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3章
漢子們立刻四散開,檢查周圍有沒有野獸留下的腳印、糞便等痕迹。
“狼石,過來幫忙!”黑狗突然喊。
這次漢子們出來採集紅薯,黑狗算是一個小頭目,這一路上他一直盯着狼石看,發現那孩子一直跟在大人身邊。路上可能會有危險,狼石主動保護大人,雖然有點不自量力,但也不算是錯。
可現在大家全都以大人為中心散開排查危險,結果狼石還是守在大人身邊,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黑狗怕狼石惹怒大人,想喊他過來低聲教育。
狼石卻不為所動,“黑狗,我不過去。”他想留在大人身邊保護小幼崽!
“狼石!”黑狗咬牙切齒,臉都黑了。
“阿爹。”小幼崽忽然笑聲道,“有聲音。”
燕洵便把小幼崽放到地上,“去吧。”
就知道採集紅薯不會那麼簡單,好在這片地方挑選的還算平整,大家互相之間都能看到,沒有視野遮擋。
小幼崽落地的瞬間,便已經噠噠噠跑到樹上,在樹枝之間跳躍,快得狼石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小幼崽就已經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了。
遠處傳來一聲怒吼,這時候大家才都反應過來,迅速後退收縮陣型,把燕洵護在中間。
“是豪豬!成年豪豬。”黑狗緊張地不行,立刻交代其他人,“狼石你護着大人離開,其餘的人跟我一起擋住豪豬。”
只能擋住豪豬來拖延片刻時間,並不是獵殺。
這時候黑狗又有些慶幸自己沒把狼石叫過來,至少現在可以讓狼石順理成章地跟着大人撤退,如果運氣好的話,能活命。
漢子們不由分說地變換陣形,向著豪豬發出聲音地方向衝過去,沒有任何人猶豫,因為他們知道,現在只能保護好大人,即便是保護不了,也必須得竭盡所能,因為他們的家人都還在村子裏,都還在大人手中。
“大人,我們走。”狼石的聲音都在顫抖。
村子裏上了年紀的漢子們,總是會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們說豪豬的恐怖:成年豪豬身上有着尖銳無比的刺,長得像小山一樣高大,一個衝刺就能把小小的村子整個夷為平地。
如果是在林子裏遇上豪豬,就只能憑藉林子裏的高大樹木來阻擋豪豬,自己拚命地逃,運氣好就能逃脫,運氣不好就會被穿到豪豬身上的刺上,成為豪豬的戰利品。
今天他們很不湊巧,剛選擇一個略微空曠的地方,就遇上了要命的豪豬。
周圍的樹都不算粗壯,根本抵擋不了豪豬的衝撞。
狼石甚至是已經看到遠處有樹木不斷倒下,還有漢子們爆喝的聲音。
他們已經跟豪豬狹路相逢了。
“大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狼石回頭,發現燕洵還是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他心裏發了狠,想着實在不行就背着這位男爵大人走。
男爵大人看上去瘦瘦的,很輕很輕的樣子。
“狼石,你看那邊。”燕洵伸手指了指豪豬發出聲音的方向。
狼石下意識看過去。
一棵棵樹木轟然倒下,豪豬小山一樣的身體逐漸出現在視野中,它背上的刺穿着許多高大樹木,看上去是那麼的威武。
豪豬有着十分巨大的獠牙,即便是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也依舊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獠牙的寒光,也能清楚地看到獠牙表面的血跡。
這些豪豬從來都不是吃素的。
“啊!”狼石忽然瞪大眼睛,嘴裏無意識地發出聲音。
他看到,豪豬的其中一個獠牙最頂端,站着小幼崽!
