皇上論斷去。你敢也不敢?”
李雁兒心想,大清官還不知道康熙去了奉天,挺挺胸膛,正色道,“有什麼不敢的?不過,為了證明你的清白,你敢不敢先辭官?你身居要位,如今不清不白的,如何成為言官之首?你上疏諫這個,諫那個的,誰知道你是不是藏有私心,也許你收了人家錢,無惡不作呢?”
郭琇氣的鬍子都要翹起來,言官本就是一身正氣,如今被她在那麼多人面前倒了一盆髒水,心裏那個氣呀,差點要暈厥過去,“你——你,你敢——”
李雁兒添油加醋道,“這人,哪有不貪錢呢!郭大人,你有也不奇怪嘛!你氣成這樣,莫不是被我說中心事,所以不好意思了?嘿嘿,不然,你若是一身正氣,又為何氣成這樣呢?既然你被我氣成這樣,也就說明你心中有殭屍、弔死鬼、怨鬼、色鬼、餓死鬼嘛。”
她說的不正經,但郭琇的臉色卻變得厲害,這不是間接說他害死了很多人嗎?
“大人氣成這樣,我看也許是因為你欺人太甚!”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花廳的角落裏響起。
李雁兒說的快樂,也因為證據確鑿,無人敢駁,而那些舉子見幾個王爺都縱着他,也就更加不敢說什麼了。如今,這沉穩聲音一起,她不由得跟着眾人往角落看去。
男子一襲青袍,形相清癯,氣度風華,朝着眾人拜了拜,上前一步道,“葉公子,可否把書信給小人一看?”
幾個壯漢看着李雁兒,猶豫地要不要把東西交給此人看。李雁兒本來見事情順利,有些得意,見他來,雙眼瞪着滾圓,突然放鬆下來,淺淺一笑道,“喔,給他吧。”
男子雙手接過書信,仔細地端詳了起來,一會兒問問郭琇,一會兒又看看李雁兒,一會兒跟自己的舉子朋友探討了一番。
李雁兒被他看的全身起雞皮疙瘩,手腳微微發顫,此人突然橫出,來者不善呀,看他們的樣子也許真的能看出點東西來,心裏想着對策。
男子突然粲然一笑,朗聲道,“郭大人,看來你今天要請我小酌一杯了。”說著對着眾人道,“此信字跡跟看上去和郭大人的並無二致,但那纂刻卻露了底細。這印章刻的是華野老人。”
李雁兒叫道,“華野老人就是華野老人嘛,怎麼就不是呢!郭大人,你不是號華野嗎?”
男子道,“是!可是若是他真的是這賭坊的幕後後台,又為什麼用自己的號呢?又為什麼把名字印在下方?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這是我郭琇做的嗎?另外,這印章刻的是華野老人,如今郭大人的名號早就不是什麼華野了,而是端甫,這個只要看看郭大人最近的文書就好。”
慎王爺眼見男子談吐不凡,竟把伶牙俐齒的李雁兒堵的整個人呆立在那裏,心中叫好。
就在兩方糾葛之際,郭琇卻朝着男子等人道,“罷了罷了,衡臣,謝謝你為我說話。我定然是行為不端,才會有人存心找我麻煩。既然有人質疑,我這個言官做的也沒有意思了。各位做個見證,我今日被人誣告,決心辭官等候沉冤昭雪!臣相信,皇上乃明君,定會還我一個公道!”說著冷冷地看了李雁兒一眼,摘掉自己的頂戴花翎,徑直長揚而去了。
李雁兒本來想着這郭琇必然會大吵大鬧一番,沒想到這樣不經激,她略使小計就把人給氣走了,對着剛才幫郭琇說話的男子道,“他自己走了,我可沒說什麼啊。衡臣?”
男子卻竟然瞧也不瞧,就當李雁兒不存在似的,把她冷落在那裏。
明珠過來打馬虎眼笑道,“葉公子,給你介紹一下。此人就是新科狀元,張廷玉,字衡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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