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2 章
封愷的信上甚少有這樣耳提面命的文字,想來這一次是擔心得狠了,恨不能飛到阿弟面前親口叮嚀。他現在以東萊城為據點,尋機向西南滲透,一點點蠶食胡騎的防線。
只是左谷蠡王也不是吃素的,在最初的慌亂過後,他很快找到了適合防禦線膛炮的地形,以白龍山為屏障,背靠天險,竟然也守住了舊京城。
舊京易守難攻,線膛炮車在山地的機動性並不算太好,舊京的地勢又比周圍高出幾十米,一旦高度差過大,所向披靡的熱武器也發揮不出實力來,戰事陷入了僵局。
越是這種時刻,就越考驗領兵大將的耐心和定力。封愷與左谷蠡王如兩張已經拉滿的勁弓,時刻都在瞄準對手的動向,稍有風吹草動便立刻發難,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猶豫。
是以就算憂心萬分,封愷也不能因為一己之私拋下萬千將士,跑回九凌城去護着寧非安全。但寧非對於崔家的態度有些曖昧,似乎不如陸家那樣警覺,這讓他十分糟心。
崔安是阿弟的親舅,他不能言說太多,只能一遍遍地提醒,希望阿弟能有所覺悟。
“大公子不必過於憂心。”
見他愁眉不展,一旁的常隨路勇小心翼翼地勸了一句。
“寧先生聰明絕頂,心中自有決斷,想來也不會輕易上了陸家的圈套。”
聽他這樣說,封愷的眼眸微凜,輕輕搖頭。
“你不了解阿弟。”
“阿弟聰明,為人磊落坦蕩,行止有度,是個真正的君子。可這樣純凈的人,對世家的腌臟手段一無所知,也想不到那些錦繡皮下藏着怎樣的污穢。”
“我現在……只恨離開之前沒有與他多講解幾句,若真……”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可表情卻已經泄露了他焦躁的心情。路勇跟了大公子這許多年,從沒見他如此情緒外露。哪怕之前進攻東萊城,與左谷蠡王在舊京前的長寧關短兵相接,他都沒見自家公子這樣着急過。
路勇再一次確認,寧先生就是大公子命中最大的剋星。一旦遇上寧先生的事,大公子總是難免多出許多不必要的擔心,把個好好的墨宗矩子當成一個不諳世事卻又身懷異寶,需要人關照看顧的小少年。
只是這少年,親手造出了威震天下的線膛炮,在白鷺口擊沉了賀岳家十幾艘大船,手中好物無數,福澤天下百姓。
他還在海克薩城攪風攪雨,之後成功飛天,越過克騰山脈拉攏東胡三部,然後滿載着三部的謝禮一路逆流,勝利回歸邊城。
這……這樣的人,還用得着擔憂成這樣?
這便是關心則亂吧。
其實封愷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寧非在看到崔安親筆信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陷入到一種奇怪的狀態。
像是思維不受控了一樣,那一行行文字自動在腦中浮現,並不消失,心中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湧起悲傷的情緒。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臉,竟然流淚了!
寧非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有點懵,手就放在臉上,任由眼淚順着指縫流淌。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開始猛敲渣統,心中隱約有了一中不祥的預感。
——寧非:我怎麼了?
——8825995號:?
——8825995號:!
——寧非:別搞標點,我到底是怎麼了,我為什麼會哭?
——寧非:我明明沒什麼難過的事,是不是這信有催淚功能?
暮野兄來信說樞機營檢查過竹筒的外表,確定沒有淬毒藥和機關。
但內里封裝的信因為涉及私人,樞機營並沒有擅自打開。
寧非多謹慎的一個人,拿到信筒先找渣統,藉助系統的檢測能力再度確認了一下安全性。
據渣統說,這枚竹筒以及它裏面裝載的布帛,全部都沒有沾染有害物質,就是普普通通一封信而已,可以直接打開閱讀。
結果,就這樣了。
——8825995號:爸爸,不是信的問題,是你的問題。
——8825995號:不不,也不是爸爸的問題,是爸爸身體的問題。
——8825995號:這封信引起了原身殘留下的磁場波動,這種磁場波動的誘發機制十分偶然,如果沒有觸發點可能永遠不會啟動。但是一旦觸發,存儲在原身神經元中的生物磁場將會幹擾爸爸的磁場。爸爸的磁場雖然與身體的同步率很高,但總歸比不了原廠出品,兩個磁場疊加的結果便是殘留磁場排斥爸爸的磁場頻率,使爸爸的生物波與身體的頻率錯位,可誘發一系列不可預估的生理反應。
——8825995號:也因為生物磁場不完全同頻,爸爸對於身體各處神經元的控制也會出現異常,大腦的激素分泌會因為忽然出現的異常波動而受到影響,產生虛假的情緒應對。
——寧非:你降維,簡單點說。
——8825995號:好的爸爸,簡單點說就是原身殘留的情緒影響到爸爸對於身體的控制,按照玄學的說法就是存在原身的執念。
——8825995號:不過渣統是科學的系統智能,我們科幻系的都用生物場理論解釋,這種異常情況只能靠宿主自己調整頻率,消除異常的生物場,就像系統出現錯誤的命令行,刪掉它就可以了。
——寧非:那我怎麼刪?原身的代碼和數據庫在哪裏?
