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褚幸自回九重天,每日大宴小宴不斷,日日早出晚歸。子時左右他才跨進府門,守門的仙倌立即湊上來耳語:“上神,小神女午時歸府,至今都未曾踏出過房門半步。”
“哦?如此稀奇!”
縵縵從小放養,貪玩起來幾日不歸是常事,府內眾人包括他和洛尤都不以為意,日前聽聞她追仙獸時砸了□□上神的丹爐,被發落到天虞山采靈藥賠罪了。
怎地一回來便銷聲匿跡?不若以往般大肆宣揚自己的戰績?忒不尋常!
褚幸腳尖一轉,轉道去女兒院落。
夜已深,縵縵的院落極靜,只偶爾響起一兩聲蟲鳴。
他們在錦屏山時人員便簡單,除卻守門的仙倌、廚房一眾廚娘、幾個負責庭院洒掃的,正兒八經的仙使只有洛尤身邊的橘心了。
褚幸幼時孤苦飄零,什麼苦都吃得,凡事都靠自己。後來日子漸好,也隨性慣了,懶得講究無畏的排場。
倒是娶親后,他本不願委屈了自小錦衣玉食的妻子和嬌滴滴的女兒。不想妻子早厭煩了繁瑣宮規、女兒性格隨了他,喜歡獨來獨往,一家人簡簡單單生活,倒也溫馨愜意。
褚幸來到門外,抬手拍了拍門板,溫言道:“縵縵,爹來了。”
夜明珠的光暈透過窗戶照亮迴廊,屋內人明顯還沒睡下,卻遲遲沒有回應。
褚幸性格直爽,對女兒卻一向耐心,等了片刻后才又拍了兩下門。“寶貝閨女!”
片刻后,才傳來桌椅響動的聲音,接着腳步聲漸近。待門被拉開,褚幸臉上立即堆滿笑容:“喲呵,你還醒着呢!”
縵縵撇撇嘴,嘟噥:“你這麼執着,睡着都得被你吵醒了!”
“嘿嘿!”褚幸搓着手,大步進屋逕自在椅子上坐下,隨手拿起桌上瓷盤裏的一顆果子,咬了一口立即酸得擠眉弄眼,一口吐在地上。
“什麼玩意兒?如此酸苦!”
縵縵拖沓着沉重的腳步走過,偎進旁邊椅子裏,懶懶道:“伽菱果啊!虧得我採的多,不然被你糟蹋了,還得再跑一趟天虞山。”
褚幸用冷茶水漱了兩邊口,嘴裏的澀意稍緩些,才長出口氣。
“既是已取到靈藥,怎地還如此鬱鬱寡歡?何事憂愁,爹爹幫你做主!”
縵縵眼睛一亮,迅速坐直正欲開口,眼神又迅速黯淡下來,縮躺回去神色懨懨的說道:“得了!您也幫不了我!”
這話褚幸不愛聽了!站起來瞪圓了眼珠大喊:“笑話!你爹爹我號稱三界戰神,名號相噹噹、法力也實打實的強,還有我解決不了的難事?說吧!是又砸了誰家仙府?還是又誤傷了哪家小神君?別怕!錢財咱家有的是,賠給他們便是!若是打架,咱們也是不懼的!無非是跟小輩計較、丟丟面子而已!”
縵縵復又坐起來,雙手交握捧在心口,一雙小鹿般清澈的眼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家爹爹。
“爹!我就知道您最威武了!”
褚幸手按在桌案上,得意揚唇:“那是!你爹我名震四......”
“我砸了黎璽尊神的竹舍!”
褚幸手一滑,手肘咣當一下磕在桌沿上,卻顧不上疼痛,滿眼驚疑地側過臉問:“誰?!”
縵縵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眨眨眼追加陳述:“還捉了他蓮池裏的魚!”
“......啊?”
褚幸雙手顫抖着摸上扶手,將屁股塞進椅子裏。
“我打了那麼久的架,餓極了嘛!”縵縵撇嘴,“再說了,最後壓根兒沒捉到!那些個魚精得很......”
褚幸鬆了口氣,連連道:“那便好!那便好!”
“但我挖了他蓮池裏養的藕人!”
“嗝!”
褚幸半口氣憋在喉嚨眼,響亮的打了個嗝。
縵縵:“......”
方才的氣勢呢?!
褚幸呆愣片刻,猛地抓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冷茶,扔下杯子又不死心地確認一次:“你說的,是我認識的那個,穹蒼宮的那位黎璽尊神?”
“唔!如假包換!”
褚幸嘴角不自覺地抽搐兩下,騰地站起身,搓着雙手在地上轉了幾圈。
縵縵撓撓頭髮,遲疑着開口:“他說,按輩分我該喚他一聲爺爺......”
“呃?”褚幸腳步一頓:梗着脖子問:“那你喚了嗎?”
縵縵縮着脖子搖頭。
“那就好!”褚幸神色稍緩,轉身大步往外走,嘴裏還念叨着:“差點被你連累了降了輩分!你若真喚爺爺,我豈不是要喊那小子一聲爹了!不成不成!他年紀可比我還小呢!”
眼見着褚幸一隻腳已經跨出門去,縵縵急了,跳起來追過去:“爹!您說了幫我的!”
褚幸這才想起方才的豪言壯志,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回首,牽強地扯了幾下嘴角,發現笑不出來,索性作罷,揮揮手小聲道:“沒多大事兒!沒多大事兒!爹幫你解決!別想了,睡罷!”
言罷未及縵縵回應,便腳步虛浮地晃着離開了。
縵縵:“......”
