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萬里(2)

遙遙萬里(2)

千里之外的書房裏,桌面上的一雙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十指有條不紊的輕觸在自己應該所在的區域,在系統公告彈出來的那一瞬間停下了所有的動作,手背上因遊戲裏複雜的操作而泛起的幾條脈絡也因為手部肌肉的放鬆匿了蹤跡。

裴言之看到ID的時候湖水般深邃平靜的眸中閃過一絲錯愕,無奈之餘,纏着肌貼還隱隱作痛的右手不自覺顫動了一下。

“這小朋友……好不容易排到一把,發什麼呆呢。”

守在直播間戰鬥了一天的裴言之粉絲狂喜!

【就這?就這就這就這?】

【我看笑了你們呢】

【我上我也行】

【主播的粉絲怎麼不狗叫了?剛才不是挺牛逼的嗎?】

【裴神剛退役就敢吹牛逼,你爹永遠都是你爹,懂?】

……

在直播間裏罵了一天的觀眾終於揚眉吐氣,肆無忌憚的開始瘋狂嘲諷主播本人以及粉絲,路人紛紛搖頭表示沒眼看,奚落就這水平還敢和裴言之叫囂,啪啪打臉真精彩。

程遙盯着面前黑白的畫面久久沒有反應過來,原地躺平任嘲。

那一聲消音M24的迴音還在他腦子裏環繞,他努力整理混亂的思緒在腦中復盤自己為什麼會被一槍爆頭,想通之後憋屈級了。

靠!

這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的機會,自己在這搞什麼騷操作呢!?

百度個什麼勁兒啊,別管是不是本人,先干贏了再說啊!

程遙氣的牙痒痒,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菜比!”

他的反應全都被攝像頭記錄了下來,直播間裏的人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一串又一串嘲諷的彈幕發出去一點都不嫌累。

遙遙萬里的粉絲理虧,除了一些幫親不幫理的依然在努力替他說話,大部分都不吭聲了。

程遙不自覺的把下唇咬出殷紅的痕迹,腸子都悔青了。他垂着頭沉默許久,在心裏一遍遍罵自己傻逼還覺得不解恨,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打開旁邊的顯示屏進入自己的直播間打開彈幕。

見到主播本人終於來到直播間,觀眾被戳到嗨點,爆發著自己此生最快的手速瘋狂辱罵嘲諷,句句都不帶重樣的。

【是腦科信號不好卡了嗎,你怎麼死了?】

【你對象是不是叫歐陽南北?你叫司馬東西,你倆絕配】

【我在鍵盤上撒把米,雞都比你玩的好】

【啥歪瓜裂棗都敢往樹上掛】

……

無論平時直播的時候對於類似的銳利傷人文字表現得有多淡然,程遙心中始終埋着一根刺,那刺在很深的地方扎了根,只要稍微觸碰就血肉模糊。

他到底是對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過於自信,那些不忍直視的文字宛如一隻無情的手,把曾經的傷疤再次狠狠撕開。

類似的事情程遙並不是第一次遇到。

直播初期的時候,他直播不開攝像頭,人氣也沒那麼高,經常被遊戲區一個粉絲眾多卻總是落地成盒的妹子主播喊去一起玩。

妹子負責嬉笑怒罵活躍直播間氣氛,他只需扮演高手默默Carry。

有誰會不喜歡有實力的人呢?有妹子的扶持,程遙以緩慢卻穩定的速度開始積累觀眾。

可是越來越多的節奏逐漸在他直播間出現,不厭其煩的刷彈幕說他抱妹子大腿、吃軟飯、暴露低學歷。

程遙從小到大碰到的困難多了去了,一開始對於這種不會被他造成任何實質傷害的語言攻擊並不在意,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不知得罪了誰,某天突然有人在微博揭露他睡粉,接連貼出多個來路不明的證據還有當事人斷斷續續哭訴的視頻‘實錘’,講述主播遙遙萬里是如何騙女孩回家並將人壁咚在沙發。

這事荒唐的像一場鬧劇,程遙沒有處理經驗,第一時間並沒有追究。

可不知道是誰在暗中推動,事情像是買了通稿一樣迅速在各大平台發酵,雪球般越滾越大。

一時之間無數路人聽信一面之詞找到直播間滿懷惡意的進行語言謾罵,程遙每天從開播到下播都要接受長達幾個小時的精神洗禮。

【你怎麼不去死啊,臭渣男!】

【這主播就是個吃軟飯的渣男,靠舔妹子上位,噁心至極】

【惡不噁心!為什麼要這樣去傷害一個女孩子?你不得好死!】

【建議主播趕緊去並夕夕給自己母親拼幾個復活甲,你爹我今晚必種枇杷樹。】

……

網絡暴力就像一條毒蛇,它柔軟的似乎沒有骨骼,但狠毒的蛇信無孔不入,可以輕易摧毀人的意志。無數的‘正義者’隱藏在人群當中,從不在乎事實真相,舉着所謂正義的立場作護盾,在群體煽動下毫無底線的對人進行言語辱罵和惡意揣測。

事後一鬨而散,換個面孔彷彿什麼都沒有做過。

極端的言語是會殺人的,當它積累到一定龐大的數量的時候會變成寒冷刺骨的利刃。

程遙突然被捲入風暴中心,被迫感受人性的惡。

他沒學會走路就被離異的父母踢皮球推脫撫養,初中剛讀完被迫輟學,一個人住在去世的爺爺留下的老房子裏,靠下午直播遊戲晚上網吧上夜班維持生活。

人生本來已經夠艱難了,這件事導致程遙連續好幾天神志恍惚,工作的時候多次出錯被網吧老闆勸回家休息。

眼看自己的飯碗被人一腳踢翻,他終於忍無可忍,為了自證清白打開手機直播,當著幾百萬人的面在自己家裏轉了一圈,然後轉換成前置攝像頭,憤怒的控訴。

“還壁咚在沙發,瞅你編的跟個斑馬腦袋似的頭頭是道!·我家連個坐墊都沒有,哪來的沙發!?”

