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姜月皎騰地站了起來。
心臟上的舊傷像是被人用力扒開,在用鹽水淋上幾遍一樣抽搐着疼。
一個月了。
來到這個宏大的星際世界已經整整一個月。
但每個夜晚的夢裏,她都能看見那道燃燒的身影,和漫天的蟲族灰燼飄散下來,染紅了基地的天空。
而她躲在高高的升降台上,雙手鮮血淋漓,悔意和羞愧像是一雙粗糙的大手,緊緊地攥住她的脖頸,令她喘不過氣來。
而現在,就因為她的一時猶豫和退讓,又一次……
“怎麼回事?”
從隔壁懸浮球傳來一道倨傲的女聲。
拍賣師顯然也沒料到進會之前的奴隸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沒了動靜。套上黑色的手套,拍賣師拿着細長的長桿,走到牢籠之前,伸手碰了碰裏面的人。
沒有動靜。
“怎麼抬上來一個死人。”
“凌燃,是那個曾經的聯盟天才嗎?”
“什麼天才,現在只是個廢人。除了那張臉,還剩下什麼?”
會場下議論紛紛。
拍賣會的人匆匆上台,打開鐵籠,蹲下身檢查片刻,才搖搖頭。
原本已經準備好高級治癒藥劑的拍賣師正準備收起藥劑退出牢籠,腳下卻被什麼東西抓住。
他低頭,入目便是一雙傷痕纍纍的手,蒼白的手腕處有着猙獰的密集血洞,此刻已經凝血結疤。
已經沒有了氣息的男人此刻陡然爆發出了不可思議的生命力,狹長的眼眸半闔着,露出一半暗金的眼瞳,如同耀眼的恆星。
拍賣師被男人這一眼看的渾身血液凍結,抓着藥劑的手不知不覺鬆開了些,整個藥瓶掉在地上。
男人鬆開抓住拍賣師的手,蜷縮在地上艱難地喘息起來,他伸出手,取掉地上藥劑的蓋子,一口喝光了裏面所有的藥液。
凌燃的脖頸處生長着大片的金屬,捲曲的發遮住眼瞳,看不清眼底的情緒。其他人見他恢復了意識,為了防止被暴走的他傷到,紛紛退出了牢籠。
拍賣師打開了面朝觀眾一側的稀有金屬柵,方便台下的人更好地驗貨。
諸野手裏的杯子被猛然捏碎。
這群人怎麼辦的事!
身後的侍衛上前替他快速處理傷口。
諸野轉頭,站在座椅前面的少女目光緊緊鎖定在台上的奴隸身上,就連自己手受傷都未能讓她看過來一眼。
該死!
他抬手,示意侍衛替隔壁的懸浮球發送了一道信息。
【這次拍賣上的所有花銷家族承擔,用盡一切辦法拍下那個奴隸。】
懸浮球里,看到信息的諸靈原本滿是怒氣的小臉陡然換上了笑容,哥哥一向對自己的事情都是不屑一顧,沒想到這次居然如此支持。
她喜歡凌燃很久了。
放在以前,他是聯盟的天才,優先級的計算力,就連多看她一眼都是她的榮幸。現在好了,他受了傷,只能依仗自己。風暴族以強者為尊,計算力意味着一切,淪為廢物的凌燃對他們來說只是個累贅。
她見過凌燃軍裝出征的模樣,少年站在達克里斯族的族徽之下,貼身的白色軍服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冷漠驕傲的側臉比她這輩子見過的所有星人都要俊美。
剛開始見到他奄奄一息的模樣,諸靈非常憤怒,她要的是活着的凌燃,即便他沒有那麼強的實力也沒關係。
她雖然不能像風暴一樣給他使用最好的醫療資源,但只需要控制他的精神暴走就行了,無論用什麼手段。
一想到高高在上的凌燃,帶着乞求的目光跪在她身下的情景,諸靈便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之所以要安排在奴隸場,除了宣示自己對凌燃的主權之外,也有在自己死敵面前炫耀的意思。
這次哥哥的成星禮,她的對手安松清也在邀請之列,兩人雖然不是同族,但都在銀心最好的學校接受了初期教育,從小到大就是競爭者。
