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很快,縵縵就懂了白間那笑的意思。
因為天君第二日、第三日,都送了禮物來。若說前兩次送禮物還藉著探病的名頭,那這兩日就明顯是為了送禮而送了。
昨日送來的是整套的胭脂水粉,胭脂、香膏、口脂、甚至連畫眉的螺黛都送了一小匣子。今日送來的,是一整套雲朵紋樣嵌紅翡頭面。
也不怪縵縵多想,這樣的東西一送,多少有點曖昧意味了吧?愁得她現在連還禮的心思都沒了,只想着怎麼把東西還回去。
自己送回去?不成,怕折了天君的臉面。讓白間送回去?也不成,白間那個人嘴上沒有把門的,不出半天這點事兒定會傳遍九重天。
好在,眼下有個躲出去的借口:外公與舅舅要啟程回東海去了。
縵縵想着,天君對她大概只是臨時起意,離開些時日緩一緩應該也就作罷了。於是,她便歡欣鼓舞地拾掇好自己的隨身衣物,火急火燎地跟着水神離了九重天。
她是閑人一個,一向來去自如,如今唯一的牽絆也就只剩下去穹蒼宮練劍一事,但因着昨日一早黎璽尊神就去了錦屏山值守,這請假一事倒是省了。
昨日清晨,她送尊上到宮外,他曾叮囑:“你既不願意隨我去錦屏山,那便安心待在九重天,如今不太平,不要出去隨意亂晃。”
當時她可是頭點得如搗蒜一般。
縵縵坐在雲頭上,撐着下巴若有所思:這才一日光景,自己就食言了,尊上知曉了會不會把她吊起來抽幾鞭子泄憤啊!
絲絲縷縷的雲絮飄悠悠滑過,縵縵隨手扯了一團,握在手裏漫不經心地揉捏着。
不知如今魔族是個什麼狀況?錦屏山如今事態如何?這次仙魔之戰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上次隕滅了兩位尊神、重傷三位,其餘諸人更是死傷無數。
經過十萬年的休養生息,各界才逐漸步入正軌,如何經得起再一次的血洗。如果再如前次那般慘烈,那麼......
縵縵頓覺心口一緊,慌忙扯着自己的衣領,喘了兩三下粗氣,狠拍胸口順氣后,又側過頭去連連吐口水:“呸呸呸!”
她舅舅狐疑地回頭:“這孩子前一秒還好好的,怎麼忽然跟中了邪一樣?你在吐什麼?嘴裏進了雲絮了?”
縵縵捂着嘴,滿眼驚慌地搖頭。
她一定是近幾日休息不好,腦子不靈光,不然怎會突然胡思亂想,尊上那麼強,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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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屏山,仙兵營。
褚幸已連續月余未曾睡個囫圇覺,眼睛裏掛着紅血絲,神情卻十分亢奮。
“尊上,上次一戰後,魔神幾無再戰之力,一直被奉養在魔宮內。我軍士氣大振,接連幾場小戰都大獲全勝,何不趁勝追擊,一舉攻入魔族。”
黎璽垂眸把玩着腰間裝飾的暖玉,眸色幾變,最終也只是輕嘆一聲:“還不到時機。”
他月余來神力耗損嚴重,身形也清減了些,雖然瞧着並不明顯,但下頜線條較之前凌厲許多。褚幸瞧着,心疼的同時也有些隱隱擔憂。
“尊上,您的臉色瞧着比離開時要蒼白許多,可是事情難行?有什麼我能幫上的?”褚幸說完,眸光閃動片刻,終究還是遲疑着問出口:“你的計劃究竟如何?若事成,會不會......”
話未說完,黎璽便猛地一抬手,褚幸哽了下,隨即便聽到輕緩的腳步聲,立即警覺地閉上嘴巴,起身肅立,待人掀開營帳才恭敬地拱手下拜。
“清櫟尊神。”
書嵐踮着腳舉起帳簾,待清櫟進門后,才無聲對着黎璽和褚幸施了一禮,放下帘子離開。
清櫟彎起嘴角,對着褚幸溫和一笑。“不必見外,你與黎璽在時如何,此時便如何,他與你情分擺在那兒,他都不肯受你那些虛禮,我又何來如此大的面子呢!”
她說著話,款步姍姍地走到黎璽的案几旁,跪坐在側面,左手撩起右袖,露出一截皓腕,縴手翻飛,優雅又嫻熟地倒了杯茶遞過去,目光盈盈望着冷着臉的黎璽。
“營中用水取自錦屏山後一處泉眼,清冽甘甜,泡茶最是得宜。”
褚幸抬眼看了下她溫柔的笑顏,又淡淡覆下眼來,揚聲道:“屬下告退!”
