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萱花仍垂着頭,“姑娘是主子,奴婢們怎能直呼姑娘閨名。”
她很堅持,周蔻也奈何不了,只能撐着笑道:“那好吧。”
鶯草收拾着桌案上的糕點碎屑,周蔻問她,“方才那個...是夫人嗎?”
鶯草好像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姐很好奇,見她又生得這樣好看,昨兒個府上還傳說是鄉下女子,一身土氣,今日一見哪裏土氣,簡直比郁姑娘還好看十倍,難怪剛才郁姑娘處處刁難,怕是心裏正吃味着呢!
她年紀小,說話靦腆,笑了笑道:“那位...也算是夫人了。”
周蔻只知道是或不是,這‘也算是’到底是不是呢,她有些糊塗,“可剛剛爹爹喊她吳小娘。”
一旁的萱花道:“夫人是良妾出身,大夫人過身後,府上中饋之事都是夫人在打理,如今人人都稱一聲‘夫人’,往後姑娘萬不可像今日這樣,再喊‘吳小娘’了。”
原來如此,周蔻露出了個恍然大悟的神情,難怪周吳氏會不高興,她雖掌着中饋,但還並不是名義上的主母,身份不上不下,尤其忌諱別人提及‘小娘’二字了。
這周吳氏恐怕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之前在客棧那樣親熱的模樣,想必也是因為爹爹在,她想裝個賢德模樣來。
還有那個郁姑娘,周蔻才覺得這周家好像關係有點複雜。
聽娘親說,京城的男人三妻四妾很多,有些權勢人家,小妾能裝滿整個院子,女人多了,孩子就多,嫡出庶出一大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實在難受。
哪像她們蜀地,多是一個男人娶一個老婆,也不是沒錢,恐怕是和民風有關,這也是娘親多年前不肯跟周擎回京城做小的原因。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不論是郁姑娘歡姑娘,往後少不得要打照面,周蔻不是個愛結仇的性子,相反她很軟和,不論別人說什麼,她都是溫溫柔柔的。
那郁姑娘,也算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妹,以後能碰上了,她就只笑不說話,相信日子一久,郁姑娘會慢慢喜歡她的。
她問了萱花這府上有多少口人,各有什麼習性,忌諱,還好周擎雖然風流,但府上養着的妾室並不多,除了周吳氏,就還有一個張小娘,一個瞿小娘,一個徐小娘,其中除了張小娘沒有生養,瞿小娘和徐小娘各自有一兒一女。
那已經過身的正頭夫人,只有一個女兒,早在五年前就嫁到隴西去了。
周蔻心裏有了數,安安穩穩先住了下來,當天夜裏睡了一覺香甜。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過來請她,要去祠堂認祖歸宗了。
萱花和鶯草伺候她換了一身碧色紋影廣袖衫,髻上插了一支玉簪和一排珍珠扣,又簡單上了點胭脂水粉后,對鏡再看,周蔻都有些認不出自己了。
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身打扮在她身上,愈發像是雨後新筍冒出頭,一點碧桃掛春枝。
鶯草都看呆了,昨兒個她只覺得這蔻姑娘嬌弱不勝憐,今日一打扮,氣質上來后,就是比王女郡主也絲毫不為過了!
周蔻被她看着不好意思,害羞低下了頭。
萱花也驚訝她的美麗,但她畢竟年長,不似鶯草這樣什麼都擺在臉上,頓了一頓后就領着人出了寶樓。
祠堂並不在周府里,而是在外面,她到的時候,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周擎站在台階上,有個拄着拐杖的老頭鋪開一本厚厚的冊子,開始認祖歸宗。
場面很壯大,周家祠堂擺了上百個靈位,周蔻按他們說的,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插了一柱清香,然後那個老頭將她的名字填在了冊子裏。
值得一提的是,周蔻被記在了已故大夫人名下,是為嫡出。
周蔻看着底下那麼多人,心裏湧上來一陣感動,看,她爹爹多照顧她,這樣風光相迎,還特地將她記在嫡出名下。
待到規矩做完了,她看到下面幾個淡妝濃抹的婦人,各自帶着孩子,投來的目光中有好奇,有探究,甚至還有一絲.....悲憫和如釋重負?
