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星
第十章
“他偷走了一艘輕型作戰艦,船上有能夠維持三天的營養液補給,現在已經離開超過六個小時了,現在還沒有弄清楚他是進入作戰室盜走啟動密鑰與關閉艦船警報裝置的方法,我已經緊急封鎖艦船主出入口,並開啟高級戒備狀態……”
霍爾有條不紊地彙報着。
路萊聽着,深沉的眼眸微微眯起,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輕叩着桌面,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兩分鐘后,霍爾彙報結束,他有些忐忑地抬眼看向路萊,試探性地問道:
“請問是否需要派出驅逐艦?屬下可以……”
路萊抬起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霍爾立即停止了自己的滔滔不絕,脊背挺的愈發板直,下頜沉默地咬緊。
他知道自己被派到戈修身邊並不僅僅是協助他處理事務,其實更多的還有監視和督察的作用,但是這次對方在他的眼皮底下溜走消失不見,他居然在六個小時之後才發覺,簡直是天大的失職!所以這次他才如此急切地想要追回戈修,以彌補自己的過失。
路萊彷彿能夠讀心似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他真的鐵了心的想走,兩個你都攔不住他。”
霍爾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震,頭顱垂的更低:“……是屬下無能。”
但是下一秒,他卻彷彿意識到了路萊話語中隱含的深意,頓時有些震驚地抬頭看向不遠處身材挺拔的高大男子:“艦長,難道您,您早就知道……?”
路萊沒有回答,只是轉身走到那巨大的舷窗前,注視着眼前繁星浩渺的無垠宇宙。
燦爛的微光灑落進來,勾勒出他寬闊的肩線。
霍爾看不到路萊的表情,只能聽到對方用波瀾不驚的低沉聲線緩慢地下達着命令:
“不需追擊,防護等級切換至戰備狀態,手動操控模式,派戰艦在主艦周圍佈防。”
霍爾一驚:“您不準備離開此處嗎?”
要知道,戈修在主艦上停留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對象是他,霍爾還真不敢下結論這位捉摸不透的少年是否摸清楚了船體的位置及佈防弱點,倘若他帶着這些情報投奔聯盟,那接下來等待着他們的就是聯盟的大軍圍剿。
他實在不敢冒這個險。
既然不準備追回戈修的輕型戰艦,那現在最穩妥的辦法率艦隊離開這個已然不算安全的是非之地。
但是路萊卻搖了搖頭:“傳令下去,全員待命。”
他沒有進行更多解釋,只是輕描淡寫地擺擺手:“去吧。”
霍爾行了一禮:“是!”
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星期,路萊就像什麼都發生過似的,仍舊照常進行嚴格的日常生活作息與平日裏的戰略制定,那些被留下的利維坦號船員也同樣繼續着在主艦內的工作和生活,除了增加了巡邏和佈防之外,幾乎和戈修逃之前沒有什麼兩樣,但高層卻人心浮動,紛紛在明裡暗裏地試探着路萊的想法,但是都被不咸不淡地擋了回去。
終於,有人實在忍不住了。
身穿制服的高大男子風風火火地闖入艦長室,他尊敬的禮節下有着掩飾不住的急躁:
“艦長,屬下請求儘早離開此處,去往其他相對更為安全的星系暫為停留,屬下已經做好了調查,距離此處約十五光年的原B級星系極為合適,不僅有有隕石帶作為保護……”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路萊仍舊平靜的聲線打斷了:
“布魯克。”
布魯克渾身一凜,垂下了頭顱:“在。”
路萊輪廓冷硬的面孔被桌上懸浮的戰略星圖鍍上一層淺淡的藍色,深邃漠然的眼眸猶如冷凍千年的川澤,定定地注視着眼前這個被喚作路易的男子,他淡淡地開口道:
“你管理下轄的驅逐艦都已經整頓完備了嗎?”
