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
溫池驚了,看了看同樣詫異不已的時燁,又看了看還在他腳邊嗅個不停的白狐,半晌,他的嘴角不可控制地揚起來:“它好像能看見我誒!”
“不是好像。”時燁一本正經地糾錯,“它就是能看見你。”
“為什麼?”
時燁搖頭:“我也不知。”
溫池想了一會兒也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不管是何原因,有除了時燁以外的生物能看見他這一點足夠他樂了,他蹲下身,試探着想摸白狐。
白狐瞧見他落下來的手,條件反射性地想往旁邊躲,但它只是虛晃了一下而已,很快又穩住不動了,似乎在等待溫池那隻手的落下。
可惜溫池的手直接穿過了它的身體。
白狐趴在地上,嘴裏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尾巴不安地掃來掃去,那模樣看上去可憐極了。
溫池看着白狐水汪汪的小眼珠子,心裏軟得一塌糊塗,他想喂白狐一點吃的,可是時燁出來沒有帶任何食物。
“它好可憐。”溫池蹲在白狐旁邊,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從白狐身體戳過去,“瘦不拉幾的,渾身上下也髒兮兮的,可能沒吃過一頓飽飯。”
仔細一看,白狐的右腿還有一小塊兒地方禿了,沒了白毛,露出淡粉色的肉,也不知是被其他動物咬了一口還是在灌木叢中不小心蹭到了。
時燁看着臉上寫滿同情的溫池,淡淡地解釋道:“這隻白狐出生不過數旬,不知何原因沒了母親,它能活到如今已經很幸運了。”
溫池立即聽出了時燁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它快活不下去了?”
時燁點頭:“雖然這麼說很殘忍,但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隻白狐沒有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又失去了族群的庇護,十有八/九會葬身野外,光是食物的問題就會讓它活得步履維艱。”
時燁的確說得殘忍,可溫池也知道他每一個字都說得不假,就這麼一隻瘦弱還傷痕纍纍的狐狸要在野外生存下去,說不困難肯定是騙人的。
溫池不認為自己是個同情心特彆強的人,然而當他面對這隻白狐時,全部的不舍都在同一時間冒了出來,尤其當白狐對着他哼哼唧唧時,他甚至有了讓時燁收養白狐的衝動。
好在他還是把這個不可理喻的衝動壓了下去。
“不如我們去拿些吃的來給它吧。“溫池退了一步,忐忑地向時燁提出要求,“它看着怪可憐的,我們幫它一把。”
時燁道:“一頓食物解決不了它的生存問題。”
溫池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他腳邊的白狐似有所感,也衝著時燁哼哼唧唧地叫。
時燁沉默了一會兒,妥協地嘆口氣:“好。”
溫池喜出望外,也不管白狐能否聽懂他的話,一本正經地叮囑了白狐幾句待在這裏別走,便催促着時燁一起回去拿食物。
等兩人拿了食物過來,白狐還聽話地躲在灌木叢後面。
聽見他們的腳步聲,白狐從灌木叢後面探出半個腦袋,等瞧清楚他們的身影后,白狐才哼哼唧唧地跑向他們。
溫池碰不到食物和白狐,就只能羨慕嫉妒恨地蹲在旁邊,眼巴巴看着時燁像個沒有感情的工具人似的扯下一塊塊包子往白狐嘴裏遞。
白狐餓了很久,卻不搶食也不狼吞虎咽,時燁喂多少,它便吃多少。
最後,白狐一口氣吃了六個包子。
夕陽西下,溫池念念不舍地和白狐道了別,便跟着時燁往回走。
途中會經過一個亭子,周圍花叢掩映,還有不少樹木的遮擋,在外面只能隱約瞧見亭中的景象,但看不真切。
溫池從亭子附近經過了數次,從來沒有在這裏遇見過什麼人,可是這次,他忽然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音從亭中傳來。
溫池腳步一頓,扭頭看向還在往前走的時燁:“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時燁回答得很快:“沒有。”
“是嗎?可是我好像聽見有人在說話……”溫池摸了摸鼻子,眼見時燁走遠了,連忙跟上去,“算了,也許是我聽錯了。”
結果他剛這麼說完,亭中又傳來一道女人嬌媚的嬉笑聲,這聲音怎麼聽怎麼覺得耳熟……
此時,時燁的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他逐漸加快腳步,甚至催促溫池:“快點走吧。”
“小孩!”溫池跟上去,小聲說,“聽着有點像是你娘的聲音啊。”
時燁抿着唇,下巴的線條綳得極緊。
溫池看着不對勁,趕緊繞到了時燁前面:“小孩,你怎麼了?”
