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下雨了。

錢滿秋抬起頭，看着雨滴落在地面上，先是濕成幾個圓點，然後雨勢逐漸大起來，嘀嗒成一整片深色，最後蔓延到所有雨能夠滴到的地方。

還好她帶了傘。錢滿秋無聊地轉着手裏的摺疊傘，她站在商場門口，水沿着透明的玻璃屋檐而下，嘩啦啦流成一片，如果雨勢再大一些，弧度較高的地方估計會形成小型的瀑布。

錢滿秋低頭看看手機，離約好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這話說給任何一個從她身邊而過的人，幾乎誰都不信。

但她確實是在等池子清。

那個自己代言的廣告正貼在她身後的服裝店裏，如今煥發事業第二春的池子清。

最近好像又有言論說池子清會成為這次角逐影后的有力競爭者，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在錢滿秋眼裏，如果拋開一切因素單看演技，池子清早該得影后了。

……雖然這話只能在心裏想想。

她安靜地站在門口，也只能站在門口，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池子清只是匆匆告訴了她一個地點和時間，那甚至都是三天前的事情了。或許池子清自己已經忘了這事也說不定。

上周，她發微信給池子清，說自己有了想做的事情。池子清幾乎是秒回——“好啊！那我來安排”，然後就是三天前，她把時間地點都一起發了過來，順便問了些有的沒的，問她時間合不合適。周末幾乎沒什麼要緊事的錢滿秋自然說沒有，然後時間一晃而過，一下子到了約定的時間。

錢滿秋習慣早半個小時到，不管是工作還是私底下聚會，因為這能夠幫助她把浮躁的心情緩緩沉下來，用自己平時的樣子去面對任何事。池子清——想也知道，她就是那種踩着線到的人。

更何況她現在這麼忙。

說實話，就算池子清忘了和她的約定也能夠理解。

錢滿秋再次看了眼時間，離約定好的下午四點只有兩分鐘了，雨越下越大，幾乎看不見前方的景色。她在逐漸開始下起雨時剛好到了這家離市中心較遠的商場，坐了十幾站地鐵不說，走路還得花三十分鐘，要不是昨晚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連天氣預報都看了好幾個app的，不然的話，現在的她肯定被雨淋得狼狽不堪。

這座城市的雨向來有力道，可以順着風向直接飛到傘下，就算撐了傘，錢滿秋的衣服也濕了一些。為了維持平常心，錢滿秋還是穿着平時那套衣服，純黑的T恤和松垮的牛仔褲，天氣已經逐漸變涼，她還套了件黑白條紋色的外套。

不過，看個電影而已，有必要來這麼遠的地方嗎？

錢滿秋回頭看看這家人煙罕至的大型商場，總覺得荒涼到隨時都會被廢棄了，這應該不是她的錯覺吧？一樓只有一家咖啡廳的人稍微多點，其他店鋪基本見不到人煙。

錢滿秋意識到，池子清那句“那我來安排！”其實還挺讓人擔心的。

過了點再等十五分鐘就回去吧，下了雨天氣更冷，錢滿秋還是穿少了，這商場看起來連空調設備都沒有，進去悶熱外面涼快，再在外面呆一會估計就要感冒了。

下了這麼大的雨，就算池子清會過來，她是不是也會着涼？

錢滿秋想了一會，然後又意識到：

我在想什麼呢，池子清肯定是開車過來的，絕對會比需要跋山涉水的她要好過不少。甚至她都沒必要出來——這家商場有地下停車場嗎？

錢滿秋略有些慌張地轉過身，平時太少和人一起出去，到了現在才發現有多不習慣這件事。而且一出去就是和池子清這種量級的對象，想想真是——她應該先和同事們出去玩幾次再來挑戰池子清的！

錢滿秋不禁深深後悔起來，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嗎？明明上天給了她一周多的時間去考慮這件事，她卻一直執迷不悟到了此刻——她想跑了。現在就跑吧！就說雨太大了，下次再約。

錢滿秋迅速拿起雨傘，將它展開來——

“哎呀！”

雨傘被一口氣展開後向對面甩出一些雨水，本來無人的對面忽然傳來一聲驚叫。錢滿秋下意識探出頭，發現那位她正苦苦等待的池子清小姐驚訝地看着她，她已經被雨淋得濕透，米色柔軟的襯衫褶皺里滴落着水，可以隱約看見她裏面穿着的深色背心。

應該是背心吧？

錢滿秋愣在了原地。

她的雨傘還打開着。

兩人獃獃地對望着——直到錢滿秋和池子清兩人在同一瞬間連打了三個噴嚏。

“錢、錢滿秋小——”

池子清話還沒說完，她又打了第四個噴嚏。

“哈，我比你多打了一個。”