布魯克脖子一梗,有些急切地說道:“可是……”
路萊抬起一隻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布魯克有些不忿,但還是順從地將尚未脫口的話語吞下,猶如一根沉默而固執的木樁似的,深深地扎在艦長室金屬的地面上。
突然,艦船內開始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桌面上構建的數據星圖被染成了警示性的鮮紅色,顯示着不明艦船靠近的警戒標誌。
“調取艦船外畫面。”
路萊大步走到桌前,命令道。
虛擬的投影瞬間投放進來,之間一艘明顯是聯盟艦隊的中型艦艇正在從遠處迅速地靠近,背後甚至還帶領着數艘小型戰列艦,下一秒,屏幕上顯示接收到了對面請求主艦撤掉護盾,進行交接登陸的信號。
布魯克的聲音急切:“主艦在戰備狀態下,無法被任何雷達檢測裝置尋找到!一定是那個小兔崽子去聯盟出賣了您的行蹤!這肯定是請求您撤下護衛能量盾的歹計!請立即調動主炮進行還擊!”
與此同時,霍爾的信號切了進來。
他在戈修離開的次日就奉命帶領輕型作戰艦隊在周圍進行埋伏佈防,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帶領機動部隊前往作戰。
“請問是否出擊?”
霍爾的面孔在光屏上顯示着,深棕色的眼眸底是壓抑的戰意。
路萊注視着光屏上鮮紅的警示標誌,緩緩地眯起了雙眼。
同時。
中型艦船上亮起的屏幕上,發出去的信號久久未被回應。
於是戈修又剝開了一顆糖果。
柑橘味的甜味在他的口腔中緩緩地彌散開來,他眯着雙眼望向窗外,用舌尖舔了舔帶着甜味的齒列,口音含混地命令道:
“再發一次。”
於是小一戰戰兢兢地又發了一次。
他焦慮地啃着自己的大拇指甲,本就光禿禿的手指尖都快被他啃的坑坑窪窪,而這種狀態是從一個星期前開始的,當時,戈修不由分說地將他扯上了偷來的戰艦上,然後大搖大擺地逃跑了。接下來,他甚至還去膽大包天地伏擊聯盟的軍隊,截獲了現在他們乘坐的中型艦艇。
他還不收手,反而是換上了一身之前搜刮到的聯盟軍服,又俘獲了幾艘輕型戰列艦才心滿意足地返程。
小一都快哭了。
他雖然年齡不大,但是也知道就這麼回去是會被當成叛徒抓起來的。
在前三天他一直都在苦口婆心地勸說戈修回去,后三天他就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說戈修跑了算了。
畢竟他們現在有船了,做做星際的運輸生意還是能過的不差的,總比回去被那個一看就很恐怖的艦長處決了強啊!
戈修似乎完全沒有領會到他的心驚膽戰,反而笑眯眯地蹦到座位旁邊,打開了一旁的掃描屏幕,細瘦的手指在其中幾個區域點了點,頗為玩味地說道:
“不錯嘛。”
的幾個位置看似鬆散而毫無關聯,但在勾畫下卻隱隱約約密佈成網。
如果霍爾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感到心驚膽寒。
因為這正是他所佈防的幾個重點位置,而作為專擅伏擊的輕型機動部隊,每艘艦船上都裝載着最為高端精銳的放探測保護罩,是絕對不可能被設施較為陳舊的聯盟中型艦艇檢測偵察到的,更別提被人如此輕易而精準地指點出來了。
小一看着剛才戈修手指劃過的位置,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在暗暗涌動,他有些結結巴巴地開口問道:
“那個……小七,你剛才點的這幾個地方,怎麼啦?”
戈修聳聳肩,用漫不經心地語氣說道:
“當然是埋伏啦。”
小一被嚇得後背一涼,他下意識地抬起頭,透過艦船的防護玻璃向外看去,眼前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星域,只有幾個不規則的星體在慢慢悠悠地漂浮着,完全無法看到戈修口中所說的埋伏,但是對方實在太有說服力,令小一不得不下意識地相信他說的每個字。
他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地看向戈修,哆哆嗦嗦地問道:
“我們真的,真的還要繼續向前嗎……真的不能掉頭跑掉嗎……”
戈修此刻已經跳回了自己剛才的座位上,單腿抱膝,另一條腿晃晃蕩盪地垂下,他充耳不聞,只是懶洋洋地眯縫起雙眼:
“剛才的申請還沒有回應嗎?”