時燁抬眸瞥了溫池一眼,不知怎的,溫池竟然發現他的眼尾隱隱泛紅,半晌,才他張了張唇:“無事。”
“你……”
溫池剛吐出一個字,就見時燁的臉色驟然一變,他來不及做出反應,時燁便已極為靈活地鑽進了旁邊的花叢里。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一切歸為平靜。
花叢只有半人高,卻足夠容納下瘦小的時燁,時燁躲藏得極好,乍一看,根本看不出這矮矮的花叢里居然還藏着一個人。
溫池還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滿頭霧水,不知發生了何事。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他轉頭看見了一對男女。
那對男女正是時燁的娘親和舅舅。
只見他們有說有笑地從小道的另一頭走來,花殷攬過花嫣然的肩,低頭在花嫣然耳邊說了些什麼,花嫣然用袖擺掩着嘴巴笑得花枝亂顫。
溫池沒想到剛才聽見的還真是時燁娘親的聲音,同時也很意外時燁像是做賊一樣的反應,他走到花叢前,好笑道:“還真是你娘來了,但你這是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
時燁安安靜靜,對溫池的話置若罔聞。
“哈嘍?”溫池舉起雙手放在嘴邊做成喇叭的形狀,故意拔高聲量地喊道,“小孩,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想採訪你一下,請問你打算在裏面躲多久?”
時燁仍舊一聲不吭。
溫池甚至懷疑這個小孩是不是昏死在花叢里了。
溫池喊了幾嗓子,喊累了,便不喊了,他在花叢前站了一會兒,正想鑽進花叢里看看時燁究竟在做什麼,卻冷不丁聽見背後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
他頓了頓,轉頭看去。
下一刻,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竟然看見花殷和花嫣然在擁吻!
溫池震驚得無以復加,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就在他揉眼睛的功夫,花嫣然十分熟練地褪下了自己的外衣。
花殷看着花嫣然褪下外衣后的窈窕身形,眼中的色彩霎時濃烈了幾分,連帶着他的動作也略顯粗暴起來,他一邊低頭啃咬着花嫣然的脖子一邊把花嫣然轉了過去。
花嫣然背對着花殷,無助地扶在一棵樹上。
她嘴裏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像是快樂大於痛苦,她仰起脖子,閉緊的長睫抖得猶如在風雨中飄搖的蝴蝶。
溫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剎那間,他整張臉都紅透了。
他趕緊轉身背對他們。
可是這一刻,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他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花殷和花嫣然除了兄妹外還有這層關係,難怪他一直感覺他們之間的氛圍很是曖昧,還會時不時做出一些普通兄妹絕不會做的行為來。
原來他們……
溫池突然有些犯噁心,尤其當他聽見身後傳來的令人面紅耳赤的喘息聲時,盤旋在他心頭的那股噁心感在瞬間攀上了巔峰。
真的噁心。
太噁心了……
他們是雙胞胎兄妹,他們有血緣關係,他們怎麼能在時燁面前做出這種事來?
