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關錦溪幾乎是把自己摔進了馬車裏,好在思佳早早就在裏頭鋪上了厚重的羊毛氈,就這樣,兩個人也是心疼得眼眶子通紅。
“若是這般老夫人和夫人還要刻薄人,可真真是沒有天理了。”思瑤眼淚汪汪道。
因為她聲兒不小,叫思佳一巴掌拍在了胳膊上。
“胡沁什麼呢?嘴裏沒個把頭,主子也是你能議論的?”嘴裏訓斥着,思佳沖外頭努嘴,思瑤撇撇嘴不說話,伺候着關錦溪喝水。
關錦溪搖頭:“不了,路上也沒地兒方便,等回去再說吧。”
聽她聲音累得只剩綿軟,思佳替她蓋上毯子:“格格睡會兒吧,等到府里奴婢叫您。”
關錦溪只覺膝蓋疼得厲害,根本睡不着,可她不想兩個婢女跟着擔心,便閉上眼睛養神。
馬車晃晃悠悠走了好一會兒,關錦溪突然聽到外頭有個婦人大着嗓門呼天喊地。
“都怪你哥哥!要不是他挨了打,我能忘了叫人檢查車馬?你別哭了,哭得我心煩,再招了狼來,你是準備叫你娘餵了畜生不成?”
關錦溪聽這聲音有些耳熟,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思佳掀開帘子看着小聲道:“像是鎮遠將軍府的程老夫人,看樣子是馬車壞了。”
關錦溪蹙起秀氣的眉頭,勉強坐起身:“停車叫人去問問怎麼回事兒,若是馬車壞了,人家願意便捎帶一程。”
關錦溪也不是好心,她只是這些年下來養成了謹小慎微的習慣。
那盧氏就她看,不是個好相與的,路過不停車,萬一人家記在心裏,以後使絆子可咋整?
寧可與人為善,絕不製造麻煩,這是關錦溪打小的原則。
思瑤不情不願地低嚷:“若是她們進來,您可就不能躺着了……”
話這樣說,但是思瑤也知道輕重,當即掀開帘子下了馬車。
那盧氏正坐馬車裏拍大腿呢——
“額滴個親娘啊,咱家裏人都是泥巴做的,咋就出了你這麼個水滴滴的玩意兒?你能不能別哭了,哭得我眼眶子都疼,一會兒你哥哥不見咱們家去,肯定就來了。”
盧氏就這麼一個小閨女,平日裏寶貝的很,她這性子也不知隨了誰,又墨跡又愛哭,打不得罵不得,一哭就叫人犯愁。
程婉瑜還在掉眼淚,哥哥被打她心疼,可看着哥哥和娘都不以為然,還大咧咧討論着擺什麼姿勢挨打不那麼疼,從早上她就開始生氣,氣到現在了。
盧氏是想着十五來燒香拜佛,祈求兒子別叫皇上厭棄了。程婉瑜被拉出來,只想祈求佛祖,叫哥哥着點四六,她現在害怕極了出門,但凡出門總要叫人拿話刺得遍體鱗傷。
今兒個在寺里,就有差不多家境的貴女,話里話外笑話哥哥這麼大了連媳婦都娶不着。
還說眼看着她都快及笄,也沒見有媒人上門來走動,估計沒人敢娶她。
程婉瑜又是擔心自己的親事,又是因為那些人出言不遜氣惱,貴女們說話都是九曲十八彎,盧氏一個地頭上出來的婦人,根本聽不懂。
她怕娘知道了傷心,也許還要鬧將一番,一句話不敢說,只憋在心裏,憋得她心口疼。
偏這時候馬車車軸壞了,連人帶車都給扔在了半道上。
盧氏使了兩個侍衛騎馬回去趕新馬車過來,這一天怎麼都不順的程婉瑜實在忍不住,又氣又委屈,到底是哭起來。
盧氏還不知道閨女為啥哭,大嗓門嚷嚷着,估計不遠處的村子裏都知道她在哭了。程婉瑜死死咬着帕子,眼淚落得越發厲害,哭得渾身都打顫。
思瑤就是這時候過來的,她脆生生地問:“奴婢給程老夫人請安,敢問程老夫人,您這邊可是馬車出了問題?咱們這頭是靖寧侯府上的三格格,遣奴婢過來問,若是不嫌棄,可以同車回京。”
盧氏見有人願意稍他們一程,拍着大腿跳下車,臉上大喜:“哎呀,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這時節天兒黑的快,也怪嚇人的,真是麻煩你們啊!快快快,二丫頭,咱們換車了。”
程婉瑜聽見有人願意幫忙,也覺得有些發冷,不願意在這荒郊野外等着,勉強擦拭乾凈臉龐,叫丫鬟伺候着下了馬車,往關錦溪那邊走。
等到馬車前,盧氏這才拍了拍腦袋:“我說剛才聽見報門楣這麼熟悉呢,就是那個叫府里閨女搶了姐姐婚事,佔便宜沒夠的靖寧侯府?”