黎璽自她進門以來,一直覆下的眼帘終於抬了抬,不着痕迹地在清櫟的臉上打了個轉兒,又撇開去。
而她舉着的茶,他卻視若無睹。
清櫟嘴角笑意絲毫未減,手腕翻轉將茶杯送到自己唇邊,殷紅的唇輕啟,幾乎只抿了幾滴水,又輕緩地放下,杯底落在桌案上,一絲聲響也無。
“我瞧着你的臉色不大好,可是最近太過疲累?若當真不適,便好生歇一歇,左右我也無事,便幫你多看顧幾日。”
每位尊神值守十日,是他們三人當時共同定下的,一為防魔族侵擾,二為穩定軍心。如今該他當值,清櫟此番話出口,便是有留下之意。
“不必!”黎璽拂袖起身,繞過桌几大步往外走。
清櫟搭在裙裾上的手倏然握緊,咬着唇狠狠閉上眼,沉沉呼吸一聲後方哀聲道:“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數十萬年的情分,你準備一直與我生分下去嗎?”
行至帳簾處的黎璽腳步一頓。
清櫟站起來,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兩步又堪堪停下,若秋水般的雙眸里俱是淚意。
“我們曾經一起練功、捉妖、除魔,十數萬年朝夕相處、共同進退的日子,你都忘了嗎?如今姐姐和牧雲都故去了十萬年,只余我們三人各自一處,千萬年方能見一面......”
黎璽漆黑的雙眸中湧起無數情緒,最終又壓下,眸色漸漸冷下來。
“我沒忘!正因沒忘,才厭你至斯!”
他凜然轉身,揚起嘴角冷笑了聲,眼眸中都是戾氣:“清櫟!你當知曉,當日若不是南曄死命攔着,你焉有命活到今日,站在這裏與我談情分?!”
她怎敢提及琳苑和牧雲?!又何來的臉面再提及他們二人?!
清櫟踉蹌退後半步,匆匆撇開臉避開他的目光,咬着唇角不出聲。
十數萬年的朝夕相處,她怎會不了解眼前人的性格?當年,他佩劍的陰寒之氣,可是實打實地在她脖頸間繞了一遍......他是當真想殺了她!
氣氛一時間冷至谷底,黎璽不欲再待,轉身猛地扯碎帳簾,摜在地上后大步離開,不遠處的書嵐驚了一跳,慌忙跑過來。
“黎璽尊神,可是我家尊上一時擔憂,勸慰的話說的重了些......”
“滾!”
書嵐未完的話,被黎璽陰狠的眼神嚇得噎住,哆嗦着轉身就跑,進了營帳看到自家主上黯然神傷的模樣,更是一個頭兩個大。
她邊走邊在心裏繞了幾個彎,隨即揚起笑臉湊過去,雙手扶起清櫟的胳膊,溫言道:“我瞧着黎璽尊上還是念舊的,您一提及幼時情分,他便情緒大動,可見不是全不在意的。”
“他?”清櫟凄婉一笑:“他哪裏是念着與我的情分,他分明是念着琳苑......”
從小到大,他都是與姐姐更親近,對她卻總是淡淡的。如今姐姐都已經死了近十萬年,他還不肯原諒自己!還不肯接受她的示好。
清櫟抬手抹去眼角淚漬,逐漸冷靜下來。
“罷了!恨也好、怨也罷,總歸都是放在心裏,時時記着的......”
歲月悠長,且耗着吧!總有一天,他會回到她身邊的!
只要,他沒遇到其他人,沒對誰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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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
晶瑩剔透的水底神宮內,縵縵被一眾兄弟姊妹們團團圍住。
“小妹,聽聞你最近被尊神親自教導,想必是功法大有進益,晉位上神指日可待了?”
“縵縵姐姐,聽說尊神親自為你鑄了一把神劍,快取出來讓我們開開眼!”
縵縵自幼就時常在東海小住,與一眾兄妹們情誼深厚,此刻也是實打實的開心,連日來不開心的事兒很快忘諸腦後了。
“說起這把劍呀!那可是真鋒利!”縵縵拔出佩劍原地轉了一圈,好讓周圍人都能看清。“這可是尊神大人親手打造,世間僅此一把,絕無仿冒!”
黎璽尊神無事時喜歡研究些武器,這在仙界不是什麼秘密,許多有頭有臉的仙者常會藉著契機求上一求,即便不能得他親自打造,便是幫着設計個圖樣、研究個材料,都是莫大的臉面了。
縵縵的表哥接過劍去,滿眼艷羨地摸着閃着寒光的劍刃,揚聲道:“據說上次他老人家親自開爐鍛造,還是四萬多年前白間仙君出世,他親手給制了柄短刀做見面禮,至今還被供奉在白間仙君房內,不敢輕易使喚呢!”
“還有這事兒?!”這縵縵倒是沒聽說過,不過白間房內她去過幾次,有沒有供奉着刀她卻是知道的。“三哥哥,這傳言可不盡實喲!我可從未在白間房內看到過什麼短刀,他那個人最是散漫,指不定扔到哪個角落裏去接灰了呢!”
他表哥“啊”了一聲,久久才扼腕嘆息道:“暴殄天物啊!若我有此殊榮,非供奉在宗祠內,日日焚香祭祀。”
這就誇張了吧?縵縵猶豫了下,看着自己表哥真情實意地模樣,終是壓下了話頭,沒忍心反駁。
罷了!尊上在仙界聲望太高,擁護者甚眾,還是別惹了眾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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