溫池隱隱有了反胃的感覺,他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可是若他走了,就只剩下時燁獨自在這兒面對這麼尷尬的局面。
掙扎了一會兒,溫池還是沒忍心離開。
於是他鑽進花叢里,很快找到在花叢里蜷縮成一團的時燁。
時燁坐在泥土裏,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上,他用雙手緊緊地捂着耳朵,彷彿這麼做就聽不見那些不好的聲音。
等溫池靠近了,才發現時燁在發抖。
“小燁。”溫池在時燁身旁坐下,他伸出手想撫摸時燁的背,可惜他的手穿過了時燁的身體,他盯着自己的手,長長嘆口氣,“對不起,我們應該早點走。”
若不是他在白狐那兒耽擱太久,他們也不會這麼晚才往回走,更不會在回去的路上碰到花殷和花嫣然。
可時燁躲藏的動作如此熟練,似乎不是頭一回碰到這種情況。
溫池想起他最初把花殷認作時燁父親時,時燁並沒有反對他的說法,直到後來生病發燒,才固執的強調花殷是他舅舅而不是他父親。
那麼,有沒有可能……
花殷不僅是時燁的舅舅,而且也是時燁的父親。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把溫池自個兒都嚇了一跳,緊隨而來的便是難以言喻的憤怒。
他失去了記憶,不記得自己父母是什麼樣,也不記得別人父母是什麼樣,然而在他的認知中,父母絕對不應該是花殷和花嫣然這樣,為了自己一時的快樂讓孩子陷入永無止境的尷尬。
倘若時燁真是他們的親生孩子,他們為何不好好保守這個秘密?為何要讓時燁知道真相?為何要讓時燁一次又一次的撞見這麼噁心的事……
一時間,溫池的呼吸都不順暢了。
他想抱住還在發抖的時燁,可是他的雙手無數次穿過時燁的身體。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沒有實體。
不知過了多久,喘息聲終於漸漸停了下來,隨後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伴隨着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聲。
“我們可是說好了,小燁留在家裏陪我,你要回去就自個兒回去,拖家帶口的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怎麼辦?”是花嫣然在說話。
“好好好。”花殷嘆着氣,“都聽你的。”
花嫣然見花殷妥協,態度也軟了下來,她好聲好氣地說道:“哥哥,我也是為了我們這個小家着想,我們隱姓埋名地逃到這荒郊野嶺里不過數年,那些人肯定還記着我們,我們總得小心為上才行。”
“好了,我又沒說什麼。”花殷道。
“我看哥哥的表情就是在說什麼。”花嫣然的聲音里有了笑意,她半是玩笑半是撒嬌地說,“我們拋棄所有好不容易走到如今這一步,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什麼了,我也不能再失去什麼了。”
花殷沉默了很久,才嗯了一聲:“嫣然,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漸行漸遠。
直到周圍徹底安靜下來,溫池才探出腦袋往外瞧了瞧,花殷和花嫣然已經走遠了。
溫池鬆口氣,回到時燁身邊:“小燁,他們走了。”
時燁沒再發抖了,他慢慢鬆開捂着耳朵的雙手,站起身,表情麻木地看着花殷和花嫣然走遠的方向,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時燁才抬腳邁出花叢。
溫池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時燁,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嘰嘰喳喳地說話惹人煩,便乖巧又安靜地守在時燁身旁。
時燁平靜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溫池說了聲好。
兩個人往回走的路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時燁宛若一個只會邁步的木偶,垂眸看着地面,兩條腿僵硬地交替前行,他身體周圍有冷空氣環繞,在無形中化作一個籠子,把他和溫池隔開。
溫池無數次悄悄看向時燁,可惜時燁從始至終都一臉麻木,壓根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麼。
最後,溫池放棄了,只是不停地在心裏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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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到屋子,便有個丫鬟過來喊時燁去用膳。
這時的時燁已經恢復如常,冷冷淡淡地應了一聲:“我馬上過去。”
“是。”丫鬟說完就走了。
溫池站在窗前,眼巴巴望着時燁面無表情地換衣服,他猶豫半天,欲言又止,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時燁很快換好衣服,還以為他會直接離開,沒想到他轉身走向溫池。
溫池愣愣地看着走近的時燁。
時燁仰頭看他:“你想說什麼?”
溫池懵道:“……啊?”