思瑤:“……”
程婉瑜:“……”
馬車裏的關錦溪:“……”很好,她總算知道為什麼鎮遠將軍總挨打了,感情是家學淵源。
程婉瑜掩着面,猶豫着到底該不該轉身回去。
她不想繼續在這裏等着,若是可以,她真想說自己不認識自家親娘。被哥哥請的嬤嬤教導了好幾年的程婉瑜,頭一回產生了大逆不道,吐槽親娘的衝動。
思瑤臉色雖僵,但也知道奴才是主子的臉面,只垂首掀開帘子,低聲讓二人上車。
盧氏也是說完就想扇自己嘴巴,她是說話不過腦子,不是沒腦子,說完突然想起來,搶了親事的彷彿就是行三,不就是車裏的姑娘?
想到這兒,她是臊着一張老臉上的車,不是不想回去等,可她實在是怵頭閨女這哭功。
“閨女啊,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我這張臭嘴,是我不會說話——誒唷,閨女你真俊,跟那畫兒上的仙女兒似的。”盧氏一邊上車一邊道歉,歉沒道完,看着關錦溪就直了眼。
雖然盧氏進京已經六年,但權貴人家不稀得跟她來往,逢年過節要是入宮,她只記得低頭閉嘴不給兒子惹事兒,從來沒仔細打量過其他貴女們。
要叫盧氏說,她還真是沒見過這麼俊的閨女,俊得叫人心裏痒痒,她還是個老太太呢,這叫男人可怎麼活?
關錦溪抿唇:“老夫人過獎。”剛說不會說話後頭就夸人,誇得她想大笑,這要是叫個敏感的來,估計能當場黑臉。
“害,我這人忒實在,從來不說假話,你可別謙虛,我不會文縐縐的。”盧氏擺擺手,又想起剛才那一茬,“剛才對不住啊,瞧你這俊的,也用不着搶姐姐的女婿,定是外頭人瞎嚼舌頭。這不是跟我們似的嗎?也是叫京城裏那些俗人瞎講究多了,我才找不着好兒媳婦。”
盧氏盯着關錦溪,越看越覺得她好看,真真是跟那觀音畫像座前的童女似的。
她恍惚還記得兒子小時候,村兒里人還說,她兒子那長相,說不準是觀音座下的童子下凡呢。
這麼一想,盧氏心裏就更痒痒了。
想到就要問,她半點沒不好意思地笑開來:“對了,閨女,你不是退親了嗎?找找合適的了嗎?”
“娘!你別說了!”程婉瑜眼眶又紅了,這回是替盧氏臊的,她就差問到人家臉上你看我兒子咋樣了,程婉瑜這會兒特別想暈過去。
盧氏被女兒掐了一把,撇撇嘴,見女兒又要掉金豆子,只好作罷。
“行行行,我不說還不行?你可不興掉貓尿的,不然回府你又要把自己臊死,真是怕了你了。”盧氏拍着女兒胳膊安撫。
關錦溪憋笑快憋瘋了,這安撫還不如不說呢,程婉瑜本來還能忍住,叫盧氏一說,臉上五顏六色煞是好看,眼淚立馬就掉下來了。
關錦溪死死咬住舌尖,垂着眸子不敢看程婉瑜娘倆,生怕萬一笑出來,這小丫頭萬一害臊急了,再從車裏跳出去。
“別哭……誒……娘錯了還不成?你給娘個面子,還有別人呢。”盧氏見女兒氣急了,又怕她哭傷了眼,只能拉着背對她的女兒袖子小聲道。
程婉瑜也知道在人家馬車上哭不好,即便憋得胸口疼,還是努力止住了淚,只繃著俏臉一句話都不肯跟盧氏說。
當娘的要面子,她這個當閨女的就不要了?再說她們家裏裡外外還有面子嗎?早被外頭人就着酒吃乾淨了。
關錦溪主僕三人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實在是不知道該咋吭,咋吭都叫人家不自在,尤其那程婉瑜還是個麵皮薄的。
如此過了會兒,程婉瑜這才調整好了心情,抬起頭衝著關錦溪淺笑:“叫姐姐看笑話了,我們自農村出來,說話不中聽,你別放在心上。”
關錦溪露出個真誠的笑:“別這麼說,我就喜歡跟爽快人說話,可是比在賞花宴和詩會上,絞盡腦汁想別人一句話是不是還有其他三五六個意思要強多了。”
程婉瑜心裏舒服了些,本來她就瞧着關錦溪面善,聞言更喜歡關錦溪,臉上笑容都自然了許多,掛在還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兒,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姐姐這麼說,我們就放心多了,從進京到現在,我最頭疼的也是跟貴女們說話。”大山裡都沒那麼多道彎。
“可不咋的,一個個小閨女們,心眼子多的堪比馬蜂窩,怪不得深宅大院裏的女人都死的早,那都是動腦子累得的。”盧氏聽關錦溪說話也舒服,笑着跟道。
程婉瑜:“……”她剛好了點的心又開始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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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生出來個這麼不着四六的兒子啊?話都不會說!
程婉瑜:說的好像娘會說話一樣。
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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