“趕快報警,看我倆誰先進去吃三菜一湯的牢飯!”

屏幕里眉眼精緻的人還帶着少年的稚氣,鏡頭懟臉,透明的液體一直憋在眼眶裏不讓掉下來,說到最後連鼻尖都紅了,把天生白皙的皮膚襯托的更加細膩。

彈幕沉默了數秒,然後沸騰了。

【老粉激動地滿地亂爬!!!為什麼早不開攝像頭直播啊我的崽!】

【這裏是戰爭遺迹嗎?你背後那一堵搖搖欲墜的水泥牆是怎麼回事?】

【看起來受了好大的委屈,你們這些素質低下的噴子快閉嘴啊!】

【主播炸毛的樣子好像河豚,關注了】

【真的假的,是你在炒作吧?】

【到底是誰在編?鬼知道這是不是你家。你一個萬粉主播住這種地方我不信。】

情緒被刺激到頂點的程遙看着還有許多表示質疑的彈幕,當下沒能忍住,氣得眼淚吧嗒一下就掉了下來。

他從盤古開天闢地開始,帶着憤怒的哭腔把自己從不願意公之於眾的傷疤揭了個乾淨。

說到最後想起來自己合同里還有每天四個小時的直播要求,熟練的切換電腦開直播打開絕地求生點進單排,人一邊對着麥克風哭到打嗝一邊埋怨命運不公,都這樣了還得當打工人。

也許是積蓄了太久的委屈和不甘,今天的主播遙遙萬里強的不像話,平時最愛的狙都不撿了,把把落地和人沖臉鋼槍,S686一槍一個小朋友,每一噴都打在觀眾的爽點上。

而操作者的畫風卻和遊戲裏神擋殺神的角色完全不一樣,只聽抽紙的聲音傳進麥克風,當事人狠狠地擤着鼻涕,帶着濃重的哭腔和鼻音咬着牙嘲諷。

“無腦噴誰不會啊,某些人這輩子也就這點本事了。”

“實在不行就找個班上吧,閑出屁了都。”

一時間,直播間裏的質問和謾罵越來越少,人氣熱度卻越來越高。

沒一會兒,那個帶節奏的微博被註銷了。

神秘榜一出手就是10個價值2000元的戰艦。

有人開起了頭,直播間很快擠滿禮物,額度大到2000小到5毛應有盡有,‘對不起’三個字的彈幕幾乎把直播畫面鋪滿。

程遙回應了一句‘如果對不起有用還要警察幹什麼’之後就再也沒理,自顧自播夠時長就點了下播,倒頭睡覺。

這件事把他推到低谷,卻也成為了一個巨大人生轉折點讓他因禍得福。

人一旦火了,全世界都會變得格外懂事。

河豚TV第二天就在官博貼了一張帶公章的律師函,警告滋事的人就此收手,再造謠本平台的主播將使用法律手段來遏制。

除此之外,遊戲區的負責人還給程遙郵寄了一套頂配的電競設備,以及一台用來外接電腦的高清攝像頭。

程遙一覺醒來圈粉無數,收穫百萬關注,一躍成為河豚TV遊戲區的當家門面。

自那以後,為了防止別的平台挖人,河豚TV以巨額簽約費和程遙續簽了新的合約,程遙的收入以從前做夢都不敢夢的那麼離譜的倍數增長,生活水平有了質的提高。

他沒有搬走,簡單裝修一遍繼續住了下去。但房子畢竟太老太舊,總是被水友調侃是敘利亞裝修風格。

程遙對這些玩笑話總是一笑了之,面對自己成倍增長的人氣依舊保持謙虛,不遲到不早退,時而自己單排或四排隨機隊友,時而和以前扶持過自己的妹子主播一起玩。

可鹽可甜的脾氣和過硬的實力留住了大多數當初因為一時興起而關注他的觀眾,每個月在河豚TV全站巔峰榜穩定前三。

然而,人紅是非多,程遙最怕的果然的又來了。

這次的事起因雖然只是因為一句話,沒有半年前鬧那麼大,可他頗有打掉牙往肚子裏咽的憋屈感。

他無力反駁,畢竟確實是被一槍爆頭死了。

程遙看着面前的死亡畫面,不斷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腦殘行為,念及以後可能不會再有第二次排到裴言之的機會,壓抑着的情緒終於走向崩潰,鼻子驟然一酸,一時沒能忍住。

於是所有人都看到鏡頭裏的少年在無數的謾罵之下淚水突然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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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主播他總在上網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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