小一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只聽戈修繼續說道:
“那就再發一次。”
他哭喪着臉,再次按下了屏幕上的請求按鈕。
偌大的艦長室內一片死寂,閃爍着的警示佔據了整個星圖,冰冷的金屬牆壁都被染成了淺淡的紅色,毫無感情的機械提示音再次響起:
“請求交接登陸。”
挺直地站在桌邊的布魯克和光屏上在線的霍爾緊張地等待着艦長的命令。
路萊面色沉靜,銀藍色的虹膜上倒印着光屏上象徵著危險的猩紅,線條銳利的唇弓微抿,淡漠的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懾力:“同意。”
布魯克倒吸一口涼氣,焦急之色溢於言表:“可是……”
但是還沒有等到他說完,路萊就淡淡地斜過來一眼:
“你在質疑我的指揮嗎?”
路萊的聲音中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甚至沒有絲毫責備和威脅的意味,只是一個簡單到近乎平和的疑問——
你是在質疑我嗎?
那雙顏色淺淡的眸子轉了過來,定定地和布魯克對視,由刀山血海中殺戮而來的恐怖氣息山呼海嘯地咆哮而至,令他有種機會被活活撕裂的恐懼感。
不過短短數秒,布魯克的背後就被汗濕一片,硬質的制服被緊緊地黏在脊背上,他面色瞬間慘白,用近乎驚懼的沙啞聲線結結巴巴地說道:“屬,屬下不敢!”
路萊收回視線,平靜地下達指令:
“埋伏的機動戰艦開啟戰鬥模式,保證能在下令時立刻行動——但是現在,待命。”
霍爾一頷首:“是!”
他的影像從光屏上消失。
——“開啟防護罩。”
隨着命令的下達,主艦外的偽裝能量層瞬間撤去,眼前空無一物的廣袤星域中,一艘通體漆黑的龐大星艦緩緩地展露出身形,它那流線型的身軀極其輕易地就能給人一種心靈上的壓迫感,也令小一的渾身冒出冷汗。
注視着船體上正對他們的數門黑漆漆的主炮,小一的喉嚨神經性地收緊,他有些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液,緊接着,眼前的屏幕上出現了對面傳來的消息:
“允許登陸。”
小一求助地看向戈修。
戈修嚼碎了嘴裏的糖果。
嘎嘣嘎嘣。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無聲的作戰室內顯得分外的清晰,令本就分外緊張的氣氛變得更為緊繃,彷彿無形的弓弦在緩緩地繃緊牽拉。
他說:“進。”
命令簡單而清晰。
小一放棄了掙扎,他一臉絕望地操控着這艘曾經屬於聯盟的中型戰艦緩緩地靠近,心驚膽戰地等待着光能炮彈從漆黑的主炮炮口中射出,猶如穿透紙張似的撕裂船體的金屬保護層,將被包裹在船體內的血肉之軀瞬間蒸發,或是被埋伏在周圍的作戰艦突然包圍,然後被帶回主艦上受軍法處置——
同時,身處主艦中的布魯克和位於艦外的霍爾也將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彷彿能夠看到,下一秒,早已埋伏在周圍的聯盟艦隊神兵天降般地出現在眼前,早已蓄積已久的光能炮向著失去防護罩保護的主艦閃出極端耀眼的彈道,向著早已被出賣的弱點集中炮火,將他們為之奮鬥半生的事業葬送。
無數恐怖的猜想在所有人的頭腦中激蕩着。
而那下命令之人卻在出神地凝望着窗外,他們的視線彷彿能夠穿透鋼鐵,玻璃,炮彈,真空,與彼此深深凝視。
艦船和艦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硝煙的氣息越發濃重,無可避免的交火似乎在下一刻就會發生。
然而,超乎所有人的預料。
艦艇駛入交接艙。
交接完成。
中型作戰艦登陸成功。
敞開的艙門在艦艇的背後緩緩合上,蒼白冰冷的生物光源在停滿中型輕型驅逐艦作戰艦的龐大艙室內亮起,小一的手指僵硬的蜷曲着,掌心內冷汗津津,他幾乎脫力,軟軟地癱倒在了椅子上。
戈修又剝開一粒糖果,沒事人似的從座位上跳了下來,步履悠閑地向著作戰室外走去。
十分鐘后,他從自動放下的梯子上向遠處望去。
路萊正從遠處走來,衣擺隨着他的步伐獵獵揚起,幾個面色不善的副官緊緊地跟在後面,用殺人的目光凌遲着站在艦門口的戈修。
