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殷啟是趁着魔族侵襲的混亂之際逃走的。
此時南曄與黎璽已上了戰場,來戰神府查辦的是清櫟和褚幸。
守地牢的仙軍只是被打暈,很快就清醒過來,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是小神女做的。”
褚幸大驚失色,一拍桌子站起來。“不可能!”
上首的清櫟眼波流轉,淺淺地笑起來,揚手喚過書嵐:“去瞧瞧!病着的小丫頭可醒了?若醒了,便請來詢問一番,免得平白受了冤屈......”
書嵐得了令,乾脆地答了聲,急匆匆走了。
褚幸轉頭凝視清櫟,後者優雅地握着茶杯淺抿一口,再沒給過他一個眼神。
縵縵是被清櫟手底下女仙們從被子裏拖出來的,她從昨晚昏睡到現在,驟然被驚醒,有些莫名其妙,奈何四肢酸軟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白間隨軍出征了,夏梨卻是一直都在的,但她一人難敵四五個女仙,且對方言說只是請縵縵問話,也確實沒有下重手。
夏梨只能上前擠開她們,自己攙着縵縵。“她正病着,你們手腳沒輕重,我來扶吧!”
三個女仙面面相覷,打不定主意,轉頭看門外的書嵐,見她點點頭才鬆手退到一邊。
書嵐攏着手站在門外,眼裏俱是燦爛的笑。“夏梨女君,您可要扶好小神女,莫要摔了、碰了,更不要丟了!”
夏梨冷冷瞥她一眼,拉着縵縵的胳膊繞在自己肩上,撐着她往外走。
縵縵心下猶疑,隨着夏梨的步伐往外走,瞧着幾步開外的書嵐幾人,強撐着仙力與夏梨傳音。“發生何事?”
夏梨:“不知,但見這陣勢總不會有好事。”
書嵐是寸步不離清櫟尊神身側的,既是她親自來,那見的必是清櫟。魔族侵襲的當頭,清櫟竟從軍營返回,還命人來抓她,事情想必不會小。
夏梨心下焦急,“要不,我去尋尊上?”
縵縵看着四名女仙飄逸的身影,暗自搖搖頭。至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多少吃點虧罷了......
饒是縵縵來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在跨過門檻看到一臉焦急的父親時,心下還是沒來由地一慌。
褚幸早就坐不住了,見女兒孱弱地被扶進來,趕忙起來迎上去,攔腰抱起來放在近旁的椅子裏。
“尊神,小女病重,在事情未查問清楚前,她便還是我戰神府神女,不是罪人。”
言下之意,是不準清櫟藉機打壓。
清櫟目光流轉,悠悠自縵縵臉上繞過,婉然一笑。“可!”
反正,早一點、遲一些,都躲不過責罰......
清櫟說完這個字,便漫不經心地偎進椅背,小口啜着茶。書嵐會意,大搖大擺地走過來,站在她桌前,揚起下巴問縵縵:“請問小神女,殷啟太子私逃一事,你可知曉?”
殷啟逃了?
縵縵蹙眉看了眼自己父親,見他沉着臉點頭,一股強烈的不安感襲上心頭。她撐着扶手挺直脊背,目光澄凈地望着清櫟,鄭重搖頭:“我一直病着,不曾知曉......”
“不知?”書嵐冷笑着,“守門的仙軍親口說,昨晚子時是你突然到地牢外,趁他不備打暈了他!”
縵縵急怒攻心,仙氣逆行憋得臉都紅了,站起來厲聲駁斥:“不可能!我纏綿病榻幾日,一直昏睡着,怎會是我?!”
她昏沉地睡了幾日,驟然情緒激動,眼前一黑又險些跌倒,旁邊的褚幸眼疾手快拖着她的胳膊,把人按回椅子裏,轉頭冷着臉對清櫟一拱手:“尊神!小女所言非虛,她病了幾日是眾人皆知,葯神亦可佐證。”
清櫟悠然放下茶盅,淺笑:“哦?那便去請葯神來吧!”
話音甫落,門外侍立的女仙立即有一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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葯神來得極快,問明情形后,也力證:“小神女的確病重,我為她下了幾劑重葯,都無絲毫好轉。”
褚幸臉色稍霽,暗自舒了口氣。“尊神,此事疑點重重,許是賊人冒了小女的模樣,栽贓於她......”
清櫟施施然站起來,步履悠然地走近,居高臨下地晲着縵縵。
一方尊神站着,她只要還沒死就別想坐着,縵縵按着扶手緩緩起身,坦然迎上清櫟銳利的目光。
清櫟冷冷一勾唇,捏着她左手抬起,露出腕間盪着金色光暈的鐲子。
“縵縵小神女!除了戴着尊神氣澤的你,這世間還有誰能破開黎璽的結界?”她側過臉,眼底盈着笑,問褚幸:“褚幸,你被各界尊為戰神,除卻幾位尊神外無人能敵,請問你可破得開?”
褚幸臉色大變,幾步上前來欲辯駁,卻半個字也說不出。
清櫟說得沒錯,黎璽尊神佈下的結界,豈是誰都能破得了的?當日殷啟能破開藏盔甲那處的結界,幾乎散盡了本身修為,說到底也不過是尊上引君入瓮,有意為之。
褚幸懂得,縵縵自然也懂得,她心底一寒,手腳不受控制地微抖,尤不死心地問葯神:“上神,依您之見呢?”
涉及如此大的事件,葯神怎敢貿然下定論,只猶疑着道:“以神女今日病情,下床都格外費力,按說......”
在清櫟不經意地撩起縵縵袖子時,葯神的話鋒一轉,驚呼出聲:“血砂!!”
