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
房間裏,陳昱濡開始回看方才幾人的面試錄像,三個機位幾乎無死角,放大在屏幕上,每個微表情和小動作都一目了然。
陸顯沔把顧蕎安哄回去也跟着開始看起來:“怎麼樣?老陳你剛才可都沒怎麼說過話,這人都走了,表個態吧。”
“單就這一段看來,演技好壞一目了然,但是這其中許多人情世故,卻又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什麼人情世故啊。”陸顯沔笑了一下,“陳大導演竟然現在都開始考慮這玩意兒了啊,真是令本公子大感欣慰啊,可歌可泣!”
“什麼人情世故?”陳昱濡望向他,“你一個製片人該考慮的事兒全都壓我身上了你還好意思問什麼人情世故!你和顧蕎安?秦郁潁和何總?還有五年來頭一次親自到劇組試戲的黃瑜清,我哪個不得緊巴的安排好!”
“你這都是——”陸顯沔剛要打哈哈又被陳昱濡打斷,“其他人就算了,這部戲塞進來的人都夠我再組一部劇的了你也跟着來這搗亂。這劇組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其他人多少還收斂點,你呢!就堂而皇之的摟着顧蕎安走來走去,這個角色我要是給了,要有多少風言風語傳出去!”
陸顯沔這人雖說品行上不算良好,但倒也不是不務正業那一掛的,其他不說,眼光卻是獨到的。早些年拿着他爹給的錢四處投資,本錢連翻了好幾番不說,後來又趁着娛樂行業正盛的時候和朋友合夥開了家影視公司,自己也做了製作人,林林總總和陳昱濡合作過不少次,不過都是只管資金問題,中間調停全部都是陳昱濡來做。之前也沒少往陳昱濡組裏塞人,但都是些小打小鬧的配角,最多也就是計劃內的人情罷了。
但這次卻稍微有點不同,這部戲的劇本是陳昱濡自己看好又親自去找賈謀方談到的,後來定了喬世彰做男主、又冒了賈謀收回版權的險給喬世彰做人情換了樓然,哪一步不是費了他好大的心血,由此他對於這部戲的重視可見一斑。及到選女主的時候,那些個拿錢不當錢的主都一個勁兒的湊上來跟他談交情、套近乎。
他並非出身導演圈兒的人,這一路以來走的尤其艱辛。導演和演員不同,這是無法靠美色上位的一個職業,況且他還沒有什麼美色。
有才華也不頂用,攝影、製作、後期,哪一項不是要花大價錢,即使你拼拼湊湊的聚起一個團隊,嘔心瀝血的打造了這麼一個你覺得堪稱是傳世之作的東西,那些個什麼獎項之類的又被有錢、有人脈的包攬了。所以他在混到這一步之前,昧着自己的良心和尊嚴做了多少的“不光彩”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旁人只說他的作品商業化性質過於嚴重,總是拍那些迎合市場的東西,誰又知道像他這樣不屬於哪個圈兒的導演,尚且不談功成名就了,若是不跟着投資方的要求去拍,連請演員的錢都沒有。
《故城》這本書,他最初看到的時候是在一個不知名的網站上,打着小廣告的形式彈出來的,後來循着名字找了原本,這一看就徹底陷了進去。
民國愛情多磨難,融合愛國主題寫着寫着就容易“假大空”,而賈謀不僅細膩的還原了一個大義無疆的民國女將和一個玩世不恭的名門少爺的愛情,更是在其中完美的熔鑄了憂難國民的思想,這個本子可以稱得上是他這麼多年來看到最適合影視化的書,特別是在他得知《故城》的作者本身就是一名編劇的時候,更是興奮的想也未想連夜聯繫庄蕎安談下了這個合作。
可是,他再喜歡這個本子,終究也不得不考慮現實,這世道,誰手裏握着錢權,才有真正的決定權。
“何總那邊你不用擔心,他最近和老頭子有個合作,不敢得罪我的劇。蕎蕎嘛,給她個角色就行了,這部劇要是能拍好了,以後多的是機會曝光。至於黃瑜清……”
陳昱濡沉聲道:“黃瑜清這個人,跟着伍勝出道至今,這麼多年一直都是花孔雀的傲慢姿態,談本子都是經紀人來談,開拍前從來沒見過人,這次肯放低了身份來我的劇組倒是奇了。”
“她最近跟伍勝鬧掰了。”方才一直在對着窗戶吸收日月精華的樓然忽然出聲道。
“呦,我說,樓影帝哭完了?”陸顯沔嬉笑着調侃道。
“哭你大爺,我這叫戲與現實的過渡,你懂個球——伍勝最近不是要捧那個叫夏淑爾的新人么,讓黃瑜清給她做配帶她,黃瑜清不幹了,估計這是要給自己自立門戶做打算呢。”
“這麼回事啊。”陳昱濡若有所思道,“那我這又有點為難了……你也看到了,夏歡這個小姑娘,剛才演的是真的不錯,那滴在眼圈打轉始終沒留下來的眼淚愣是把我心給揪成了一團。可惜啊,就是沒有後台,公司又不大捧啊。”
“夏歡?”樓然冷笑一下,說道,“這個人人品有問題,不過戲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準備好的。”
“人品有問題?”陸顯沔奇道,“看起來不像啊,剛才看着挺有禮貌的,而且出道這幾年也沒見跟誰傳什麼緋聞,不像是你說的這樣啊。”
“這人太虛偽——算了,和你說也沒用,你一看到人家那張臉就什麼原則都不顧了吧。”樓然直白的諷刺道,“你以後最好管好你那雙眼吧,別看了美女就走不動道,這個圈兒的女人越是好看的心裏的彎彎繞繞就越多,這些你又不是心裏沒數,你媽早晚得跟你鬧。”
不及陸顯沔說話,陳昱濡又把話題擾了回來:“阿然你這話說的沒道理,你自己是演戲的你應該知道,這個東西和準不準備關係不大,來的這幾個人哪個不是提前了幾天就拿到劇本的,能演出夏歡這個感覺的,還能找到第二個嗎?”
