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在古代
安平十八年五月初三,隆成帝駕崩,喪鐘敲響的那一瞬間,整個皇城寧京都凝滯了。
隆成帝是業朝嫡支的最後一位男丁,山陵崩時也不過二十四歲。這位早早登基,剛剛親政的年輕皇帝,就這樣猝死在愛妃馬氏的肚皮上。
隆成帝六歲登基,朝中權柄都握在太皇太后及其娘家淄河李氏的手中。馬貴妃年少喪夫,入宮不過是因為幼帝喪母,需要有女官照顧起居。李太皇太后歷經三朝,外戚李家權勢滔天,小皇帝便只如一個坐在皇椅上的娃娃,被壓製得喘不過氣來。
安平十五年,太皇太后崩,煊赫一時的李氏也迅速湮滅於世家門閥的傾軋。
而隆成帝親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將照顧自己多年的女官馬氏立后。原來兩人一早便有了首尾,只是礙於太皇太后不敢過了明路。然而大業立朝便是世家與皇室共治天下,李氏亂政導致皇權式微,沒有世家的支持,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
好在,世家比不得以孝道壓人的太皇太后,終究是要給皇帝些面子的。
於是,在僵持了半年之後,皇帝與世家達成共識,立后封妃,各退一步。
新皇後來自隴川一等世家薛氏,薛家盤踞的閶洲是中原富庶之地,拱衛京畿南大門,而作為交換條件,江東三等世家的喪夫女馬氏也成功轉正,成為後宮的一位淑媛。
和一個中年寡婦共事一夫,薛皇后是打心眼裏不痛快的。不過薛家雖然強橫,卻不是一家獨大。爭后位薛家已經是竭盡全力,容不得她再鬧小兒女脾氣,這口氣只得忍了。
然而,薛家很快就發現,情況遠比想像的還要糟糕。
隆成帝大婚之後一直沒有同皇后同房,反而日日流連於馬淑媛的宮室。
他公然譏笑薛皇后相貌平平,呆板無趣,一看就讓人倒胃,比不了□□馬氏的風情。
很快,馬淑媛成了馬淑儀、馬昭儀,一年後封妃,椒房獨寵。
只是風光無限的馬貴妃一直沒能孕育龍子,不得不求助丹藥。只是還沒等看到成效,隆成帝就忽然馬上風,徹底給皇室嫡支斷了根。
馬氏當場被下了天牢,朝中勉強維持的權力平衡也被驟然打破。
諸藩王們以奔喪為名進京,王府長史和門客卻奔波於京城各處,獲取各世家門閥支持的意圖毫不遮掩。
以前是有嫡脈壓制,想做皇帝只能造反。
現在嫡脈斷根,大家都在同一個起跑線上,人人都有機會。
朝中動亂,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到塞外,六月,草原部落忽然大軍集結,聯合南下叩邊。
劉氏把持朝政的時候,劉家大肆剋扣軍餉,邊軍關堡年久失修,武器陳舊,哪裏抵擋得住來勢洶洶的草原鐵騎。
一月之內,忻州、瓜州、甘浦、勒沙一線接連淪陷,邊軍死傷慘重,胡部騎兵直指庸西關城下。
寧非是被低沉的號角聲驚醒的。
他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渾身上下無一不疼。
大地被馬蹄踏動,伴隨着逐漸遠去的喊殺聲,寧非嗅到了沙土混合著血腥的味道。
沒想到車禍還能穿越。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感覺嘴巴里全都是血沫。
記憶還停留在車禍前的瞬間,今天晚上也是在私人實驗室工作到深夜的寧非,再回家途中被一輛砂土車迎面撞上,巨大的衝擊讓他瞬間失去了意識。
是穿越了。
寧非掙紮起身,感覺心臟的跳動從未如此有力。
他一出生就罹患先天性心臟病。父母是商業聯姻,對於彼此只有利益上的責任,得知他的病終身無法治癒,這對夫婦很乾脆的放棄長子,積極投入到新的拼子大業之中。
好在寧家的財富足以確保他長大成人,大學畢業的寧非沒有進入家族企業,而是選擇組建實驗室,做些自己感興趣的研究項目。
這是他得到的成年禮物,家族贈與的股份分紅足以讓他衣食無憂,生活簡單而平靜。
只是這一切,在這場莫名其妙的車禍中戛然而止。
寧非其實能猜到自己的死因。
他父親志大才疏,早早被排擠出家族核心競爭圈,同胞弟弟倒是野心勃勃,可惜並不被家族看重。
如果他死了,他手中的家族股份可以作為遺產繼承,而且祖父會看在他父母“痛失愛子”的份上,給那對夫婦一些慰藉。
算了。
寧非搖了搖頭。
穿越已成現實,糾結毫無意義,就當做還了父母生育之恩。
當務之急,是摸清情況,儘快找一個落腳之地。
這裏的天空是灰色的,周圍遍佈褐色的砂岩,風從頭頂呼嘯而過,捲起沙土漫天。
不遠處的坡地倒着很多屍體,衣衫襤褸,死狀可怖。有的肚子破了一個大洞,有沒了腦袋,還有更慘的被攔腰斬成兩段,
腸子散落遍地。
以他有限的歷史知識來看,他無法確定是哪個朝代。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現在身處的地方一個屍坑,而不久之前,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烈的屠殺。
必須儘快離開!
