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何在
荀霂這回是出了名,不過扒不出什麼個人經歷,在網上只有學校、報道、論文,以及他同學同事的敘述。
“荀霂是T大的博士,不過好像一直沒做出什麼成果,但他同學對他評價還不錯……雖然基本生活上都是高冷看不透什麼的沒什麼料,但對他學術知識水平一直很推崇,不太懂。”
“T大藥學本科生和學姐做實驗,見到過學長。做實驗特別帥!除了滿臉寫着生人勿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不好。”
“那天採訪,聽他侃侃而談彷彿接受到了神明的力量豁然開朗……簡直了!可惜他後來說不再接受個人採訪,挺遺憾的,什麼時候能請來做講座呢?”
“現在的科學家太高冷了!住在普通小區也高冷的一逼!看我視頻!”
一個網友發了一段視頻,明顯是從側面攔截的,而且背景就是荀霂家的小區。
“拒絕採訪,請不要妨礙到我個人生活。”
面對對方喋喋不休的追問,荀霂似乎有些不悅,渾身透着冷冽。
“哥?”清亮的青年音在視頻中一閃即逝。
荀霂忽然伸手擋住鏡頭,冷冷地說:“請回吧。”瞬間比剛剛的“不悅”冷了好幾倍。
評論的關注點很豐富。
“荀老師的聲音有點好聽!”
“別把科研圈的人當娛樂圈啊!讓人家專心科研吧!”
“剛剛後面的聲音似曾相識?”
“明明可以靠臉和聲音吃飯偏偏要靠才華。吸溜,真好看!”
“這個小區……好普通的樣子。荀老師還是要保護好自己啊。”
時間一天天過去,“荀霂熱”隨着他高冷的態度、捉摸不定的身影和學術圈突然的銷聲匿跡逐漸冷卻,幾乎成為了迷一般的角色。很多人開始追着他的思路進行研究,當然也包括他自己,走在黑暗路上的最前端,一步步地點亮光明。從陷阱中掙脫,從坑窪中走過,在誘惑中堅守。
研究本就是沒有盡頭的。
金秋十月,最後一波秋老虎猛然撤退,西風飄雨,這座城市霎時間冷了好幾檔,夏天的衣服就別想穿了。
陸佩衡把厚實的長袖拿出來,抱在懷裏想了想,似乎……又快一年了呢。哥是十一月的生日,去年確認的關係,前年正式見面……去年自己生日得到了專屬的香,今年生日因為荀哥的研究很忙,就抽出半天一起做了美味的蛋糕——這也很好啦。唉,今年荀哥生日該準備些什麼呢?陸佩衡早早琢磨起來。
他正想得帶勁,突然接到一個電話。
是他昔日的直屬上司,曾經的宣傳總監曹姐。
“小陸,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再回我們公司做宣傳總監?”
陸佩衡有些懵。
“總監……什麼情況?”
“我現在是公司的總經理——我需要一個你這樣的,能力很強的總監。第一個月工資照一萬五開,一個月時間,相信對你來說夠了,轉正後兩萬,五險一金,交通補貼,年終獎……”
“等等等等……總監……啊不,曹總,我捋一下,您是……什麼情況?”
曹總深吸口氣:“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公司的情況不容樂觀,上面派下來劉南強盯着,我看勢頭,如果你們再待下去,很可能會被其他理由受約束地掃地出門。後來我借勢上位,用你們做出來的成就取得剩餘高層支持,重新調整公司架構,加強公關宣傳……所以我現在很需要人才。而你是我熟悉的首選。”
“這……”陸佩衡腦子有點亂,“趙姐呢?她怎麼樣?”
曹總那邊似乎有點愧疚:“你趙姐她……當年是我逼走了你和她,後來我終於把那個助理弄走了,因為我必須留到最後,不能被奪走關注,而且也是為了不讓你們在公司發不起工資的時候被裁還拿不到錢,說了那種話。我想留到最後才能總覽大局,扭轉局勢。我本來也想找她,可是你趙姐……現在已經不能勝任了。”
“趙姐她怎麼了?很久都沒有消息了。”陸佩衡連忙追問。
不管他信不信總監這話,他對總監確實沒有太多埋怨——當年雖然很忙,但除了那陣子將他開除時,總監說了很多不講道理的重話,之前她是個很好的人,不忙時把手下當做朋友看。看人力同事在朋友圈屏蔽在職朋友的吐槽,說她辭趙姐的時候還為她提了幾個下家,和財務理論好幾次,按規章要求發齊了錢。看來那時候,她只是在等着給一個機會,那種“你還年輕,應該去籠子外面的世界”的機會。也許這不是最好的辦法,但對現在的陸佩衡來說,他當時的經歷,是他生命里的轉折點,此時無可埋怨。
“她去做攝影師助理,前段期間場地事故,右胳膊被鋼架砸成骨折,剮破了半張臉,現在精神可能也不太好。她不肯讓我去看。”曹總的嗓子有點啞。
陸佩衡想了想:“那我這幾天去看看趙姐吧。可是公司,我不會再回去了,我已經找到了更合適的工作養活自己。”
曹總沉默了幾秒:“那真是遺憾……對不起。當年……算了,沒什麼可辯解的。謝謝。”
“不過……曹姐,需要的話,我可以做個公司做新媒體經驗的講座,錄個課,到時候讓新人看看。”
“課程費可以支付給你。”曹總似乎有些意外。他用的是“曹姐”的稱呼,這應該算是個人情。
“您當年也挺照顧的,就當是公益課,沒事的,我現在新媒體也做得挺好。”
“那我不客氣了。”曹總嘆口氣,“如果有合適的人,我希望……你能推薦給我。”
掛了電話,陸佩衡心裏有點難受,有點憋得慌,憋到睡覺前都沒好,乾脆洗完澡躺床上就抱着荀霂,小聲講講故事,說了想法。
“各人有各人的命,不用擔著別人的命運。你沒做錯,那是你的選擇。”荀霂揉着他頭髮。他是不是聽懂了呢?