“隨便吧,你是導演你來定。”樓然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準備去拿那本被他隨手扔掉的劇本,發現上面沾了黃褐色不明物體的時候嫌棄的看了一眼陸顯沔,又去書桌上拿了一本新的,“走了,開機見。”
“喂!再給點意見啊!”無視陳昱濡在身後的喊叫,樓然一手拎着西服開門離開了蒂梵。
門方一合,陳昱儒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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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市某高檔小區里,一妙齡美貌女子正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在正前方擺着提拉米蘇的跑步機上做坡度10速度8的“缺氧運動”。
“還有18分鐘,再堅持一下就可以吃一小口了。”庄姐躺在一側的榻榻米上悠閑的看着腕錶,手指跟着秒針的轉速在膝蓋上有節奏的敲打着。
“什麼?不是剛才就是20分鐘了嗎?跑了這麼長時間才過去兩分鐘?!!我懷疑你在P-I-A-N我!”夏歡本來已經沒有力氣了,眼前她最愛的提拉米蘇都有了重影,但她實在被“18”這個數字刺激到了。
天可憐見的,她一個能躺着絕對不坐着的人,竟然已經在這台跑步機上馬不停蹄的運動了將近20分鐘了,而且這跑步機像是自己創造了一個維度一般,一踏上去時間瞬間開始變緩,她感覺剛剛過去的這20分鐘,有她寫作時的20個小時那麼長。
“你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可以稍微偏離蛋糕一點去看一下跑步機上的指示數字,就不用我隔兩分鐘提醒你一下了。”庄姐說著起身拿起另外一盒提拉米蘇邊吃邊走到跑步機前調回了被夏歡調慢的時速,“或者你下次寫書的時候可以寫有着肥肚腩的小胖子做女主,這樣你就不用減肥了。”
要不是身體裏的水分已經化作汗液跑出來了,夏歡可能要當場猛女落淚了……
她閉關寫作時有一個壞習慣,那就是耳朵必須閉着,嘴巴必須張着,不然什麼靈感都沒有。她又極好甜食,膨化食品更是比三餐還勤,庄蕎安常說她每天要喝的黃褐色液體其實是糖里放了點咖啡,這種種導致她每次閉關必胖十斤以上。
夏大明星為數不多的幾次緋聞,幾乎全是因為閉關后隆起的小腹引起的。消失幾個月後忽然現身,肉眼可見的肥了一圈,被狗仔拍下大加渲染,每次都“被迫懷孕”、“被迫打胎”……
這次近半年多的閉關,更是讓夏歡胖出了新的高度,偏偏祁霜這個角色又是從小軍隊中訓練出的精瘦身材,靠節食減肥都不行,那“一紮寬”的纖腰都得是健康爽利的模樣。原本想着定好劇本離着定角色和開拍還有段時間,夠她慢慢磨出來了,沒想到這一切來得這麼突然……
更雪上加霜的是,在前幾天陳昱儒才通知“賈謀”,這戲要走的是邊播邊拍的形式,按照觀眾的反響投票改劇本,這也意味着作為編劇的她,戲不殺青,不得停工。
末日天坑都沒有她給自己挖的坑大!
“胖的明明是賈謀,為何要我夏歡來承受啊!”夏歡望着觸手可得又遙不可及的提拉米蘇,邊哭又邊跑的步履不停。
收到定角兒的通知電話是在三天以後,連續吃了三天黃瓜的夏歡異常的暴躁,已然到達了不需火星就能自行爆炸的地步。
電話是打給庄姐的,正值午飯時間,庄姐給夏歡拌了份沒有任何油水的蔬菜沙拉后給自己開了個異常豐盛的小灶,為了不影響夏大明星的減肥計劃,非常人性化的躲在了廚房享用。但是飯香卻是順着門縫一絲不落的跑到了客廳里,又飛到了夏歡的鼻子中,搞得她更加狂躁了。
“庄姐,電話!”夏歡啃了口黃瓜,沒好氣的叫了一聲。
“誰啊?”
“不知道,陌生號碼。”
“推銷的,不用管。這兩天總是有推銷的,不知道是誰把我號給賣了,哪天去警局查了丫的。”
隔着兩道門,夏歡都能聽到庄姐吸粉的呲溜聲,這讓她覺得自己的生活更像被後母欺壓的灰姑娘了,這黃瓜,這連吃了三天還要再吃好幾天的黃瓜,比鍋底灰還要難以下咽。
“推銷電話”第三次打過來的時候,夏歡的怒氣值達到了一個頂峰,她正愁着氣沒地方撒呢,兩步邁到茶几前一把接了起來:“不買房!不貸款!爹媽保險齊全,孩子不上輔導班,還有啥還有啥……反正你賣的我都不要!”
“……這是庄蕎安小姐的手機嗎?”那邊遲疑問道。
夏歡強忍着掛斷電話的衝動說:“你買號沒買全名字嗎?”
“什麼……買號……我是喬世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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