寧非抹了把臉,確定之前聽到的馬蹄聲和喊殺聲都已經消失后,手腳麻利地爬出了屍坑。
坡下是個小村落,簡陋草房還在熊熊燃燒,難怪天空被灰色的煙雲籠罩。
他朝坡上走,剛走了幾步,東邊的方向再度傳來了馬蹄聲。
人數不多但速度奇快,幾乎是在下一刻,幾個褐色的身影就出現在視野中。
他們頭戴氈帽,身形高壯魁梧,帽上長長的狼尾隨風招搖!
當先一個壯漢看到了寧非,怪笑一聲:“有漏網的肉羊!”
“兀山!不要砍死了,耶薩哈的商人在收白嫩的羊奴,可以買個好價錢!”
胡騎的同伴在後面高喊。
“哈,知道了!”
兀山大笑,接連揮鞭,舉刀朝着寧非的方向衝來。
寧非轉身就往坡下跑,村子裏的殘垣斷壁可以阻擋馬的速度,為他贏得喘息之機。
只是他前世缺乏鍛煉,對方的騎術又着實精湛,三饒兩繞竟然被逼進了一處土地廟。
兀山下了馬,大踏步走進了院子。
他倒不擔心會被這個羊奴襲擊。
邊境苦寒,業人活着都很艱難,那孱弱的小身板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部落經常在石沱坡一帶放牧,只要不撞上庸西關的黑甲軍,那就完全可以橫着走。
“乖乖出來,不聽話的羊奴是要吃鞭子的!”
兀山獰笑,腦中正盤算着一隻羊奴能換多少鹽巴,忽聽遠處的山野傳來低沉的號角。
他的同伴一愣,然後瞬間變了臉色。
“是雍西的黑甲軍!”
“黑甲軍來了!”
“我們快走!”
說著,幾人紛紛調轉馬頭,朝着村口的方向逃去。
兀山捨不得到手的獵物,啐了同伴一口:“呸!草原十八部衝擊雍西關,黑甲軍守城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過來此處?恁地膽小!”
他轉回身,準備繼續捕捉獵物,不料就在這一眨眼的空檔,小羊奴已經繞到土地廟的另一側,憑藉著山牆和他繞圈。
兀山的耐心很快被消耗殆盡。他也聽到了逐漸靠近的馬蹄聲,心中焦躁,索性舉刀朝着不聽話的羊奴砍來。
業人最是狡猾,表面溫馴內里反骨!
他的大父就是被反抗的羊奴用冰錐刺中了胸口。雖然那個羊奴也被劈成兩半,可身為部落勇士的大父終究還是死了。
想到這裏,兀山的眼珠發紅,眼前的羊奴似乎和殺死大父的兇手重疊,兀山惱怒之下,竟是直接下了死手!
正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一道凜冽的破空聲,腦中瞬間警鈴大作。然而還不等他閃身躲避,一隻黑色的羽箭就從後腦貫入,兀山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高大的身體就重重栽倒在地。
他雙目圓整,表情猙獰,刀就落在他身側,只要再快一秒,他就可以把那個可惡的羊奴劈成兩半!
寧非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感覺肺部火燒一樣的疼痛。
他轉過頭,看到不遠處的高坡上,有位一身黑甲的男人策馬而立,手中的長弓正指向自己的方向。
男人放下弓,策馬奔到寧非近前,勒緊韁繩,居高臨下打量對方。
他的相貌俊雅至極,氣質卻太過凜冽,眉眼如天下最鋒利的刃,寒光雪冷。
他和寧非對視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
“墨宗矩子?”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