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
“演唱會”結束,落霞擦着收結他的最後一聲弦音躲入黑夜,這道街上的一眾餐館小店開始逐漸亮起了招牌。
肚內饞蟲發作,夏歡早就對深巷裏飄出的桂花糖味兒覬覦已久,思慮0.01秒便決定暫且捨棄幾天的戒糖成果,暫且尋求眼下之歡。
還未開口要求,這時樓然忽然看着她道:“前面的湯館我訂了位子,再前面的大排檔,有你也許想見一下的人。去哪裏都隨你,我都會在這裏等着你。”
夏歡一顆輕鬆待食的心驀地沉了下來。
“樓然,你帶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讓我見她嗎?”
“不是。”樓然說,“我是想給你一個多餘的候選項,不管你想怎麼選,都有人在前面等你。”
*
易瑜坐在蒼蠅小館的一層半小台桌上,抬頭就能將進來的客人盡收眼底。
“17……18、19……20……”
蒼白的數着進店的客人,就是沒有見到自己期待的那張臉。
她臉口罩帽子都懶得戴,旁邊有幾個大學生模樣的似乎認出了她,正壓着嗓子討論是不是本人。
注視、討論、偷拍……這些是作為藝人的必經功課,易瑜原本已經很是習慣了的,只是最近情況特殊,不只是和喬世彰公佈戀情后遭到了更多的爭議和討論,更多的是她的家庭被揭開了皮,那些原本可以平靜進行着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樓然說這邊沒怎麼有年輕人的,現在看來,應當是這邊菜品不錯,吸引了有空閑時間到處尋求美食的學生們。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是,易瑜嗎?”
那個扎着雙馬尾的女孩總算問出來了。
易瑜從門口收回目光,淡淡點了點頭。
“真的是她!”幾個年輕人激動握拳輕呼,坐在雙馬尾斜對面的另一個戴眼鏡的女孩小心翼翼問道:“可以,合張影嗎?”
她真的不喜歡合影,但這種行為似乎被叫做耍大牌。
她現在經不得太多的醜聞了,岑思芳,也就是她的親媽,已經因為她草率告白的事要收她股份了,這個她倒不是太在意,她在意的是,切割股份只是個開端,以後她將再也沒有尚娛的話語權,夏歡就再也沒有像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庇護所了。
“好。”她點頭,勉強擠出了點笑。
這時,陳舊的木質樓梯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踩踏震動聲,幾個急等着合影的年輕人沒怎麼把注意力投向那不要緊的小事上,易瑜卻像有了什麼預感似的看了過去。
樸素又迷人,低調但艷麗。易瑜終於如願見到了那個讓她等待已久的人。
夏歡穿着一貫不顯眼的裝扮出現在了蒼蠅小館的樓梯口,臉上裹得嚴實,只露出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
易瑜想,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不算多大也不夠深邃,看起來毫無特色才會別具一格,才能同時演繹出隱忍、堅定、不屑、驕傲和謙卑,這就是許多藝人追求的傳聞中的可塑性。
她發自內心的露齒笑了一下,幾個年輕人滿意的回了自己的座位,夏歡才走了過去。
“姐姐。”易瑜小聲喊了一聲,雖然看到她切切實實坐在這裏了,仍然沒有多大的底氣。
“是夏歡!”旁邊幾人立刻認了出來。
“你去。”
“這次你去,剛才是我說的!”
“你是說話擔當,當然是你來!”
幾人爭論着該讓誰上前的時候,夏歡忽然出了聲:“不好意思啊,如果不是我誤解的話,你們是要合影之類的嗎?”
夏歡竟然主動和他們說話!
幾人激動的不知所措,還是那個戴眼鏡的“說話擔當”摁住隊友顫抖的手對着夏歡重重點了點頭:“可以嗎?”
“當然,不過,一會兒我可能有事情要和易瑜講,需要借你們那邊隱蔽點的桌子用一下,不知道會不會打擾?”
雙馬尾立馬道:“不會!我們已經吃完了!合完影我們可以讓位子!”
“那,謝謝啦。”夏歡愉悅道。
幾人每人拿出一部手機排着隊打卡似的和夏歡合了影,抱着手機戀戀不捨的下樓離開了。
一層半一共三張桌子,空了一張,走了一張,如今只剩下易瑜和夏歡二人。
樓下仍然熙熙攘攘的,有油煙味和湯菜的味道不時傳上來,易瑜咬着嘴唇假裝看菜單。
“姐姐你吃什麼?”
“你點就好。”
“……好。”
稍點了幾道菜,叫了店家上來,樓上又安靜下來。
“還好嗎?”
