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周蔻就一直被困在寶樓直到初三,期間周吳氏恐怕聽說了她要尋死的消息,派人將四面窗戶都封住了,還將房中的利物鈍物都收了起來,連瓷盞也換成了陶瓷的,生怕再出一點意外。
到了成親這一日,一大早鑼鼓鞭炮響個不停,周蔻一身鳳冠霞帔,從頭到腳都是正式的皇妃儀制,她蓋着喜綢被人從寶樓帶了出來,只能聽見說話的聲音。
禮官唱着頌詞,父女拜別,其實自從那日以後,周蔻對這位父親就徹底死心了,按規矩磕了一個頭,由着鶯草扶着自己出去。
按照規矩,皇妃出嫁,陪嫁的起碼得數十個人,但眼下不一樣,四皇子不是一個正常的皇子,周蔻也不是一個正常的太傅之女,二人湊到一塊,周家只是將萱花和鶯草給了她帶過去,再添了嫁妝,那嫁妝單子她之前看過,很奢侈,但鶯草昨晚氣鼓鼓跑過來告訴她,有許多箱子都是空的,不過是周家要明面上好看。
古來娶妻彩禮,嫁女嫁妝,那都是傳統,皇家下禮出手之闊綽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但周家好歹也是當朝太傅府,卻連點嫁妝都捨不得添,恐怕是料定了周蔻嫁過去活不了兩日,再有一層,也就是周擎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反正周蔻早就心涼了,她不在乎什麼嫁不嫁妝,只盼着今晚上能安安穩穩,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那比什麼嫁妝都好。
來迎親的並不是四皇子本人,聽萱花在耳畔說是參知政事元家的二公子,因與四皇子素來交好,今日是他替四皇子迎親。
周蔻隔着紅綢,朝他福了福身,便聽到一個朗然的聲音,“皇妃不必多禮,請上轎吧。”
光聽聲音,周蔻猜測他應當是個翩翩有禮的貴公子,但不知道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跟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四皇子交好。
她上了轎,一路上捏緊了袖子,十六人抬的大轎穩穩妥妥,沒有半點顛簸,但她的心卻一直七上八下的。
這段日子裏萱花和鶯草一直在寬慰她,但周蔻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萬一四皇子就是那種蠻不講理,喜歡殺人的人,那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嫁過去,得被折磨成什麼樣子。
她越想越怕,但人都已經在轎子上了,逃是逃不了了,就這樣喜轎停在了皇子府門口,她握着綢花一邊,下了轎子。
按禮數,新娘子下轎后,該由新郎官拉住綢花另一邊,一起跨門檻,進正廳拜堂,但四皇子不得聖心,皇帝也沒來參加他的婚禮,皇後娘娘倒是想來,抱病在身,心有餘而力不足,兩個頂大的人物沒到,那些官員也不必跟着,所以這場婚禮實在沒什麼人,四皇子連出府門來拉她都不肯。
周蔻就尷尬站在轎子前很久,她又不敢自己掀了蓋頭,只能一直在等,最後還是那元二公子看不過去了,幫她拉了綢花帶子,接進了府上。
拜堂的總不能再是別人了,周蔻只感覺到周圍突然一片寂然,禮官高呼‘新郎至!’,然後那綢花被拉了一下,周蔻一下沒站穩跟着踉蹌,隨後按着禮數拜了堂成了親。
送進洞房后,見周遭的人都退下去了,周蔻這才敢開口問萱草,“剛才那個...拽帶子的,就是四殿下了嗎?你可見到他的樣子了?”
鶯草也放低了聲音,“是,但四殿下前些年在戰場上傷了臉,這些年一直帶着面具,奴婢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這事周蔻倒聽說過,這位四皇子今年也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但十四歲就領軍打仗,英勇無比,創下了累累戰功,當時都以為四皇子會被立為皇儲,可惜天不遂人願,一次和波羅的戰役中,大軍慘遭埋伏,幾乎全軍覆沒,四皇子有幸撿了一條命回來,但自此只以面具示人,也漸漸變得暴戾古怪起來。
他弱冠后別說立皇儲了,其他皇子都已經封了王,只有他還只是個皇子,有人說他失了聖寵,便就此自暴自棄起來,在府上養了一堆男寵自顧玩樂。
不過周蔻不打算和他如何琴瑟和鳴,他養了多少男寵都與自己無關,她的當務之急,是要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要是能熬過今晚,以後日子或許就會好過一點。
她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啊等,等着四皇子來揭她的蓋頭,結果外頭天都黑完了,什麼也沒等來。
萱花和她道:“皇妃,聽說四殿下已經出府了,恐怕今晚不會再回來了。”
聽到這裏,周蔻如釋重負,憋在胸口良久的那口氣呼了出來,她指了指自己的蓋頭,“那這個,我可以揭了嗎?”