那時候沒人不喜歡凌燃,能在安松清眼前拍下他,是諸靈的一次最大的勝利。
還沒等拍賣師叫價,她就舉牌了。
“05號客人出價十萬星幣。”
能用懸浮球的客人都非富即貴,這樣的人是看不上凌燃身上暴走的星物機甲的,能夠吸引那些富豪的,大概就是他那張臉。
一時之間,台下的會場多了許多嘲諷的笑聲。
“凌燃這樣的人,居然也淪落到要靠出賣皮囊生活。”
“有錢人真會玩。”
拍賣師看了眼出價的懸浮球,如果客人想要出價,舉牌的同時,感應器就會令整個懸浮球亮起來,不同的亮度代表着不同的加價。
“13號客人出價二十萬星幣。”
諸靈躺在座椅上,漆黑的小短裙下雙腿交疊,輕輕按下加價按鈕。
安松清果然會和她爭。
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還有幾個懸浮球也加入了競價的行列,原本不被看好的奴隸價格一路高漲,有了諸野的支持,諸靈加價起來肆無忌憚,很快就超過了今晚奴隸的最高拍賣價格,價格從星幣升級為了銀幣。
“05號客人出價十萬銀幣!”
十萬銀幣,也就是十億星幣!
十億星幣,買下一個殘廢的垃圾星人!
安松清坐在懸浮球里,一雙手緊緊拽着衣角,目光落在台上的男人身上。
他的傷勢太重了,即便有高級治癒劑,也只是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續了一口氣。她想買下凌燃,卻沒想到諸靈出手這麼闊綽,每次加價都直接翻倍,將價格一路推高。
她根本沒有這麼多錢。
安松清鬆開手,認命地閉上眼睛。
落在諸靈手裏,也比被那些黑市的人抓取強行剝奪星物機甲要好,至少諸靈曾經那麼喜歡凌燃,不會對他太過分。
“十萬銀幣一次!”
“還有要出價的嗎?十萬銀幣兩次!”
嘩啦——
台上的鐵鏈響動的聲音傳遍整個會場,拍賣師暫停了叫價,轉過頭看着旁邊鐵籠里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破舊的白色襯衣,此刻上面滿是血污,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顏色,領口的紐扣不知所蹤,露出纖細的鎖骨,上面隱約流動着風暴模樣的印記。
凌燃的臉側覆蓋著接近白色的金屬,半闔的眼眸露出些許暗金,他一手撐着籠體,修長的雙腿微微錯位,隨着他站起身的動作,腳踝處的鐐銬發出清脆的響聲。
看着台下議論紛紛的人群,他蒼白的唇角勾起,露出嘲諷而輕蔑的笑。
男人的背有些彎曲,被打斷後扭麴生長的雙腿艱難地支持着他的身體,拍賣會璀璨的燈光落在他金色的發上,好像星星掉了下來。
凌燃微微抬頭,用蒼白而滿是傷疤的手背輕輕擦了擦臉側的血污,微微偏頭,唇角的弧度落下。
唇線抿直,帶着淡淡的漠視。
一瞬間,仿若高高在上的不是下面這些,而是台上渾身血污的他。
安靜的會場裏,只有姜月皎的眼中數據流在飛快變化。
她原本想等競價的速度慢下來之後在出價,沒想到價格一路暴漲,從穿越過來之後她就對自己賬戶里的餘額沒有什麼概念,反正都是天文數字,換算成物資,夠她在末世的基地消耗一億年以上。
在出價之前必須將賬號連結入琳亞拍賣場的計算系統,確保賬戶餘額充足,高於貴賓賬戶餘額的加價是不被允許進行的。
超過二十萬之後就需要清算賬戶里的餘額,即便是球球的計算速度,也要花上幾分鐘。
快點,再快點!
姜月皎轉頭往下看了眼下面艱難站立着的男人,他微微抬着頭,手背擦過臉側,露出蒼白而堅毅的臉,雖然是不同的發色,不同的瞳色,但這個模樣——
仿若全身被雷電擊中,她甚至忘記了呼吸……
經過提醒的拍賣師終於回過神:“十萬,有加價的嗎?”
