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糖
秋深，又到了11月，荀霂的生日近在咫尺。
這段時間荀霂還在搞科研，停不下來。忙裏抽閑，生日還是要過的。
“哥，我給你買個蛋糕吧。”陸佩衡在手機上點來點去，“是評價最高的楓糖蛋糕！”
荀霂溫和地笑笑，也不見外：“讓你破費。”
“哥，你為什麼喜歡楓糖蛋糕呢？”陸佩衡好奇很久了，按理來說荀哥的食譜是酸系的，這好像是他唯一喜愛的甜品？
“也不是多喜歡，只不過……我很感謝他。”
他他他？陸佩衡猛然警覺。
“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還是那位……出了車禍的朋友。”荀霂看向窗外，毫不保留地講述起喜歡楓糖蛋糕的緣由。
“你要是真的感謝我，就在每次過生日的時候送給自己一個楓糖蛋糕吧。”
金髮青年戴着薄薄的手套，靠在樹底下，真摯地露出八顆牙，分明是西方人的面孔，與自己不同的模樣，卻讓他覺得安心，可以信任，從來不會嘲諷自己的傾訴。那天天很晴朗，藍天白雲，微風拂面，青綠色的草地順着視線綿延到山坡盡頭……是在那裏的春天吧。他幾乎是他唯一的朋友——對數據的變化高度敏感，同樣是個天才，比他年輕三歲，不抵觸任何社交，並且樂於傾聽他的困惑的朋友。
“楓糖是我們家鄉的特產，如果你喜歡就最好了。不喜歡的話，多少給自己一個蛋糕。畢竟沒人能決定自己的出身，也沒辦法控制會碰到的事情，不過，這都不是沮喪悲觀的理由哦。”他說這話的時候好像在發光，皮膚也白得通透，是個天使般的人。
而在車禍里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慣性。
幾乎要被安全帶勒斷半邊身子，再睜眼，身旁膨脹的氣囊也無法拯救他被擠壓破裂的身軀。原本活生生的人，只剩下血肉模糊。噴涌的、汩汩流淌的鮮血昭告着死亡，眼前只剩下慘烈的紅色。聲音都來不及發出。鐵皮，玻璃，塑料，凌亂不堪。
那雙本就因為潔癖被洗得發紅破裂的手，正安安靜靜地停在荀霂的腿上，被大片的玻璃刺穿，那血還是熱的。他的腿沒有失去知覺，他卻多麼希望自己能夠麻木——他撥出了救援的電話，掛斷電話后，並不打算試圖打開變形的車門。渾身的力氣都消失了。
前一秒還是自己的朋友，后一秒就是屍體，在保護他的……屍體，模樣都變得猙獰可怖。
陸佩衡臉有點白。
“啊，還是你的那位朋友……他……唉……”他試圖安慰，但又不知道說什麼。
“或許是他保護了我。”荀霂轉過頭，“那時候我消沉了一段時間。幾乎要忘記蛋糕這件事。現在有你來送我蛋糕，給予我生活的儀式，用另一種方式實現了這個建議的真意。
“他確實是個很好的朋友，希望他在天國也能幸福。”陸佩衡喃喃自語，“不過，我和他像嗎？”雖然這麼想不太好，但陸佩衡有點糾結：我不會是個替代品吧。
“不像。他是當地人，金色短髮，喜歡釣魚，滑雪，開車去海邊衝浪，表面大大咧咧，實際上有嚴重潔癖，幹什麼都必須要戴手套，隨身帶消毒濕巾。給我的感覺和你不一樣，更像是友善的過路人。他本來想和我做個約定……如果他能治好潔癖，我就要公開發表成果做一回名人，相當於……解決我們兩個人的心理問題。”
“其實哥這個不算心理問題吧……只是處事方式而已。”
“但當時，我的確不知道怎麼辦。藏着，封閉，不想再被傷害——我大概一直在逃避，想着最好做個隱形人。我又很想自私一些，讓我的研究能夠落地，即使是借別人的手也無所謂。”荀霂抿起唇。
“沒關係，現在不用逃避，你儘管放手去做！做好研究就能幫助到更多的人，你強大了，也就沒人敢欺負你！這不是還有大傢伙兒嘛。”陸佩衡就差舉個熒光棒高呼萬歲了。
