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來,你抓住我的手,小心點出來。”
然而姜邈的手都快舉酸了,也不見那人有所動作,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尷尬。
男子垂下眼睫,遮住眼睛裏的情緒,輕聲道:“還要麻煩姑娘了,在下雙腿有疾。”
姜邈是愣了會才聽懂這句話。
她抿抿唇,斂住臉上的表情,收回手換了一種方式。
樹洞剛好只有容留一個人的空間,那人盤腿坐於裏面,將樹洞塞得滿滿當當,幾乎一點空隙都不留。
且他身高腿長,坐於裏面姜邈看着都有些憋屈,可這人雖然看着狼狽卻風儀不減,一派芝蘭玉樹仿若神仙公子。
姜邈不禁再次感嘆於這人的一副好樣貌。
不過還是得先把人弄出來。
她躬身往前走,身子直移動到洞口才停下,這時她與他的距離已經是極近了。
近到她明顯能看出那雙瑰麗的眸子瞳孔緊縮,傳達出一瞬的不適感。也近到她能感覺他整個人的身體都緊繃了起來,不復剛才的平穩。
她甚至能察覺眼前的人呼吸都輕了幾分。
姜邈笑了笑,也沒說什麼,然而下一秒卻做出了一個更讓人吃驚地動作。
只見她雙手穿過那人雙臂之下,繞到他後背,將人整個攬在自己懷中。
本身姜邈是心無旁騖,一心只想救人的,可沒想到兩個身體相接觸的瞬間,身前那人的身體一瞬間變得僵硬無比,而她耳邊儘是他微重的呼吸。
這把她搞得也有點不自然了。
不過她也沒表現出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只是抱着人直接使勁往外拖。
這人雖然看起來精瘦,可畢竟是個人男人,加上剛才她才埋了三個人,體力本就不支。所以拖地十分費力,她完全是憋了口氣把人拖出來的。
人救出來了,姜邈心下一松,剛準備說些什麼,就突然感覺身上一重,她差點被這股重給帶倒。
她拍了拍身上的人,喊了兩聲,才發現人已經陷入昏迷了。
又察覺到他異與常人的體溫,明白這人怕已是強弩之末,全憑一口氣撐着。
如今脫險,那口氣一松,人就暈了。
姜邈嘆了口氣無法,只能又把人拖到老樹邊靠着休息。
他摸出醫療包找了兩顆消炎藥出來,倒了口水,給人餵了進去。
一番下來着實累得人夠嗆。
此時天色漸暗,太陽已經消失。
其實姜邈現在的狀況也沒好上多少。
自從來了這裏后她就沒有吃飽過,有時餓得胃疼,也只能忍到夜裏沒人的時候悄悄吃上一口。
不過短短的三天人已經瘦了一大圈。
本身在又餓又累的情況下,她又是埋屍又是救人,體力幾乎耗光。
如今真的是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眼看天就要徹底黑下去了,在野外過夜,沒有火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索性木柴都是現成的,她只需要清理出來一片空地,以免火星點燃這些枯葉引起火災。
姜邈強打起精神,開始清理。
對於習慣長期野外生存的人來說,這都很容易,更何況她還隨身帶着打火機。
一切收拾好了之後,姜邈癱坐在地上,此刻她恨不得有張床,能躺下好好睡一覺。
黑夜,空氣中響起樹枝燒起來噼里啪啦的聲音。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音,周圍安靜地讓人心悸。
這一切都是不正常的。
姜邈不是一個耐不住寂寞的人,她能一個人獨自前往各種深山,深入叢林沙漠,探訪各個傳說中的無人區。
那時即使再獨的地方,也會有蚊蟲的窸窣之聲。
可這裏,什麼都沒有。
連最能經住環境考驗的昆蟲動物都無法存活,更何況是人。
原本她的是打算混入災民中,隨他們一起前往南方城鎮,即使再艱難也能活下去。
可今天發生的事,讓她打消了這一念頭。
那些災民餓得太久了,許多人就撐着一口氣一路向南。
他們會抓住一切可以活下去的機會甚至不擇手段,人性早就在飢餓的肆虐中消失。
如果她被人發現了,她的下場不會比今天那三個人強上多少。他們至少還有一匹馬能讓其飽腹。
而她,恐怕只會被那些人活撕了。
在她自己那個時代的歷史上,一旦遇上荒年,百姓吃不飽,就會出現一種恐怖而駭人的情況。
人吃人。
男人會把自己的孩子和女人換給別人或是賣了,以換去食物活下去。
他換了的,吃進嘴裏的,其實是別人的妻子和孩子。這些人並為之取名兩腳羊。
弱者在這樣的環境下連人都算不上,只能淪為別人口中的食物。
如今,她並不清楚旱災輻射地有多遠,也摸不清這個時代生存規則。更不知道這裏還有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不過看今天的景象,這些人再找不到吃的,這件事就不遠了。
如此人生地不熟的的情況下,僅僅靠她一個人要想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活下去,無異於是痴人說夢。
今天她脫離那些人,也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她找不到路,但也不願意淪為兩腳羊。所以她原本打算,埋了那三人,就做她最熟悉的事。
那天她穿過來的那片林子深處,還有樹是活着的。這就證明,這裏不是完全沒有活路。
如果她躲進去,即使食物和水都沒有了,她也也能靠着異能活下去。不過就得徹底與世隔絕了,不過沒成想那一步還邁出就被拌住了腳。
想到這,姜邈又看向靠在樹榦的人。
剛才她也大概看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心狠,把這人膝蓋給敲碎了。碎了之後也沒有及時得到治療導致骨頭完全壞死。
這樣的情況即使在她那個時代想要徹底恢復正常也很困難。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這人身上的衣服應該是上好的料子縫製的,做工精良。加上他剛剛良好的儀態,還有通身的氣質,一看就是出身不凡。
可他為什麼會落入這樣的境地。
而自己救了他,接下來又怎麼辦?