周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只以為是周家的人都很盼着血脈回歸。
出祠堂的路上,她隱約聽到幾聲嘆息,好像還有一句模模糊糊的:“可惜了,這麼好看的一姑娘。”
回到寶樓,就有兩個板著臉的禮教嬤嬤早早候在那裏了,查過她的琴棋書畫和儀態以後,開始教她各種規矩。
該怎麼吃飯,怎麼用茶,怎麼說話,怎麼走路。
她也確實很用心的學習了,期間周擎過來看了她兩回,周蔻有提過他什麼時候把自己娘親的牌位迎回來,周擎不過應付兩句。
周蔻覺得,是自己學的還不夠讓爹爹滿意。
於是她更刻苦的學習京城中的一切。
終於在半個月後,周擎將她叫了過去。
到了地方她才發現,不止是周擎,那周吳氏也坐在旁邊,周蔻見到她,不由捏緊了藏在袖中的那管竹笛。
笛子是這幾日趁着得空時做的,嬌滴滴的小姑娘親自劈了竹,削了葉,一點點拿鑽孔和刀片做笛子,只因想着自己爹爹乃是當朝太傅,一等一的大文人,想必也是好雅風的,制了竹笛送他,爹爹定會高興。
其實她也不算得空,這段時間那兩個禮教嬤嬤不錯眼盯着她,除了吃飯睡覺,哪兒還有空閑,但時間總歸是一點點擠出來的,幾個晚上挑燈下來,眼底雖然已有了一層淡淡的烏青,但這笛子總算是做好了。
她福了福身,低眉順眼問了安,周擎見她儀態比之前好許多了,也放心下來。
他照例問了她的起居道:“你歸家也有大半個月了,一切可還好?”
周蔻說什麼都好,她抬了抬眼,小女兒春水漾成的溫柔是刻在骨子裏的,甜糯糯道:“女兒只要能時常見到爹爹,就心滿意足了。”
這話並不是奉承的虛話,她長這麼大,從來沒體會過有爹爹是什麼樣子的感覺,小的時候總有同齡人圍在她身邊,笑話她是個沒爹爹的野孩子,周蔻又說不過他們,只能氣得抹眼淚往家跑,問娘親為什麼自己沒有爹爹。
娘親說,“難道娘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爹爹?”
周蔻想了想,娘親很好,能賺錢會說話,對她又好,好像她們真的不需要爹爹。
後來沒有爹爹的日子,也一天天過來了,但你說周蔻心裏不想嗎,她怎麼會不想。
她多盼着能有爹爹,牽起她的手,把她扛在肩頭上,飛奔在日落黃昏的小巷中。
如今大了,扛肩頭是不可能的了,爹爹是大官,她能做的,只有在那慢慢建起來的期盼和柔軟中,渴望能多見一見爹爹。
那是她的爹爹呀,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他們身上流着同一種血,他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即便進了周家以來,一上來就趕着課程,時間頗緊,但她也知道這是爹爹的一片良苦用心,怕她跟不上京城的習慣,落人笑柄。
這樣崇敬的目光,反而讓周擎有些不忍心說接下來的話,周吳氏見到端倪,生怕他這個時候動搖,忙替他把話說了,“你念着爹爹,這很好,只不過你也及笄了,正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爹爹也不可能一直將你留在身邊,總歸是要嫁人了,這不,我們替你謀劃了一門好親,是旁人八輩子求也求不來的福分呢!”
周蔻纖薄的身子搖搖欲墜,好在扶住了旁邊的椅手,這才堪堪站住,她不可置信道:“親事?”而後周蔻猛然搖頭,“我不要,我不要嫁人,求爹爹再留我兩年吧!”
周吳氏一咬牙,冷下臉子道:“蔻姑娘這是什麼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你籌謀親事難道還有錯了?”
從她踏進周家的門檻,至今不到二十日,他們就這麼著急要把自己嫁出去,好似一日也見不得她一樣,若不是厭煩至極,又怎會如此。
要是早知道爹爹並不喜歡自己,她寧願不上京,或是早早離開,可那樣風光的將自己迎進府,安排了那麼好的住處,為何現在就要讓自己嫁人了。
周蔻緊咬下唇,一雙眼中蓄滿了淚水,望向坐在上面一言不發的周擎,“爹爹真的打算這麼快把女兒給嫁出去嗎?爹爹要是不喜歡女兒,女兒可以走,離得遠遠的,再也不進京一步。”
哪知周擎和周吳氏聞言臉色大變,尤其是周吳氏,上前拉着她的袖子惡狠狠道:“誰容你走的?都上了族譜,在祖宗面前磕了頭燒了香,還想走?我告訴你,你生是周家的人,死了也是周家的鬼!”
她這樣一拉扯,周蔻袖管里的竹笛就掉了下來,應聲落在地上,碎了幾條裂紋,周蔻顫顫巍巍將它撿起來,感覺心臟都被刺痛了。
周擎閉了閉眼,“好了,蔻兒,婚期在下月初三,你這段時間就待在寶樓里別出門了,準備待嫁吧。”
周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寶樓,幾個僕婦將她連架帶拉,一回房,寶樓外就有十幾個丫鬟守着,她離不開半步。
她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難道在爹爹眼裏,她真就有那麼招人厭惡嗎?
下月初三...算來也不過十幾日了,這樣緊湊的時間,即便平民間娶妻嫁女,也要提前籌備上幾個月。
到如今,她甚至連自己要嫁的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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