池子清揉揉發紅的鼻頭，好像在宣佈自己勝利了似的這麼說道。

錢滿秋那股緊張着的擰巴心情全被噴嚏打沒了，她頓時覺得渾身輕鬆，只剩下寒意直竄腦門兒。

她面前的池子清可比她狼狽得多，錢滿秋立刻收起傘退後幾步，她本想抓住池子清的手把她帶進商場，但手到一半就縮了回去——她可沒有那種能隨意觸碰他人而不會感到尷尬的能力。

於是她只能說：

“先進去吧，外面冷。”

池子清揉着發紅的鼻子跟着錢滿秋進了商場，然後兩人就站在根本看不見幾個人的商場一樓，誰也沒有動。

錢滿秋是不知道要去哪。

池子清則忙着用包里的紙巾擦拭着濕漉漉的頭髮。她的劉海還滴着水，淡妝花了一些，她苦惱地蹙着眉頭，雨水滑過她濕潤細膩的肌膚，頗惹人憐愛。

此時此刻如果用手指捏她的肌膚，感覺池子清的肌膚都能化成水融化在指尖。錢滿秋忍住這種想法，她問：

“你沒帶雨傘么？”

池子清很小聲地回答：

“我不知道今天要下雨。而且我好像快遲到了，所以就沒管那麼多，直接從車裏跑出來了。”

真有她的風格。

錢滿秋又忍住想要嘆氣的心情。

拜池子清自己所賜，錢滿秋一點也不緊張了。她等着池子清擦乾頭髮，看見她半透明的襯衫后皺起了眉毛。

“你的衣服都濕透了。”

池子清愣了下，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狼狽模樣，但看上去好像一點也不擔心。

“嗯——沒事，”她含糊地說，“這裏不是有服裝店嗎，我隨便買幾件衣服就好了。”

噢，直接買新衣服。

貧窮的錢滿秋確實沒想到這個辦法。

“那我先去買衣服，你去地下一層，我想想，下面應該會有標識，你照着走就好了，到了以後去9號房，我們在那集合！啊、啊……阿嚏！”

池子清凍得邊打噴嚏邊走遠，她揮揮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錢滿秋獃獃地佇立在原地，半天也沒有反應過來。

過了兩分鐘她才遲遲動起身子，然後她邊走邊想，自己剛才是不是應該把外套脫下來給池子清穿——自己是不是太遲鈍了？

錢滿秋坐着扶手電梯而下，走了幾分鐘，拐了幾個彎，來到不知為何藏得很是隱蔽的一處地方。錢滿秋心裏愈發覺得不對勁，什麼電影院會藏在這個角落？池子清到底靠不靠譜啊。她邊想着邊走進去，走進去才意識到這原來是一家私人影院。

錢滿秋沒見過多少世面，這是她第一次來私人影院。

這家影院的裝潢還挺低調奢華，黑色的牆身和昏暗的燈光點綴出一點隱秘的氛圍，總覺得是在暗示客人這裏的私密性很好，因此大膽一點也沒關係……這也許是錢滿秋自己想太多了。

前台只坐着一個正在玩手機的男人，錢滿秋試探着問：

“請問，我和我朋友是9號——”

“這邊。”

男人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手機，他直接站起來往深處的走廊而去，錢滿秋則因為“朋友”這兩字而感到些許的不適應。她有朋友，這不奇怪。這個朋友是池子清。

這他媽的太奇怪了。

她現在是不是在做夢啊。

錢滿秋步伐虛浮地跟着那個男人往裏面走，這條狹窄的走廊兩旁全都是包間的房門，基本都沒有玻璃，而且關得很嚴實，幾乎聽不見裏面傳來的聲音。

就影院本身而言，隔音倒是做得很好。

只是，這樣和賓館有什麼區別？

錢滿秋莫名地不安起來。

池子清自己來過這裏嗎？

這個疑問在男人為她打開9號房間的時候變得更加濃烈。

“就這。時間是四點三十到六點三十，吃喝打房內電話就可以，我會送到門口。”

“放心，不會進去的。”

男人操作着手機里的遊戲角色，他的話語停頓了一下，跟上的下一句話讓錢滿秋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多。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

“請享受。”

男人留下這麼一句就走了，門徐徐關上。

錢滿秋站在房間內，看着粉紅色的壁紙，正爛漫開放的假玫瑰花瓣，愛心狀的沙發與抱枕，以及藏在角落的一些——避險工具——通常會擺在超市收銀機旁的貨架上——

她立刻飛出門外叫住走遠的男人。

“不好意思，能不能給我換個房間。”

她神色嚴峻，男人頭也不回：

“不退不換。”

“嘖。那——那拜託給我兩條毯子。”

“好的，您稍等。”

錢滿秋幾乎癱瘓在門口。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感到了後悔。

池子清那傢伙，絕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把臉龐埋在了手掌之中，心裏蔓延上一股深深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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