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殺妖獸這種事，縵縵最是得心應手。
但今日遇到的這隻捲毛紅鬃獸略顯棘手，日頭起了又落、從地下打到天上，甚至在水下都鬥了幾個時辰，她都沒能宰殺它。
她娘親洛尤公主可是地道的水族，她本體雖沒承了龍族一脈的根，但自幼便常在東海小住，在水下不說矯若游龍，也算得上是行動自如了。沒想到也絲毫占不到便宜．．．．．．
但她這個人一向執着，從沒有知難而退一說，已經滿身傷痕了，心裏想的仍是：這傢伙如此厲害，內丹一定也差不了．．．．．．
說她傷痕纍纍，那捲毛紅鬃獸便能說是只剩一口氣兒吊著了。
此時，縵縵騎坐在它背上，左手揪着它額頂一撮毛，右手握着的鞭子在它脖頸上死死纏了幾圈，勒得它嗚咽不止，不住在雲頭掙扎翻滾，企圖將她甩下去。
夜色里，捲毛紅鬃獸因身上幾處幾可見骨的傷口、和頸上的窒息感，嘶吼聲震天動地，飛禽走獸們紛紛遁走，生怕被殃及。
此時縵縵也已經力竭，再僵持下去她未必能佔到便宜，於是左手鬆開它的鬃毛，反手摸腿間綁着的短劍，打算速戰速決。
捲毛紅鬃獸極聰明，在她鬆手的瞬間，立即使出全身氣力逆着鞭子纏繞的方向翻滾，順勢逃脫的桎梏。
它迅速爬起立在雲團上，脖頸下壓、瞳孔如炬，恨恨地盯着縵縵。
糟糕！
被掀翻出去的縵縵空中一個翻騰，單膝支地穩住身形，三兩下卷好鞭子塞到后腰處，然後迅速地抽出短劍。
劍方出鞘，紅鬃獸已衝過來，血盆口大張，足能同時吞下幾個縵縵。
縵縵一側身，手在它的長鬃毛上一抓順勢騰空而起，交錯的瞬間匕首一劃，在它前肢窩處又劃了一了血痕。
“嗷嗚！”
紅鬃獸揚首嘶嚎，后蹄揚起正蹬在縵縵背上。她身體仍在空中，被巨大的撞擊震得五臟皆顫，一口鮮血噴濺而出，纖細的身影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直直地墜向一處山頭。
縵縵捂着胸口暗暗祈願：“山上千萬別有什麼尖利的石峰凸起．．．．．．”
片刻后，某座無名山峰上的兩間竹舍迎來了滅頂之災。
先是一個纖細的身影疾速砸下，將一角房頂砸了個大窟窿，竹舍晃了兩晃，撐住了．．．．．．但震顫還未平息，另一龐然大物便帶着毀天滅地之勢衝過來，落在屋檐的瞬間，竹舍轟然倒塌，煙塵四起．．．．．．
紅鬃獸身上多處傷口血流不止，怒吼着在廢墟中翻找。它的爪子裹着腥風掃開一根房樑柱，看到翠竹間那一抹杏色衣角，頓時眸色一亮，興奮地嗷一聲，一爪子拍下去．．．．．．
“嘿！”
俏皮的喊聲從身後傳來，紅鬃獸心底一驚，使出全力拍出的爪子已無法收回．．．．．．伴着頭皮竄涼的驚懼，後頸被騎上的同時，冰冷的刀狠狠扎進它頸間．．．．．．
縵縵雙眸晶亮，燦爛一笑補上未完的話：“我在這兒．．．．．．”
她手腕翻轉，刀尖在軟肉里扭了扭，而後迅速向後一帶，紅鬃獸一聲哀嚎哽在嗓子眼，眼一翻栽倒在地斷了氣兒。
縵縵也跟着摔下去，背砸在倒塌的竹舍棚頂，硌得生疼。
她筋疲力竭，還是硬撐着爬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到巨獸頸邊抽出短刀，被噴出的鮮血打濕了半邊身子，也只是渾不在意地抬袖一抹臉。