“嗯……那時我父母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聽到車禍的消息，找到了我的主治醫生，等我拿到學歷證，就把我接回國了。雖說是離開傷心地回到家鄉，但……心裏的結似乎始終沒有解開。順其自然吧。”
“這麼說，其實你的父母也是關心你的……話說回來，哥，什麼時候我們會去見你父母啊？”
“他們不關心我的人生，我不用帶你見他們。他們或許會嫌棄你，我不會，我才能看出你是閃光的。”荀霂有點不情願。提到父母，他下意識地抗拒。
“至少讓他們知道，你有可以託付的人了啊。”
“託付？嗯……沒了你，我的靈魂確實就空虛了。至於他們……”
“實在不行，就當作是去拜訪的朋友吧。禮節還是該有的啊。就是，不知道他們對我們……接受程度怎麼樣？在國外待得久的人，是不是對我們這種……包容程度比較高？”
“這點倒不用擔心。我唯一擔心的是他們對你有偏見。”
“擔心我幹什麼啦，我又不會有事，重要的是讓他們放心。你總是覺得他們不關心你，也許他們就是淡漠的性子，也不說出來而已。人之常情，還是會在意親人的。”
“也許吧。他們……12月會回來，去研究所做個報告，呆一段時間。”
“那你去約一下唄，至少問一下，伯父伯母要不願意就算了……”陸佩衡有點沒底氣，畢竟不是誰爹媽都和他家的一樣可愛任性，萬一真是個古怪脾氣，那可不好處。只不過總歸要有這一步的，畢竟是一輩子陪着，而不是一時激情，時光即是見證，同一個時空中的人也是。
荀霂低頭髮微信：“我問問。”
陸佩衡湊過去看：我男朋友想要……
“哥，不這麼寫，要寫啊，我想帶着男朋友……要用主動的語態，這是與你，與他們的兒子相關的事！”
有道理，這樣好像感情更豐富？好像也確實挺久沒見到彼此了。
荀霂重新打字發送消息。
“這幾天不一定能收到消息，他們那邊工作不用微信。等等吧。”
小小的蛋糕表面淋着凝固的楓糖漿，乾淨透亮得像是灑滿陽光的琉璃，淺淺的棕褐色從蓬鬆的蛋糕坯邊緣向下滴落，又在中途凝結成水滴狀，偶爾有幾個活潑的氣泡被嵌在晶瑩的糖漿中，瑕不掩瑜。撒落一隅的杏仁片與黑加侖陷入楓糖的甜蜜之中，增添幾分刺激味蕾的顏色。
不想破壞這樣的藝術品啊，蠟燭就放在一邊吧。
荀霂難得地發了朋友圈，只有一張蛋糕。蛋糕的照片自然是陸佩衡拍的，看着就讓人異常地有食慾。
“有楓糖蛋糕的第二年。感謝小甜橙。”
評論區一水的“生日快樂”，偶爾有幾個大膽評論“甜橙是嫂子嗎”以及“大神居然發圈了”。荀霂也沒回，體會了一把暗中秀恩愛的快感。
這時候的小甜橙，正窩在他胸口睡得香噴噴的，散發著懶懶的甜甜的氣息，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有點好笑，有點可愛，想咬。
“12月4號他們回來，可以……去見一面。說是事情很多，見半個小時就夠了。”荀霂淡淡轉達了父母的回復。意料之中，可能他們也不想見我吧。
“半個小時，可以的！”陸佩衡迫不及待想要收拾打扮一番——明明還有很多天可以準備！
“我是不是該打扮得，嗯，成熟穩重，讓他們放心一些？”
“平時是什麼樣子，什麼樣子都好，我都喜歡。”荀霂不挑，“他們也都不在意。”
“我們民族是很講禮節的，就算對方不在意，也要稍微用點心思，至少說明是認真的呀。雖然我知道的，什麼樣子都不會影響我們喜歡彼此。”陸佩衡琢磨着，“不然再去買一件，剛剛課程平台發了分成，夠買百八十套啦！”
陸佩衡的經濟獨立全都歸功於他的努力，荀霂自然是看在眼裏的。
“賺了這些錢，你準備存着，還是做什麼用？”
“賺錢當然是為了花掉。一部分日常開支，一部分給家裏，一部分投點理財，一部分籌備下一門課，一部分繼續學習，還有一部分是月捐。剩下的先留着……到時候和哥一起用呀！”陸佩衡掰着手指頭列出幾條。