渾身上下都是木頭做的零件,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破了,甚至是身體看上去都有點破爛。
在狼石的視野中,木偶似的小幼崽忽然跳起來,爪子攥成拳頭,像是慢動作似的砸到豪豬頭上。
豪豬頭頂的刺悉數斷裂,小幼崽整個身體看上去都像是鑲嵌進去似的,他的拳頭也直接砸到了豪豬的頭骨上。
那麼巨大的,小山一樣的豪豬,來不及發出哀嚎就轟然倒地。
小幼崽站在豪豬身上,轉頭看向燕洵這邊。
“看到了嗎?”燕洵臉上露出笑容,一邊問身邊的狼石。
“看到了。”狼石愣愣地回答。
看到小幼崽獨自打死了一頭那麼巨大的豪豬。
“他希望我們能看到。”燕洵解釋為什麼自己沒有離開,甚至是沒有挪動地方,“站在這裏剛好能完全看到他的一舉一動,他希望我們能看到的。”
小幼崽對自己的捕獵能力十分自豪,他希望燕洵能在自己戰鬥的時候看到他,也希望新認識的好朋友狼石能夠看到他。
他從巨大的豪豬屍體上面跳下來,慢慢地往燕洵這邊挪動。
隨着小幼崽距離越來越近,他的身影也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而在徹徹底底地看清楚小幼崽之後,狼石整個人都震了一下,聲音都顫抖了,“大人,他……”
視野中的小幼崽完全變了樣子,少了一個爪子,一隻腳歪歪扭扭地掛在腿上,肚子上有一個破洞,能直接看到他身體後面,一條胳膊的關節卡住了,僵硬着一動都不能動。
他的腦袋完全是木頭的,臉上根本看不出表情,眼睛也是木頭,儘管是面對着他們,但他是看不到的。
他一步一步走到燕洵面前,仰着臉看他。
“阿爹,我有保護耳朵和脖子。”小幼崽很開心地說。
保護耳朵,就能一直聽到聲音,保護脖子,就能保護好聲帶,可以發出聲音。
“阿爹,你有看到嗎?”
那麼大的豪豬,打起來還是有點吃力的,不過小幼崽並沒有後退,他很勇敢地衝上去,把豪豬打死了。
“看得清清楚楚。”燕洵抱起小幼崽,用自己的衣服把他整隻包裹住,“豪豬很大很大,有咱們家的木屋一半大小,背上全都是長長的刺,能很輕易地扎穿樹木,牙齒也很大,上面有很多血跡,說明豪豬已經撞死過很多獵物了。”
“那是一頭雄性豪豬,性格非常好鬥,如果不是有你在,我們可能逃都逃不了。”
幸好有小幼崽在,幸好他很強悍。
小幼崽很驕傲地仰起腦袋,用僵硬的胳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會努力的。不過阿爹,那個豪豬真的很強,我本來以為能攔着它,結果根本攔不住,它跑得可快了……”
捕獵其實也很難,尤其是小幼崽的身體損失不容忽視。
他沒有把這些藏在心裏,而是湊到燕洵耳邊很小聲地說了出來。
燕洵摸了摸小幼崽身體損壞的部位,也很小聲地說:“那以後遇上獵物還是要謹慎,不能衝動地撲上去,萬一獵物實力太強,跑都跑不了可就不好了。”
“阿爹,我知道了。”小幼崽聲音響亮的回答。
跟燕洵說完悄悄話,小幼崽就趴在燕洵懷裏,探頭看向狼石的方向,“狼石、狼石,你看到我捕獵豪豬了嗎?”