——8825995號:爸爸不是系統呀,生物場是沒有代碼和數據庫的。爸爸只要好好感受對方的生物場特性,想辦法消除或者屏蔽就可以了。
——寧非:你說那麼多那麼複雜,還真就不如玄學一句話概括的精準。
——寧非:不就是執念么?完成他的執念不就得了,那就會消失了吧。
——8825995號:……
——8825995號:爸爸要這樣理解也可以的。
寧非點頭。
這事也沒什麼難理解的,就是完成原身的願望。說起來自他接手這具身體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出現不可控的情緒波動,看來原身的執念還是在身世上。
不,也不完全是身世。
寧鋸子摸了摸下巴。
他之前從謝增手中拿到墨玉玉佩,從原身殘留記憶影響和系統線索中推測出雙子和下毒的真相,這些都沒有觸發原身情緒,偏偏崔安一寫信,原身就激動了,這說明身世並不是關鍵詞。
崔安這封信上也沒什麼特別的,字裏行間不過是佐證了他之前的推測,崔安自述關於委託公輸匠派的情況補完了寧三川和薛秀兒逃難的過程,那麼問題就不在信的內容,而是寫信的人。
崔安是原身的舅舅,是原身的血緣至親。
原身,想要見見親人。
寧鋸子捂住了眼睛,在心中暗罵原身是個傻孩子。
惦記什麼不好,偏偏惦記親戚。
原身那些個親戚,有幾個是能真打交道的?
按照崔安的說法,送走原身的親娘多年以前便已經撒手人寰,剩下的除了一個娘舅,就只剩陸家那一家子。
一個禽獸不如的爹,一個正在造反的兄弟,還有一個凶名在外的叔叔。
寧非不想見陸家人,如果可能的話,他連崔安都不想見。陸崔兩家都不是他的親戚,他那對倒霉爹娘和弟弟這會多半在異次元享用他的遺產呢。
但原身的執念他卻不能不管。因為這種情緒失控,無法左右自己身體的感覺實在太糟糕,無端端湧上來的眷戀和依賴讓他認知混亂,甚至已經嚴重干擾到他的判斷。
陸家是敵人,早晚有一日要兵戈相向,他不需要黑敵人多餘的情緒。
何況他現在不是光棍一條,他還有墨宗的眾弟子,有十二郎、天匠人納達、梅大娘這樣的朋友,有全天下獨一無二的暮野兄,他必須對他們負責。
若真到了針鋒相對的那一日,千鈞一髮的決勝關口,原身的情緒又跑出來搞些不知所謂的心軟和懷念,可能會讓他犯下不可彌補的大錯。
到了那個時候,陸家人可不會憐惜他這個流落在外的血脈,說不得還要趁他病要他命,連累到真正愛他敬他顧他的人。
不行,絕對不行。
寧非走到窗前。
夕陽的光斜斜照進窗子,他的半張臉都隱沒在逆光中,令人看不清表情。
磁場也好,執念也罷。
既然已經離開,那便走得徹底些吧。
何況你惦念的那些人,未必值得。
同一時間,定安城郊西河莊園。
一年四季香火不斷的家廟中,原本應當清凈淡定的木魚敲出了幾分煩躁。
三夫人驀地扔掉手中木槌,轉頭惡狠狠地瞪着封二小姐,眼神中滿是恨鐵不成鋼。
“拒絕?為什麼拒絕?!”
一身灰布袍,身上無珠翠,如今的三夫人早沒了之前的富貴氣勢,倒是平添了幾分怨恨和兇狠。
她猛地站起身,劈手打了二小姐一記耳光。
“你為什麼不爭!?”
“你不爭,你以為那些人會把好婚事給你?他們不就是欺負咱們孤兒寡母么!”
說到這裏,三夫人又開始委屈,覺得全天下都對不起她們娘倆。
二小姐生生挨了一記巴掌,背脊挺得筆直,臉上的表情沒有半分波動。
“母親。”
她輕聲道。
“陸家兩次求親,皆是動機不純,有所圖謀,這算什麼好親事?”
三夫人不吭聲了。
但她還是不甘心。
畢生所願,眼看着女兒有機會實現,她怎能眼睜睜地放過,於是忍不住掙扎道。
“許沒你說得那樣嚴重,畢竟說的是陸小郎君,陸家不會拿他的婚事做手腳的。”
二小姐看了母親一眼,聲音毫無波動。
“來的是崔家人,求的也是三堂妹,與我有何干係?”
“大伯和堂叔都覺得陸家動機不純,這樣的婚事無甚用處,封家也不需要賣個女兒換得盟友。”
“世家傾覆在即,以後多半也不會再有什麼譜系之爭,母親不必執着出身和家世,這些都不會在成為婚嫁的隔閡。”
說到這裏,二小姐眼波流轉,瞳中隱約有光。
“母親,三堂妹在九凌城做學問,聽說已有小成。女兒也準備去那邊看看,今日是來向母親辭行的。”
“只是我,女兒想到母親會與我說起陸家的親事,幸好女兒有備而來。”
三夫人不明所以,卻在下一刻看見女兒一揮手,從門外進來幾個身體健壯的婆子。
這幾人不由分說,徑直拖了兩名小丫鬟出去,哀求聲驚叫不絕於耳。
在三夫人驚恐的目光中,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光如水,聲音清冷如玉泉。
“大伯有令,不許府中人四下串通消息。母親身在家廟還能得知陸家求親之事,怕是身邊怕是有心思不純之人,想要趁機生事,沒得帶累了母親。”
“母親在家廟為爹爹祈福祝禱,如今害死爹爹的雲浮學宮避走南郡,世家譜系之崩潰近在眼前。我與母親得見爹爹大仇得報,已然是天賜之幸,旁的俗事不如都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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