一番胡思亂想以後,姜邈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說到底,她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安置這人。
救都救了,不可能再把人丟了。
這人雙腿都斷了,丟下了就只能等死。
帶上他,又是個累贅,姜邈突然察覺,她真是給自己找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姜邈丟了幾根樹枝進火里,讓火燃得更旺些。
然後怔怔地看着火光,腦子裏還是不停地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昏迷的人,終於有了些響動。
本來姜邈還沒有發覺,直至耳邊響起一聲脆響,她抬眼望去,原來那人的手不小心按在了一節枯枝上,枯枝斷了。
姜邈欣喜地看着他:“你醒了?”
邊說著,邊從杯子裏倒了些水,端着走到他身邊,遞給他。
那人愣了會,才接過來,一飲而盡之後又把杯子遞迴去:“多謝姑娘。”
“沒事。你還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姜邈關切地問到。
那人聞言動了動腦袋,眉毛一下子皺了起來。
“你是不是頭疼?”
姜邈看懂了他的表情,又溫聲說:“你有些發燒,不過我給你吃過葯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那人又愣了愣,遲疑地搖搖頭。
“那就好。”
說完后又掏出包里的壓縮餅乾遞過去:“吃點東西吧。”
那人沒見過這種古里古怪的東西,那些包裝口袋,一時之間不知道從何下手。
姜邈見狀,笑了笑又從他手裏接過,打開包裝后遞過去。
拿着餅乾咬了一口,是他從未吃過的東西,不過那人不動聲色地壓下心底的驚異,看向姜邈輕聲說:“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姜邈聽了以後卻是尷尬一笑,抿了抿唇,開了口:“你不用謝我,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如果不是你抓住我不放,我真的會見死不救。”
她說的是實話,她也希望給這人說清楚。
那人垂下眼睫,沒有說話。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該怎麼稱呼你?”
那人抬眼,定定看了姜邈,半響才開口說道:“郗扶隱。”
“郗扶隱?好奇怪的名字。從來沒聽過姓郗的。”
後半句,姜邈是自己小聲嘀咕的,畢竟當面說別人名字奇怪是有些不禮貌。
郗扶隱耳力過人,姜邈的話他自是聽見了。可眼見她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反應,他心裏卻湧起淡淡的疑惑。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撿起手邊的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
過了一會兒寫完之後他才指着地上的字說:“這是在下的名字。”
姜邈側着頭,認真地看起來。
這三個字不是簡體字,她也是認了一會兒才看出來。
“郗扶隱,我知道了。”
“我叫姜邈。”
說著姜邈也在地上寫了下來。
她寫的是簡體字,郗扶隱同樣看得有些吃力。
半響他抿唇輕笑了一下:“姜姑娘。”
姜邈點點頭。
郗扶隱姿態優雅地咬着手裏滋味奇怪的餅乾。
小小的一塊,雖然不大,可吃了之後雖然不能完全飽腹,可也不像之前那樣抓心撓肺的餓了。
今天才認識的人,姜邈也不是自來熟的人,所以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姜姑娘,那是你的家人嗎?”
又過了好一會兒,耳邊響起了郗扶隱的聲音。
“家人?”
姜邈愣了會兒,然後順着郗扶隱的眼神看過去,才發現他指的是老樹旁邊,她今天新立的墳。
她神情恍惚了一下,搖搖頭:“不是?”
頓了頓她又接著說,“那是可憐人,我只是一個過路的,見他們可憐,就為他們斂屍身,埋於此地。”
她說的話顯然不是真的,但見姜邈不願說多說,郗扶隱也沒有追問。
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人,空氣里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姜邈抱膝坐在一旁,郗扶隱靠在樹榦上。兩人精神都不好,迷迷糊糊之際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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