“看到了。”狼石還是一副狀況外,好像自己的身體都不受自己控制的樣子,“你好厲害。我看到黑狗叔他們都根本靠近不了,只有你沖在最前面,而且還打死了豪豬。”
那麼大那麼大的豪豬,那麼小那麼小的小幼崽。
狼石感覺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他眼睜睜看着不可戰勝的豪豬被捕殺,眼睜睜看着小幼崽勝利歸來。
“豪豬肉可好吃了,狼石,等晚上你來我家吃飯吧。”小幼崽開心地發出邀請。
“好。”
等狼石終於回過神,他發現自己不但答應了小幼崽,而且還跑過來開始挖紅薯了。
這一小片紅薯長得十分不錯,紅薯秧全都薅下來,嫩葉摘下來單獨放到一邊,藤蔓一樣的紅薯秧就是現成的繩子,把一些樹榦綁起來,用來運送豪豬。
紅薯秧外面的土挖開,裏面就是紅色的,一個有兩個拳頭大小,或是圓滾滾,或是長條條表面還有一些鬚鬚的紅薯。
把所有紅薯全都挖出來,直接堆成了一座小山。
每個人都分擔一部分紅薯背在背上,再一起齊心協力地拉着豪豬離開林子。
那些被豪豬撞斷的樹榦清理乾淨枝條,正好可以作為簡單的滾輪使用,這樣拖着豪豬會更省力氣。
等大家把豪豬拖出林子,也剛好看到鏡楓夜帶着另外的人回來了。
“獵到一頭豪豬。”燕洵笑眯眯地說。
“我和大家一起獵到的,我是主力。”小幼崽很開心地說。
鏡楓夜輕輕點頭,指了指堆積成山的竹子邊上的一小堆,“有些藏在竹林里的蛇,獵了一些。”
“先把這些肉處理了。”燕洵趕緊說。
豪豬個頭很大,村裏的漢子們齊齊上陣,處理許久才終於處理完,蛇肉處理起來十分簡單,基本是鏡楓夜隨手抽空處理。
大塊大塊地肉擺在乾淨地葉子上,很多人看到了都忍不住流口水。
不過饞歸饞,這都屬於燕洵的財產,只有他才有分配的權利。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燕洵,儘管心裏頭非常想分一塊肉拿回家,但沒有人敢說出口。
“今天大家的表現都很不錯,分肉!”燕洵也不負眾望地提出分肉,不過並不是每個人拿到的肉都是一樣的,而是根據每個人的貢獻來。
像是黑狗算是一個小頭目,他拿到的肉就多,而且還額外有一小塊骨頭;狼石一直跟在燕洵身邊,豪豬出現的時候,他沒能上前幫忙,不過後面挖紅薯他出力很多,也得了一塊不小的肉,還有一塊豬心。
其他人也都分到了肉,最後留給燕洵的是一些帶肉的排骨,還有一整個豬頭、裏脊肉,和四個巨大的豬蹄子,算是最好的、最不好的都留下了。
大家得了肉都歡天喜地的拿回家,狼石也準備回家。
不過回家之前,狼石特地跑過來找小幼崽說話,“我先把肉送回家,馬上就來找你。”
“好。”小幼崽很開心地回答。
這邊狼石急急忙忙跑回家,把肉往乾淨的葉子上一扔,舀了自家瓦缸里的水就往身上澆。
狼青剛好拎着肉回來,看到狼石這樣子,就問:“身上沾血腥味了?”
“沒。”
“那你洗什麼?”狼青不理解。
狼石飛快地搓洗身體,並不理會狼青。
倒是當阿爹的橙哥兒有些明白似的說:“咱們家狼石長大了,興許是看中誰家的哥兒、姐兒了。當年你看中我的時候,不也是每天洗得乾乾淨淨的來找我。”
平時村裏頭的這幫小漢子、小哥兒的,哪個不都是髒兮兮的,只有情竇初開,想跟喜歡的人見面的時候,才會特意在意自己的模樣。
“阿爹。”狼石臉紅了下,倒不是說被說中心思,而是自己才隨便搓洗一下,就直接搓泥了。
沒想到自己身上竟然這麼臟哎。
“我要去男爵大人家中吃飯。去那裏要換鞋的,而且木屋裏面到處都乾乾淨淨,我不能弄髒那裏。”狼石很小聲的說,“平時不對比看不出來。阿爹,咱們家好像真的很臟。”
“那是你爹不打掃!”橙哥兒立即指揮狼青打掃自家屋子。
等狼石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特地換上乾淨的衣服離開之後,狼青便沉聲道:“橙哥兒,你抽空說說他,男爵大人雖然跟別的貴族不一樣,但他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狼石那樣的,他這輩子都攀不上!”