內丹．．．．．．五顏六色、晶瑩剔透的寶貝．．．．．．
縵縵眨眨眼，滿眼的興奮都快溢出眼角了！
她踉蹌着走到紅鬃獸前肢窩旁，大概心臟的位置，高高舉起刀揮下，口中念念有詞：“大寶貝，對不住了！姐姐一定替你好好保存內丹．．．．．．”
話音甫落，刀入肉的聲音響起，正繼續發力，手中刀卻突然間沒了阻滯，晃得她人也向前竄出兩步。
她正猶疑，就見紅鬃獸小山坡一樣巨大的身軀化作陣陣黑霧，消散於漆黑夜色中．．．．．．
“見鬼！”縵縵瞪大眼，氣得手都哆嗦了。“打了一天一夜的極品凶獸竟是幻象？”
不可能！她身上濺上的獸血可都不是假的！放眼各界，能做出如此逼真幻象的人屈指可數，而又是誰，會耗費如此多的靈力，來做一個凶獸？
她緊抿嘴角，咽下腹內翻湧而上的腥甜，顧不得滿手的鮮血，拍打着額頭迫使自己保持冷靜。
“不對！！天虞山乃尊神黎璽的地界，世間無人能與他為敵，誰敢如此．．．．．．”
縵縵揚起頭，天幕繞着圓盤一般的月亮旋轉起來．．．．．．
“黑霧．．．．．．難道是魔神餘孽？”
她身形晃了幾晃，狠狠搖了兩下頭，意圖保持清醒。
“不會．．．．．．魔神早已覆滅數萬年．．．．．．”
縵縵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後仰砸在地上，濺起一片灰塵。
－
天虞山。
極高的一處山頭，圈了一處院落。
乾淨的院子被一條碎石小徑一分為二，左半邊支着幾張長桌，上面晾曬着各類奇珍藥物。右邊是一處蓮池，池面被青翠的蓮葉和粉白相間的蓮花塞得滿滿的，不時有調皮的魚兒跳起，濺起細碎的水珠．．．．．．
清風拂過，捲起淡淡的荷香．．．．．．如果竹舍沒有倒塌的話，一切都靜謐而美好！
院落正中一片狼藉，滿地碎竹，從隱約露出的幾處擺設，方能辨別出這曾是一間竹舍。
滿眼青翠中，上方昏睡的水杏色格外引人注目。
蓮池裏，一尾金色錦鯉悄悄自蓮葉間探出小腦袋，水中的魚尾抽打着一根藕。
“這姑娘躺了三天兩夜了，早已死透了吧？”
被它拍打的藕在水中扭了幾下，嘟一下冒出一顆五官類人的小腦袋，飛快地竄出水面看了一眼，又縮回池裏，瓮聲瓮氣地答：“沒死！死了就和那怪物一樣，化成黑煙了。”
小錦鯉使勁向上竄了竄，還是看不清疊得老高的竹子上，那姑娘的樣子。
“哎喲喲，我要是能幻形就好了，好想去看看喲！”
說著話，又有一尾小魚扭着身子游過來，小腦袋探出水面瞧了瞧，開心地咯咯笑：“她的裙子好漂亮喲！可惜了，都被臟血污了．．．．．．”
“吵死了！！”縵縵捂着額頭坐起來，四下打量一番，一時間竟恍然不知身在何處。
蓮池裏瞧熱鬧的兩條小魚嗖地一下沒入水中，沒了蹤影，池裏的藕人搖搖頭，也把小腦袋往身子裏一塞，變得尋常藕一般模樣。
另一邊，縵縵回憶了片刻，想起消失的紅鬃獸和子虛烏有的內丹，忍不住又是一陣嘆息。
可嘆息完，她又接着一喜。
不一樣了！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修為掙脫了幾千年的瓶頸，從上仙直登仙君修為。