“對不起。”
幾乎是同時開口,兩人對視,忽然又一起笑了出來。
“跟我說什麼對不起啊。”夏歡說。
“我不久前知道阿姨……”易瑜沒有說完。
夏歡的媽媽是因為被第三者破壞了家庭間接生病的,而她的媽媽就是另一個人的第三者。
她無法否認這個事實,但她沒得選,從她出生的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了。她也無法拒絕這樣的身份帶來的好處,因為她就是靠這個長大的。
夏歡漫不經心道:“上一輩的事,又不是我們做的了主的,對得起自己就好了,沒必要對得起所有人。”
易瑜將頭埋進了脖子裏,她不知道該怎麼去理解夏歡的話。
夏歡對她來說是個太聰明的人了,之前她從不需要擔心夏歡會說一些拐彎抹角的話來暗喻什麼,如今的情況卻大不相同。
“我媽不是個好女人,這個我清楚的。”易瑜舒了口氣,“雖然爸爸說他和陸顯沔的媽媽早就沒有感情了,但這也不能代表他們沒有做錯。”
“我媽她一直知道自己的位子來的不正當,她很怕失去,所以她把寶押在我身上,讓我討爸爸喜歡來愛屋及烏的把心思多分給她。我是她的女兒,我得到的都是她給的,所以我心甘情願去做這些。可是,我沒想到她後來把心思打到你身上了。”
易瑜泫然看着夏歡,眼裏晶晶亮的閃着光:“對不起,是我把你牽扯進來了。從簽你進公司的時候,我媽就知道你是誰了,所以後來她看到新聞里你和陸顯沔在一起的時候,第一想法就是把你和陸顯沔撮合到一起,你的身份對她來說太有價值了。”
“但我知道陸顯沔不會是你喜歡的類型,就算是,我也不想讓你被牽扯到我們家這些破事中來,所以我才讓阿然去幫忙打斷。”易瑜的聲音慢慢提了上來,“讓你這麼忙的情況下還要應付這些事情,都是我的原因,對不起,姐姐。”
廚房也許就只有一個廚師在做菜,一共沒幾桌客人,遲遲沒有上菜來。
夏歡用白色瓷勺舀着微涼的茶葉水,片刻后嘴角微抬,“所以,其實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幫我啊。”
易瑜猛抬起頭來:“姐姐……”
“這麼久以來,謝謝啦。”
夏歡微笑看着她:“我無法贊同岑女士的做法,所以我不會和她交朋友。其他的人,我覺得無關,你認為呢?”
“所以,你是原諒我了嗎?”易瑜不確定問道。
“原諒的話,我不知道怎麼說,因為本來我就沒有抱怨你的立場啊。”夏歡眨眨眼,“可是,我在想,這麼久以來,都被你好好照顧着的我,該怎麼回報這樣的恩情呢?”
叮叮——
服務生端着盤子上了樓。
在幾盤色香味俱全的葷素菜中,一小碗摞成塊的食物立馬吸引了夏歡的目光——正是她饞了許久的桂花糖。
易瑜還在獃獃的看着她。
夏歡想,其實易瑜原本就是沒有必要和自己道歉的,她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錯,她只是比夏歡自己要珍惜這份友情罷了。
但夏歡對於此並不比易瑜在乎的少,她說:“那就這樣吧,如果你想的話,你賠你的理,我報我的情,合約期再續上十年。”
易瑜懵懵點了點頭,嘴裏被塞了一口桂花糖。
“真甜。”易瑜咧着嘴笑。
*
在九月快要過完的時候,樓然給了夏歡一張演唱會的前排票。
是樓然樂隊的演唱會,嚴格來說,是齊飛樂隊的演唱會,樓然作為嘉賓參加。
《故城》拍攝已經進入尾聲,夏歡的戲份還有幾場就要殺青了,而她在劇里將喬世彰和易瑜二人的感情線挑了個明,引起了一群書粉的共情,反對“喬易戀”的聲音漸漸小了起來。
不知是他們引導着輿論,還是輿論在控制着他們,夏歡立於筆者的身份時,感受出了深深的無奈感。
在樓然給她演唱會票的第二天,夏歡還了樓然一個禮。
“這是什麼?”樓然接過夏歡遞來的信封。
夏歡難得的扭捏:“你自己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封口被火漆封印着,樓然小心翼翼就着邊角打開,裏面是一封信。
“情書啊。”樓然調侃着,含笑斜晲着她,“我可從來不收情書,不過你的倒是可以看看。”
夏歡:……
“歌詞?”看清了裏面的字,樓然有些驚訝。
“嗯。”夏歡又不好意思起來,“我沒有寫過歌,不知道能不能用。不過我還沒起名字,如果可以的話,你看着起一個。”
樓然認真的逐字看了一遍。
“夏青禾。”他又這樣叫了她的名字,“你是喜歡我嗎?”
夏歡向後一退:“你別亂說,不然我不給你了。”
說著就要去搶,樓然一隻手抬起來舉着,夏歡身高吃虧,蹦了兩下都沒能夠到,氣鼓鼓的瞪着他。
“沒關係。”樓然頷首笑看着她,“我喜歡你就好了。等你空閑的時候,再喜歡我,我不着急。”
這晚,在滿腦子都是樓然笑臉大頭相的影響下,夏歡失眠了。
直到五點來鍾,她迷迷瞪瞪睡着后,手機又忽然震動起來。
上午沒有戲,調震動就是為了不打攪睡覺的,可這次她卻因為這丁點的動靜醒了過來。
手機屏上顯示着樓然的名字。
燈沒開,屋裏光線昏暗,晨曦未至,月亮也沒起到什麼作用,整個人籠罩在黑暗之中,她惺忪着眼,點開了接聽,聲音綿綿軟軟的發懶。
“小懶蟲。”那邊低低的說了她一聲。
這才幾點啊,她想回嘴,也不知道是誰跑到別人腦子裏騷擾人家。
“你先睡吧,我過會兒再打。”樓然說。
“不用。”夏歡立刻說道,“你要說什麼?”
那邊有三五秒的沉默,然後罄然響起了撥弦聲,樓然低頭對着話筒輕聲道:“你帶下耳機,我作好了曲,想給你聽聽。”
夏歡從書桌上一堆亂七八糟擺着的書里找出了一枚藍牙耳機,放進耳朵里:“好了。”
纏綿溫柔的聲線合著舒緩的結他音從耳機里淌了進來。
在這樣的歌聲里,夏歡再次進入了沉睡。
夢裏還是他,只是這次,很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