萱花說可以,然後幫她揭了蓋頭。
這事要是放在別人身上,恐怕得是一大笑談,新婦的蓋頭居然是丫鬟揭的,新郎新婚之夜出去了,就好像今天就沒成過親娶過妻一樣。
但這對周蔻來說,這簡直是再好不過的消息,最起碼今晚上她的腦袋還安安穩穩的待在自己的脖子上。
四皇子雖失寵,但這皇子府卻是他當年風光時賜下來的,比照王爺的分例,四進四齣的大宅子,連帶上東西兩個大跨院,和後園連着的一大片竹林,在京城還是獨一份。
當年只等着將牌匾從皇子府換成王府,結果四皇子卻失了利,到如今這座宅子在外仍叫皇子府。
周蔻住的,是第二正院,叫‘雲瑤苑’,只比四皇子那兒差一等,裏頭陳設處處精緻,尤其是因為大婚經過佈置,更是如置金屋銀院,真真是如其名,讓人不禁產生了不真實的感覺,不知是否是置身在瑤池仙宮中。
這樣一比,周家的寶樓根本算不上什麼,簡直可以說是不值一提。
周蔻有點坐立難安,娘親曾經同她說過,越好看的東西背後越深不可測,不能被它的表面迷惑住了,這皇子府這樣好,誰知道是不是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不由打了個哆嗦,開始為她的小命着想。
其實萱花有句話說得很好,四皇子未必願意娶她,畢竟誰都知道他只喜歡男人,這樣一來,他也只當是娶了個擺設回來,堵住皇后的嘴,那自己就好好當那個擺設,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什麼都順着他的心意來。
她得讓他知道自己的誠心誠意。
不過四皇子今晚不在府上,這誠意該怎麼表達出來呢。
她想呀想,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來一個極好的主意。
“萱花,你知道四殿下的那些...們,他最喜歡哪一個嗎?”
萱花處事老道,而且她既然現在作為陪嫁嫁過來,和周蔻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這麼一天的時間,就已經四處打聽了七七八八。
她想了想道:“殿下一共有二十多位郎君,都住在後園的竹居中,其中最得寵的,該是那位淮溪君。”
“淮溪君...”周蔻把這個名字在嘴裏念了一遍,“那他有沒有什麼喜好?”
萱花搖頭,“這個奴婢暫時就不清楚了,但聽說這位淮溪君乃是絕色,和四殿下常常一起吃住起居,二人感情頗深。”
好看的姑娘周蔻見過不少,但從沒聽說過有哪個男人能用絕色來形容的,周蔻不太懂他們這些斷袖之癖的人,也不想去懂,不過既然二人感情好,恐怕這位淮溪君眼下在為自己的心上人娶妻之事傷心呢!
不行不行,這枕頭風是很厲害的,她要是不去討好這位淮溪君,萬一明兒個他在四皇子面前多說一句,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這裏,周蔻立馬站了起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竹居聽着是居,但地方很大,走過幾段九曲長廊,跨過屏橋,挑着一盞燈,周蔻叫人帶路,七繞八繞到了竹居門口。
那領路的丫鬟只敢一指方向,說:“那兒就是淮溪君的住處了。”
周蔻從她手裏接過燈,走到了院外,上頭懸着一個‘落溪齋’的葉匾子。
這裏怎麼看都像是個讀書人的書居,誰能想到淮溪君這麼好聽的雅號,卻是個男寵呢。
她咬了咬牙,壯膽上去叩門。
一連敲了好幾聲,裏頭就是沒人應,但能看到燈影綽綽,應當是有人在的。
她又叫了一聲,仍是一片死寂。
不管了,周蔻乾脆一推門自己走了進去,院內小亭內還置了一盤沒下完的棋局,和兩盞沒喝完的茶水,周蔻摸了摸那旁邊的茶盞,還是溫熱的。
但是房門卻是緊閉,她立在台階之下,躊躇到底要不要進去。
闖進去太唐突了,要是惹怒了那位淮溪君,她連今晚都活不過去。
但來都來了,就要這麼回去嗎,她往前走一步,又往後退一步,幾番來來回回,就是不敢真正踏上那台階。
要不還是改日吧,改日挑個他在的時間。
可是她還有改日嗎?指不定明兒個一早,四皇子見她不順眼,就拿刀把她頭給砍了呢?
她一轉身,又一回身,進退兩難的模樣,惹得倚在窗邊上的人忍不住輕笑。
“喂,你到底進不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