縵縵順着他的目光低頭,驚疑萬分地抬起手腕,果然看到腕間趴着只硃砂樣的小蟲,的確是魔界特有的血砂蟲。
此蟲極其珍貴,多為魔界勛貴飼養,須得依附在飼養人身上,日日喂以鮮血,萬年左右方能養成,能蝕人心智、操控行為。
縵縵眼眶一紅,跌坐回椅子裏,咬着唇搖頭,喃喃道:“不會的......怎會......”
原來,那日在地牢,胳膊上那劇痛不是被殷啟捏的,而是砂蟲刺破皮肉。原來,他那句對不起,不是因着失手推開她。
殷啟!
縵縵緊緊閉了閉眼,緩去眼底酸澀,身子滑下椅子跪伏在地,額頭貼在冰冷的地板上,聲音輕緩堅定:“但憑尊神處置......”
做錯了事,就須得承擔後果,這是爹爹自幼就教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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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幸自幼孤苦、歷經磨難,入穹蒼宮后亦是日日苦練、憑藉著自己的天賦和努力,最終出人頭地。魔神一役后,他聲名大噪,在各界都要被高看一眼。
他這一生,苦過、累過、傷過、痛過,卻從未如現在一般,滿心慌亂。
為父母者,怎能眼睜睜看着子女陷入險地。
他頸間喉結滾動,深吸一口氣,方拱手深深鞠下去,顫着聲求情:“尊神!請您念在小女被砂蟲蠱惑心智,無心釀出大禍的份上,饒她一命!.”
清櫟抬手撫了下鬢髮,絕美的側臉顧盼生輝:“你說的也不無道理,畢竟她是失了心智。但這死罪可免......”
褚幸躬着的腰又低了些:“活罪不可少!就罰她......罰她......”
父親一生殺伐決斷,何曾如此軟弱過?縵縵按着地面的手指顫了顫,斷然接話:“依照軍中律例,私縱犯人當罰三十鞭!”
清櫟垂眸,頗意外地看了伏在地上的人一眼。“你倒是懂事。”
她隨手在褚幸肩頭拍了下,“你也起吧,左不過一件小事兒,哪當得起您戰神這一拜呢......”
書嵐殷勤地上前托着清櫟的手,扶她回上首做好,主動請命:“尊上,鞭子也是現成的呢!縵縵小神女那不離身的鞭子就極好!您操勞了數日定是疲累,這行刑之事便由書嵐替您分憂吧!”
縵縵早已萬念俱灰,聞言衣角都未動半分。
褚幸卻不贊同,立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主僕二人。“褚幸自己教女不嚴,不敢勞煩他人,自當親自管教。”
“這如何使得......”書嵐下意識地喊了句,就被清櫟抬手按在手腕,倏然失了聲。
清櫟讚許地對着褚幸點點頭:“這樣也好,孩子嘛!自當是做爹娘的管教了......”
褚幸是出了名的倔脾氣,若真惹惱了他,怕是不好善了。值此多事之秋,清櫟也不願給自己添麻煩。
況且本也就不指望着區區三十鞭能將縵縵如何,不過是挫挫小姑娘的銳氣罷了,誰下手無甚分別。
“不敢污了尊神耳目,縵縵自去院中受罰。”
縵縵按着地面起身,轉身往外走,出了門見到憂愁着臉的夏梨,蒼白着臉對她虛弱一笑:“勞煩女君,替我跑一趟,取我的鞭子來......”
夏梨欲言又止,卻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快速離開。
等待的時間裏,縵縵靜靜跪在院中石徑上,垂眸看着地面,輕聲對身後的褚幸道:“爹爹,女兒不孝!害您跟着丟臉了......”
褚幸仰頭望着天際的流雲,目光悠遠,嘴角合著淺笑。
“縵縵,爹爹自幼就教導你,做錯事不要緊,但事後要吸取教訓,要勇於為自己犯下的錯承擔後果。今日你不哭不求,坦然接受,爹爹很滿意!但是,爹爹今天要教你另外一個道理。”
私縱犯人的確罪不可恕,縱使縵縵是被砂蟲蠱惑、情有可原,但畢竟事由她而起,造成的後果也不可估量,挨幾鞭子並不委屈,
但縵縵這鞭,豈是軍營里尋常的馬鞭可比?再重的仙法附在馬鞭上,至多皮開肉綻、損耗仙力。可這稱得上神器的萬年蛟骨,附了仙力打在魔獸身上都是立可脫皮見骨,女兒這一身嬌柔皮肉,怎受得住。
這三十鞭打完,即便是他下手,也少不得要去了大半條命,三萬年的修為更是幾乎要散盡。
褚幸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只有自己強大到無法折斷,方能得一公平!”
“是,阿爹!女兒記住了。”
夏梨猶豫着跨進門來,在褚幸握住鞭子后,卻不自覺地握緊不肯撒手。
褚幸朝她感激一笑,倏然發力抽走鞭子,骨鞭破空而起劃破日光,重重落在縵縵纖弱的脊背上。
縵縵身軀一震,死死咬住下唇撐着,晃了晃又直直跪好。
夏梨捂着嘴驚呼一聲,眼中迅速湧起潮意,驚慌失措地跑出院子。
屋內,書嵐侍候着清櫟用茶點,眼中俱是笑意,清櫟擰着眉拍了她一巴掌,卻是半個字也沒斥責。
褚幸握着鞭子的手青筋暴起,眼中俱是無邊陰寒。
從今往後,他不會再死守這一方軍營,不會再裹足不前。他要給他自己,給他的寶貝縵縵,還有未出世的寶寶,一個據理力爭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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