“既然沒有,那麼——”
猛然間,會場上的最佳觀察位懸浮球爆發出了最高的亮度。
“二十萬銀幣!04號客人出價二十萬!”
諸靈朝旁邊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那不是哥哥的懸浮球嗎?他一邊給自己送錢,一邊加價是幾個意思?燒錢給自己加戲?
反正家族報銷,諸靈直接加價。
“05號客人出價一百萬銀幣!”
對方的懸浮球不再閃爍,果然被她豪氣的出價給震懾到了。
哥哥雖然嘴上說著是不惜一切代價,實際上也只給了她五百萬的權限,這已經是整個家族一整個銀星年的收入了。用來買下一個廢物奴隸,綽綽有餘。
“一百萬一次!一百萬兩次!”
就在拍賣師的鎚子將要落下的瞬間,出價一次之後就沉浸的懸浮球猛然間閃耀了起來!
一次亮度之後,還在不斷閃爍,是超出一次最高加價的疊加加價!
如同爆發的恆星,帶着閃耀全場的白色光芒,不斷閃耀!
拍賣師也被這位客人加價的氣勢震懾到了。
“兩百萬,三百……不,五百萬……”
還在加價!
瘋狂加價!
耀眼的白光從未停歇,仿若沒有熄滅的盡頭,拍賣師乾脆閉上嘴,直接等待最後的結果。
頭頂的那道白光太過耀眼,就連凌燃也不禁抬頭看了過去。
如同聖光降臨,穹頂的星辰瞬間暗淡下來,整個世界只剩下不斷閃耀的光,盪盡了一切黑暗,一切不堪,一切污濁——
清冷的白光落在他的眼裏,將暗色的眼眸照亮成璀璨的金,捲曲的碎發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04號懸浮球會閃爍到宇宙盡頭的時候,它終於停下了。
拍賣師張大了嘴,似乎不敢置信自己手裏能出這麼大的單子。
最後,他還是捏緊了拍賣錘,顫抖着宣佈:
“十億銀幣一次……”
“十億銀幣第二次。”
“還有要出價的嗎?”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不信,在場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瘋子,願意為了一個快死的殘廢星人花費十億銀幣!
“十億銀幣,成交!”
拍賣錘落下的瞬間,04號懸浮球已經落在地上,一條長長的藍色帶從懸浮球連接到台上。
一個美的仿若黑夜精靈的少女提着長長的裙擺從懸浮球中跑了出來,墨色的發間星辰髮夾閃耀出銀色的光。
即便是在星人當中,她的樣貌也是獨一無二的。
諸野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加價完后的姜月皎完成了降落操作,衝出了懸浮球。
白光之後,凌燃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點。
不管是什麼人也好,願意出十億銀幣,多半也是個瘋子。
他靠着籠體,唇角扯出嘲諷的笑。
不知道是該笑自己,還是這個世界。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曾被自己挾持的少女,從熄滅的懸浮球里沖了過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她走到台上,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是她啊。
心裏忽然鑽出了一點點微不可查的螢光。
好像地獄再深,也沒有那麼絕望了。
如果是她,
如果是她……
仿若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凌燃高瘦的身體猛然倒了下來,原本到了台上,卻膽怯地不敢靠近的少女瞬間沒有猶豫地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她的身體嬌小,帶着柔和的溫度,與他滾燙的身體截然不同。
承受不了男人的重量,她跪在地上,雙手抱着凌燃的後背,眼淚忽然就抑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意識陷入黑暗之前,是一滴滴的淚水落在他的後背,帶着點輕微的涼意。
姜月皎渾身顫抖,扶着他的手已經沒有了力氣,唇間溢出一個微不可查的名字,像是死寂已久的荒林,忽然被照進一縷希冀的光。
“韓讓……”她說。
韓讓,韓讓。
他聽見她一聲聲地叫着陌生的名字,然後抱着自己,哭的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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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燃:韓讓是誰,我去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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