這算是，因禍得福了？這可比再好的內丹都有益處啊！
她年齡尚幼，便有如此境遇，保不準在相看到合適的夫君前，便位極上神了。到時，還怕找不到一個威風的夫君，讓她娘親滿意嘛？！
縵縵越想越開心，頓覺身上的傷處都不疼了。只是，傷口不疼了，餓了幾天的肚子卻抗議起來。
她撿起地上的短劍，擦拭乾凈血跡后塞回腿間綁着的劍鞘里，這才認真打量起這處院落。
竹舍塌得粉碎，找吃食是不必想了。竹籬笆外有幾顆杏樹，但果子還是青的，她瞧一眼嘴裏便止不住地泛酸。
一架架的藥材也不能當飯吃．．．．．．
目光轉到蓮池時，縵縵雙眸瞬間晶亮，提着裙角自廢墟間跑出，直奔池邊。她眼尖，方才看到蓮葉層疊的池水裏有漣漪盪開，定是有魚！
她彎腰脫下鞋襪扔到一旁，挽起褲腳正欲下去，卻生生頓住了。
池水倒影里，一個滿身血污、蓬頭垢面的少女正和她對上視線．．．．．．
“．．．．．．”
她趕緊收回邁出一半的腳，強忍着飢餓，捏個訣把身上衣服弄乾凈，又打散長發照着池水綰了個髮髻，用僅剩的金簪固定好后，才鞠水洗了兩把臉。
池水裏，又是風姿綽約、容顏芙麗的神女了！
“成！下水抓魚！”
約一炷香后，縵縵站在蓮池裏，滿臉憂愁。
這天虞山是不是跟她八字不合？！怎麼一到了這裏，事事兒都不順呢！魚都成精了！別說抓不到，就是真抓到了，她也下不去嘴啊！
“算了！”縵縵轉身往岸邊水淺處走，彎下腰在水中摸索。“魚是不能吃了！吃點藕總沒問題了吧！”
蓮花開得茂盛，藕也極多。她很快摸到一根粗藕，掐斷根部抱出水面。
呵！足有她胳膊粗，夠吃一頓了！
她眼角眉梢都沾染上笑意，正欲藉著池水洗乾淨，手裏的藕突然蹦出一個小腦袋瓜，撅着小嘴怒斥：“何方妖孽，我乃黎璽尊神座下藕人，爾竟敢放肆！”
縵縵：“．．．．．．”
恰逢此時，身後的竹籬笆門‘吱呀’一聲緩緩被推開。
縵縵渾身一僵，緩緩轉過身來。
推門的男人一身纖塵不染的雪白緞衣，發頂束着雪玉冠，其餘烏墨般的發如絲滑的綢緞般瀉在腰際，墨白相襯、甚是惹眼。
而長相，更是世間少有的極盛之顏。
縵縵驚艷了一瞬，看到他身後擠眉弄眼的白間，怎還能不知來人身份。
只是，怎麼不是想像中的和藹老爺爺？哪怕是個中年叔叔樣也行啊！偏偏是個極俊朗的年輕神君，這讓她攢了數萬年的孺慕之情都無從談起了．．．．．．
蓮池中站着的姑娘褲腳挽到膝窩，杏色綾裙隨着水波蕩漾，漫開一層層漣漪。
小姑娘懷裏抱着根胳膊粗的藕，凝脂般的小臉上還沾着兩塊泥，極其清澈的大眼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轉。而後，揚起嘴角俏生生地喊了聲：“黎璽叔叔好！”
白間腳底一滑險些摔倒，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根竹籬笆穩住身形，滿眼崇拜地看着蓮池裏的姑娘。
黎璽尊神冷嗤一聲，嘴角輕勾、似笑非笑。
“按輩分，你該叫我一聲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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