時燁道:“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溫池完全不知道自己把心裏的想法全部寫在臉上了,還在驚訝時燁怎麼知道他有話要說,不過既然時燁都這麼問了,他便扭扭捏捏地說道:“我就是有個疑惑……”
時燁道:“你說。”
“你舅舅他……”畢竟涉及到別人家的私事,溫池有些難以啟齒,可他更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你舅舅他是不是……”
沒等溫池把話說完,時燁已經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是。”
溫池剩下的話堵在喉管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是。”時燁似乎猜到溫池在想什麼,又道,“他是我父親。”
溫池啞然,但很快他便強裝着振作起來,還提出了一個很損的法子:“不如我陪你去吃飯吧,反正他們都看不見我,我站在你和他們之間,把他們擋着了,這樣一來你就不用看他們的臉了。”
溫池表情嚴肅,說得一本正經,他是真心認為這個法子可行。
哪知道時燁撲哧一聲笑出來。
溫池還是第一次瞧見時燁笑得這麼開心,懵了一瞬,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來。
他看時燁那雙漂亮的鳳眸眯成了月牙的形狀,嘴角往上翹起,真是好看極了,忍不住說道:“小燁,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時燁冷不丁撞進溫池晶亮的淺褐色眸子中,那雙眸子格外清澈,像是能一眼看到底的泉水,裏面映出了他的模樣。
那樣清晰、那樣明了……
突然間,他的笑容瞬間僵硬在臉上。
還沒等溫池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就見時燁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那抹紅蔓延得極快,眨眼間就到了時燁的耳朵根。
“哎呀,你臉紅了!”溫池指着時燁的臉頰,肆意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臉紅成猴子屁股了,你真是不禁誇。”
哪知道經過溫池這麼一笑,時燁的臉更紅了,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
“你別笑了。”時燁惱羞地開口,“這一點也不好笑。“
“對不起,我不笑了。”溫池認錯倒是很快,然而他擺明了就是虛心道歉、絕不改正,儘管他的笑聲是止住了,卻是一副艱難憋笑的樣子。
時燁又氣又急,滿臉漲紅地瞪了溫池一眼,隨即扭頭就走。
“誒,小燁。”溫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怎麼走了?你去哪兒呀?”
時燁原本不想搭理溫池,可不知為何,走了幾步,他還是沒控制住自己,說道:“我去用膳。”
說完,他又後悔了。
他明知道那個傢伙喜歡順着杆子往上爬,要多晾那個傢伙幾次才會安分下來,他就不該搭理那個傢伙。
果不其然,他剛這麼想完,溫池就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走走走,去吃飯了。”
時燁:“……”
儘管時燁看起來不太情願,卻沒有阻止溫池跟着他,當兩個人來到用膳的正廳時,花殷和花嫣然已經等待多時了。
溫池果然像他說的那樣直接擋在了時燁和花殷花嫣然之間。
每當時燁抬眼看去,溫池都對着他呵呵一笑,還擠眉弄眼,臉上全是得意洋洋的神色。
時燁的嘴角微微抽動兩下,好在他這次控制得很好,又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瞼,只是他後面連花殷和花嫣然在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花殷明早便要啟程離開,這頓告別飯在時燁心不在焉的狀態中潦草結束。
用完膳,花殷和花嫣然似乎還想溫存一下,讓丫鬟過來收拾了碗碟,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
時燁見他們離開,也起身往回走。
溫池趕緊跟在時燁身後,他看了眼花殷和花嫣然消失的方向,又想起飯桌上花殷和花嫣然眉來眼去的場景,恨不得自戳雙眼。
“他們也真是的,沒看見你還在旁邊嗎?秀恩愛也要顧及一下場所吧。”溫池被塞了一嘴的狗糧,心裏很不爽,“你娘和你舅都多大年紀的人了,還這麼沒羞沒臊的。”
他的話剛說完,時燁倏地轉頭看他。
溫池注意到時燁打量的眼神,還以為時燁不高興他這麼說,便住了嘴,心裏想着要不要解釋一下。
結果時燁冷不丁說道:“你看着和我娘一般大。”
“你說什麼?”溫池的臉都扭曲了,“我和你娘一樣大?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你娘再怎麼著也有二十多歲了吧,還生了你這麼大個兒子,我看起來像是有你這麼大的孩子的人嗎?”
時燁頓了片刻,才道:“你看起來像是成過家的人。”
“我哪兒知道我有沒有成過家。”溫池無語,“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
時燁聽他這麼說完,似是想通了什麼,難得地微微一笑:“也是,那都是你生前的事了,早已是過眼雲煙。”
溫池被時燁笑得毛骨悚然,頭皮都在發麻,心想這個小孩真是越來越奇奇怪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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