陸佩衡蹭了蹭荀霂的手:“其實我覺得總監一直在努力。不管是升職,還是平權,沒辦法一概而論。”
“哦?”荀霂等着他繼續說。
“其他人都不敢做的決定,不敢放的權她可以,讓我和趙姐把握宣傳的度,真正做宣傳的事,很少會強迫我們,她本身學的媒體,自己卻主要做平級與上級的溝通工作,當時上頭放強哥下來,是想打壓她的氣勢,因為她打交道的時候總是很硬氣。別人閑話說她潑婦慓悍怪不得沒老公,但我覺得,她只是很有領導者的魄力,而且結不結婚是自己的選擇——況且,真要結婚肯定要找個配得上的啊,全公司都沒人配得上。而同樣的氣勢在強哥那,就說是果斷霸氣,還有人很羨慕他能逞威風,甚至對‘母老虎’施壓。而曹姐終於成了最大的領導,但她也付出了更多的努力,背負了更多的誤解,她挺難的,但她不會說出來。就因為她是女性嗎?可有些同事,不管是男是女,都會嫌她不像個女人。可這是誰規定的?同樣是人,同樣去爭取,同樣沒靠着什麼上位,都是強大的象徵。唉,不說啦,我過兩天想去看看我們趙姐,她換了工作,前段時間胳膊和臉受傷了。”
“這麼說來,你們總監果然是個了不起的人。”荀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他的世界裏,性別……好像不該是問題——但社會或許沒這麼認為。
“哥,你說,我去看趙姐,該帶什麼禮物啊?”陸佩衡糾結起來,“我也挺久沒見過她了,就過年時問候了一下。”
荀霂在腦海中檢索片刻,一個清晰的長發女性的形象浮現出來:“之前爆照那期推送,排在你前面的長發姑娘,說是每次拍攝都要在頭頂綁個揪揪,是她沒錯吧?她是個怎樣的人?”
“哇,這麼長時間還記得!對,那個是趙姐……她外表開朗,運營的時候很熱情,內心應該還是蠻平靜的,喜歡拍照,偶爾有點……少女心,買貓爪杯,不太顯眼的小手鏈什麼的。貌似也挺喜歡花花草草,平時也不用香水……”
“茉莉花。”
“啊?送花嗎?看病人不是更適合……康乃馨什麼的?”
“不是花,是花香,淡淡的花香。”荀霂垂眸,“這樣的形象,茉莉作為核心調。前調需要一點熱烈,還要清新與沉靜,后調要留植物的氣息。柑橘類要少,加金銀花也許不錯,另外再有廣藿香,或者蘇合香,或者琥珀,需要試試看。”
陸佩衡懵懵的:“哥是準備做個香膏?”
“如果你對她的認識沒錯,我腦海里的氣息,會很適合。”
“這樣說的話……哥,你原本可以不讓我自己來配,給我配一個更適合我的味道?”陸佩衡自然而然想到了生日時做的那個香膏。
“了解得還不夠深,不能妄下結論。對別人我也許有這個自信,但是你……你該知道,醫者不自醫的道理。”
唔……陸佩衡皺了皺眉頭,他可能懂了吧,嘆口氣。
“那我就……做好我的甜橙吧。”
他倏爾挑挑眉毛,笑着吻上荀霂的唇,將甜美的氣息傳遞給帶着清苦氣味的愛人,異常濃烈的甜味壓過了苦,彼此環繞纏綿。赤誠的愛意如同屋裏溫暖的燈光,瀰漫了所有的光明與黑暗。
直到夜色深沉,城市沉寂。
“我覺得……你判斷得挺准,做個甜橙也挺好的。”
“那,做我一輩子的小甜橙,讓我品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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