第一次覺得爹爹不太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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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頭透過窗棱灑在床上,熏得屋子裏暖意融融。
得了爹爹的允諾,縵縵心事稍放,實打實地睡了一夜好覺。臉埋在鬆軟的被子裏,還欲再賴一會兒,便被院中的響動驚得睜眼。
這一睜眼,便立即僵住了。
這是哪?
入目沒有層層鮫紗床幔、沒有大塊的雪狐毛地毯,屋內陳設也生冷、古板,這不是她的房間!她明明實在自己床榻上入睡的!
縵縵掀開被子赤腳下地,跑到門邊眯起一隻眼,順着門縫兒往外瞧。
白間正背對門而站,指揮着仙倌們搬箱子:“你,把那箱子先放到迴廊下,據說裏面是衣物,別曬褪色了!”
“這箱是什麼?首飾?!這麼多!”白間無奈扶額,指了指門邊:“先放着,待會搬進去!”
什麼狀況?
縵縵把門推開一半,伸出腦袋喊白間:“喂!”
白間聞聲回頭,咧着嘴笑:“喲!小神女!”
“去!”縵縵最膩歪別人整日小神女的喊,好像她沒自己的名字一樣。世上小神女多得是,縵縵可就她這一個。“我在哪兒?你在這兒做什麼?”
“穹蒼宮!我在幫你歸置你娘親送來的東西!”
見縵縵還是一臉的莫名,白間好心為她解惑。“今日天光乍亮,你爹娘便一床被子卷着你,送進穹蒼宮了!”
白間手虛握成拳放在唇畔咳了兩下清嗓,而後雙手攏在身前、低眉順眼地垂首道:“幼女頑劣,竟招惹了君上,屬下聞聽后痛心疾首、滿心羞愧,實在愧對您數萬年的教導!今日將小女縵縵送入穹蒼宮,請您代為管教,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她雖頑劣但盛在天資卓越,假以時日,修為定在我之上,定能為您鞍前馬後。”
縵縵嘴角抽了兩下,聽出來他這是在學自己爹爹了。
白間說完,又抬手撫了下鬢角梳得一絲不苟的髮絲,半側過身去,聲音嬌軟地道:“素聞君上您澤被四海、威名赫赫,定是遍識世間才俊。調.教之餘,小女縵縵的親事還勞您多幫着掌掌眼,若有合適的,早早定下來,也算了卻我們夫妻二人一樁心事。洛尤在此謝過君上了!”
縵縵捂着窒痛的胸口,想着她娘應該是想說:□□什麼的都不重要,相看個好郎君才是重中之重!
她轉身扒着門板,額頭在上邊敲了兩下,才轉身一臉生無可戀地看着白間:“你還沒學尊神呢!”
白間左右找尋一番,一屁股坐在旁邊裝首飾的箱籠上,雙腿交疊、背部向後需躺,左手擎着做握書狀,右手假做拄在扶手上。垂眸看着空無一物的左手,淡淡地嗯了一聲:“既如此,便住下吧!”
縵縵歪着頭看着保持這個姿勢久久不動,忍不住問:“沒了?”
白間跳起來,笑得格外燦爛:“沒了!然後你爹娘便走了,再然後就送了這兩箱東西來!照理說你用得着如此多的衣裳、首飾嘛?”
“哦!”
縵縵木然地敷衍一聲,轉身就欲回房.
白間急忙喊住她:“沒了?!你就這麼接受了?”
“不然呢?”縵縵眨眨眼,一臉莫名其妙:“在哪都是住!有甚分別?傳聞中的穹蒼宮,我還一直沒機會來遊玩一番呢!”
說著說著,她忽然雙眸一彎,笑出聲來:“哎!如此說來,往後闖了禍,豈不是可以搬出穹蒼宮了!這靠山可比我爹硬氣多了!!”
白間:“......”
“我再補一覺!睡醒找你玩去啊!你帶我熟悉一下環境!”
門啪地在他臉前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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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前,戰神將女兒送到舊主跟前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九重天。
各仙府上至主人、下至粗使雜役,無人不知。
某仙府上神懊惱地直拍大腿:“早知如此也用被子裹着我那不爭氣的小子,扔進穹蒼宮去!能得尊神□□,那可是萬年也修不來的福氣,將來必成人中龍鳳。”
卻很快被坐下掌事仙君潑了盆冷水:“黎璽尊神最是冷然,如今越發避世不出,尋常仙者有幸遠遠瞻仰神顏,都恨不能要焚香禱告一番。能收下那位小神女,想是顧念着昔日與褚幸並肩征戰的情誼,那是過命的交情,尋常人哪能得此殊榮......再說,當年咱們冷眼瞧着,褚幸上神可是沒少挨尊神的責罰。以咱家小神君的纖弱身子骨,恐怕也經不起□□......”
這位上神聽罷,心裏的懊惱這才緩了些,又不由得為那個見了一面的小神女擔憂:“我倒是見過那個女娃,鍾靈毓秀的一個孩子,可惜咯!不知能撐多久......”
幾乎沒讓他憂慮過一個時辰,穹蒼宮裏便又傳出新消息。
“小神女和白間仙君在穹蒼宮蓮池摸魚,生火烤魚時燎着了一大片草皮,被尊神罰着撅在地上種草呢!”
眾仙一聽,暗自擔憂起來。
得!本來是兩個禍害各自一處,這下好了!合一起禍害人了!
後台偏偏還是出了名護短的黎璽尊神。
往後,恐怕難得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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