“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麼!”
狼青這話說的有些嚴重,不過橙哥兒卻很贊同,他點頭道:“明兒個我便抽空跟他說說。那是咱們做夢都不敢高攀的人……”
村子裏這些人對那個木屋的了解可比孩子們了解的多,裏面的變化也都知道,可沒誰敢去,便是有事請求見男爵大人,那也只是在外面等着的。
規規矩矩,本本分分,這樣才能長久地活着。
像狼石這樣的孩子,已經是壞了規矩,倒不是說這規矩不能壞,而是怕狼石漸漸地忘了自己的身份。
狼石飛快地跑來木屋外面,剛靠近門就開了。
他看到玄關附近有自己昨天穿過的拖鞋,便趕緊上前換上鞋進去。
“大人。”狼石行禮。
“過來坐。”燕洵示意狼石坐在寬大的椅子上。
小几上擺着跟昨天不一樣的果子,還有一杯熱氣騰騰的散發著甜味的水。
狼石剛要找小幼崽,忽然發現燕洵懷裏的木頭腦袋動了動。
“狼石,你來了。”是小幼崽。
他現在只有腦袋和一小段脖子,還有下面用衣服蓋住的看不到的部分。
“我的手腳、胳膊和腿都壞掉了,阿爹要幫我修。”小幼崽解釋,“很快就好了,你等一下。”
狼石嚇了一跳,才想起來小幼崽的身體看上去全都是木頭,壞掉了的確應該修,但早在不知不覺得時候,他已經把小幼崽當成是自己的好朋友,當成是跟別人沒什麼不同的活生生的人。
忘了小幼崽是木偶一樣的人。
“疼嗎?”狼石小聲問。
如果是活生生的人胳膊腿都卸了下來,一定會很疼很疼,而且還會出很多血。
“不疼。”小幼崽說。
只是木頭身體而已,一點都不疼的。
可儘管如此,狼石還是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最兇猛的胡峰扎了一下似的,難受的厲害,又不知道為什麼難受。
他靜靜地看着燕洵拿起新的木頭零件,進行機關組裝,那些被替換下來的木頭零件就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已經十分破爛了,有一些甚至是直接粉碎了。
燕洵捏起小小的木塊,組裝成很小很小的爪子,每個手指頭都有好多關節,看上去十分複雜。
“狼石,我記得我第一次跟着阿爹去村裏的時候,你有偷偷看我,是不是?”小幼崽忽然說話了。
“恩。”狼石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以為你是木偶。”
以為男爵大人像小孩子那樣,明明都是大人了,卻還要抱着小木偶玩。
“我不是木偶。”小幼崽說,“我是阿爹的孩子。”
“我現在知道了。”狼石很小聲地說。
其實在小幼崽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那時候還嚇了一大跳呢。
很精緻的木頭人偶竟然說話了!
“我以前的身體不是木頭哦。”小幼崽很認真地說,“不過我是什麼樣子的我都忘了,是阿爹告訴我的。我以前也像阿爹一樣的,身上都是血肉,我長得也跟阿爹一樣,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是阿爹的孩子。”
“不過後來出了一些事,我的身體沒有了。”
這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狼石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他平時手指頭上破一個小小的口子,都會覺得很疼很疼,實在是難以想像小幼崽究竟經歷過什麼,才會失去身體。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
燕洵忽然看過來。
狼石一下子閉上嘴巴,他知道自己現在不應該說話。男爵大人雖然平時看上去很溫和,但是當他不溫和的時候,便會顯得十分恐怖,讓狼石有種自己被完全壓制,身體不由自主控制不了的感覺。
看上去很溫和的男爵大人,其實比任何人都要危險。
但狼石還是來了木屋,來找小幼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