本來想說自己有錢不需要的荀霂忍住了衝到嗓子眼裏的話。目前的研究，他的存款確實夠用，不過他對錢也沒什麼概念，該用用，夠用就行，要不是發現普通人賺錢不易，他好像……都沒考慮過錢的安排。在生活上，自己確實有點目光短淺……好在，這個小傢伙似乎挺會管賬的。
“你幫我……你幫這個家管賬吧。”
陸佩衡虎軀一震。
這個家！學得挺快啊。
“發錢的是我們王總，具體多少我不清楚，現在賬面上的都是活期，隨用隨取……每個月留十萬日常應該夠了吧。”
“哥，其實……我們倆每個月日常往多——了算也就花一萬吧？”陸佩衡看着認真的人，像是看到神仙似的，有點木，“房子是哥你買的，目前也沒車和車位，日常維修保養都能自己搞，物業費水電燃氣費差不多五百以內，除此之外，基本不掏錢。我出門少，咱倆加起來交通費最多五百。米面蔬菜除去家裏拿的，肉蛋奶麵包這些，基本不吃山珍海味，三千都能拿下。衣服換季偶爾會買一點，也都不追求名牌，平均多算就三千，還有什麼，日用品，一次買夠用很久，我好像也沒啥花錢的地方……”哥哥你花錢是論萬的嗎？還是日常用來買實驗室？還是說你的賬面上……
驚！
富豪，絕對是富豪！這一筆筆巨額流水以及固定工資的收入和相比之下相形見絀的支出，要不是對象是荀哥這麼清清白白一人兒，我都要懷疑是搞違法犯罪了！
“那個王總……可信嗎……”不會是洗黑錢吧！
“嗯。到目前都沒有原則性問題。”
“所以這這這都是什麼錢啊！”陸佩衡的手在發抖。
“藥品專利使用費吧。”
專利？其實專利這個東西，既是保護知識產權，卻又可能演變成商業制衡與市場價格的墊腳石。陸佩衡表示理解，估計這個提議也不是荀哥提的。對天才和商業精英來說，這個數額可能不算什麼吧……如果不是看了賬，他覺得自己可能十年都見不到這麼多錢。明明不該有顧忌，又有點不敢動。
“我覺得可以去銀行直接請個理財顧問去諮詢了……”陸佩衡哀嘆，人與人真是不一樣啊！
另外，有錢真好。
“哥，我甚至覺得……可以成立慈善基金會了……”
“慈善？”荀霂一愣。哦，他聽說過，但是好像並沒太關注。如今小可愛一提，倒是個不錯的想法，反正錢夠用就行，反正研究的過程中總能產出些有用的專交給王總。
陸佩衡輕輕皺起眉頭：慈善，專利，當這兩項同時出現，卻又有點欲蓋彌彰的錯覺。賣得貴，自然更有錢，但同樣有可能提高產品定價，讓需要的人無法得到產品，再去做慈善換取人心？這不行……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和荀霂解釋半天錢的事兒。
荀霂頷首：“有道理。目前我跟王總，是他租給我實驗室和助手，我來創造價值，以後如果能不受約束，專利倒可以考慮低價出售使用。”反正這麼多錢有什麼用？
“當初王總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恐怕根本沒有想過會賺這麼多。”陸佩衡撓撓頭，管賬這事兒暫且擱置，這事兒他真不好做主，還是等荀哥把最近的實驗忙完，再考慮具體的安排比較好——看這架勢，他又要搞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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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屯稿，這章是七月中旬寫完的2333——然後我29號寫完了，嘖，有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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