戈修他彷彿沒有覺察到眼前凝重的氛圍似的,他笑嘻嘻地衝著路萊揮了揮手,然後三步並做兩步地從梯子上蹦躂了下來,然後在路萊的面前站定。
他的腮幫子被糖塊撐的鼓起,黑漆漆的雙眼微微眯起,向著背後指了指:“喏,戰利品。”
路萊垂下眼帘,注視着眼前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年,沒有出聲。
反而是他身後的副官凶神惡煞地開口怒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觸犯了多少條船規?不僅擅自離開,甚至危害了整艘艦艇的安全,按照戰時的規定是要軍法處置的……”
戈修對他視而不見,只是緩緩地向著路萊靠近一步,他仰着一張笑吟吟的臉,瘦到骨骼突出的臉孔上,一雙漆黑的眼瞳定定地凝視着對方,彷彿有細微的焰火在他眸底深不見底的淵藪中跳躍燃燒着。
他的聲音平靜極了:
“現在,我們是真正的盟友了。”
路萊的瞳孔突地一縮。
是的,縱使在明面上維持了將近數月的和諧與安寧,但是信任問題卻彷彿無法逾越的崇山峻岭般橫亘在他們之間,作為依附者,利維坦號的成員將會持續忌憚着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路萊一方,警惕着一旦沒有了使用價值就會被拋棄的命運。而路萊一方也同樣,他們無法對這個來路不明,又無法掌控的外來者報以信任,這段時間以來,對戈修本人嚴密的監視從未停止,他看似能夠在艦船內自由活動,但是卻處處受限,並且沒有進入更核心一層的權限。
他們之間的和平脆弱無比,所有的風平浪靜只是表面上的惺惺作態。
彼此忌憚,彼此警惕,彼此試探。
在長久的相處和同化中,這種隔閡可能會消失不見。
——但是戈修卻用了最為瘋狂和極端的方式。
他玩了個遊戲。
一個賭上所有身家性命的背摔遊戲,在這場遊戲中,他們之間劍拔弩張,刀鋒所向,只要輕易地行差步錯,乃至只是一個判斷的失誤,就會兩敗俱傷,全盤皆輸,乃至鮮血淋漓,萬劫不復。
路萊抬手,打斷了背後副官的滔滔不絕。
在一片寂靜中,他問道:
“那你呢?你準備了什麼?”
他在周圍埋伏了大量的艦隊,堅不可摧的光能罩早已設定為手動操縱的作戰模式,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將對方化為齏粉。
那戈修又準備了什麼後手?
路萊不相信戈修會毫無準備地將自己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卻沒有任何的後備計劃。
戈修仍舊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但吐出的話語卻彷彿帶毒的利刃,令人不由得心下發寒:
“放心,等下我會把主艦里的□□拆除的,畢竟我們現在可是盟友嘛!”
他們用刀尖貼近彼此的后心。
——但是,卻交換了一個完整的擁抱。
戈修狡黠地眯起雙眼,踮起腳尖湊近路萊的耳邊,輕柔的聲音猶如惡魔低語:“你看,雖然他們都說我是瘋子,但是我看你也不遑多讓嘛。”
路萊凝視他,銀藍色的眼眸猶如冰川上方封凍千年的蒼空,他勾了勾唇。
於是,兩個瘋子相視而笑。
“合作愉快。”
聽到路萊的回答,戈修臉上笑意更深。
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路萊幾乎能夠嗅到他身上甜膩的糖果香氣,少年清淺的呼吸間帶着淡淡的柑橘味道,若有若無地纏繞上來。
他的臉頰似乎比初見時豐潤了一些,那一點柔軟的頰肉,幾乎令人想要上手捏一下試試觸感,看看是不是和想像中的一樣。
路萊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稍稍退後一步,拉開了二人間的距離:
“但是……私自離艦,懲罰還是要有的。”
戈修一愣:“……嗯?”
“——你這個月的糖沒了。”
戈修的表情頓時僵在了臉上:“誒???”
※※※※※※※※※※※※※※※※※※※※
今天我可以收穫一大堆熱情的評論嗎(安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