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級禁區中央有棵巨樹,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消息,CN軍方基地甚至有它的多方位拍攝圖,因為基地高層懷疑整個禁區的形成,跟這棵巨樹脫不開關係。
畢竟這裏曾經有個名字,叫“北極”,一年四季都是寒冬,皚皚冰雪鑄就了白色王國。
而如今,冰川再不見一點影子,植被肆無忌憚地瘋長着,生命在此處繁衍、異變,圍繞着巨樹形成一套另類的生存法則。
此刻,在禁區上空,A112戰機內,眾人沉默的注視着中央巨坑。
眼睛無法估計巨坑的面積,只知連綿不絕,蔓延向視野盡頭。巨坑中央是深不可測的黑暗,其下到底有什麼,無人能看清。
那棵巨樹,竟然,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哪怕眾人外出執行再多任務,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還是頭一遭遇見,均是心頭震顫,久久不能言語。
等到心間突突重跳平息下來后,郁從淵吩咐在巨坑邊上降落。
一直以來,哪怕是深入禁區執行各項檢測任務,帶隊隊長也只會命令在禁區邊界降落,一來是禁區里沒有足夠面積可供停留,二來,即便有面積,人類卻也因為懷揣敬畏,而不敢貿入。
對於郁從淵的這道命令,眾人十分不解,不過服從是他們的天性,半小時后,A112戰機平穩降落在巨坑邊緣。
下去之前,郁從淵留下一支四人小隊負責保護兩名駕駛員的安全,以及看守深林等人。范添的情況一直不見好轉,醒來后一個人對着牆壁自言自語,任誰和他說話都像沒聽見似的。最後,范添也被留在A112上。
成君和另一名研究員陶雲鶴合力將幾台檢測儀搬下來,郁從淵命其他人前去幫忙,但成君冷靜的拒絕了:“謝謝你們的好意,但你們畢竟不知道注意事項,還是不了吧。”
於是眾人只好對着成君兩人乾瞪眼,看他們將各個儀器架好、打開、開始檢測。
夏荷在一邊做記錄,時不時與兩人溝通交流。
檢測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其他人則漸漸向四周散去,彼此之間相隔不遠,若有危險,能互相支援。
自從抵達禁區,郁從淵就有些心神不寧,危機感纏在心間縈繞不去,面色凝重,更顯冷峻,連向來話多愛打趣的威克斯都沒到他身邊晃,而是默默遠離。
郁從淵來到巨坑邊緣,極目遠眺,不見其邊界,視線往下,來到巨坑中央最深最黑暗的地方。
深。
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就是:黑。
比夜色還濃稠的黑暗,似乎連一絲光線都照不進去。
僅僅是看着,就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心臟突突突地躍動,帶着一絲顫慄。
郁從淵往前走了一步,坑邊碎石塵土撲簌簌的往下掉。
如果此時有人在他身邊,會發現上校雙目放空,漆黑的眼眸失了神采,形如一具牽線木偶,機械的向前挪動。
郁從淵什麼都看不見,僅有耳邊的一道聲音,在不停蠱惑他:
『到我身邊來。』
『來我這兒,小東西。』
『來……』
“我來了……”
郁從淵呢喃了一聲,不由自主地,伸出腿,往前一邁——
“隊長!”
這一聲猛地將他喚醒。
郁從淵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都已經探進巨坑,他緩緩回頭,像老舊電影一幀幀的回放。
他看見威克斯、陳霖等人驚恐的眼神,和伸出來想要捉住他的雙手。
下一個瞬間。
威克斯他們消失了。
郁從淵跌入深淵。
.
有什麼過來了。
在他身上游曳。
氧氣罩不知何時消失,防護服破破爛爛,右手手腕上,一條醜陋傷口盤桓在細白皮肉上,血流如注。
是那一天。
郁從淵想起來了。
一個月前的外出任務,在回程途中遭遇變異飛蛾襲擊,他以自身為誘餌,幫助隊友逃脫。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成功回到基地……
郁從淵雙眼渙散,意識正在回籠。
令他徹底清醒過來的,是傷口上的清涼。
他正要往手腕上看,唇上忽然傳來同樣令人舒適的清涼。
乾淨清新的液體從唇縫流進嘴裏,郁從淵喉嚨微動,咽了下去。
身體的疲憊在那一刻消散無蹤,渾身上下充盈着蓬勃生機,郁從淵幾乎是立即從地上坐了起來。
然後,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深褐色的樹榦粗壯厚實,多不勝數的枝椏交叉縱橫,遮天蔽日的樹冠連綿萬里。
是禁區裏的那棵巨樹。
如此巍峨壯闊、生機澎湃,卻因為它所在的地域曾經覆滿冬雪,愈發顯得神秘莫測。
郁從淵怔忪的看着那沒有風,卻在簌簌發抖的葉片,莫名品出了幾分興奮愉悅的味道,幾簇樹枝垂落下來,覆在他的身體表面,他黑着臉從衣服里拽出幾根樹枝,帶着許多分叉的樹枝驟然離開溫熱的軀體,蔫噠噠的垂着,樹梢討好的磨蹭他的手背,想要再鑽進衣服里。
郁從淵抿了抿唇,感到嘴唇上黏黏的,垂眸便看見幾根折斷了的樹枝,斷口處還冒着汁液,不用想都知道嘴上的黏液是哪兒來的。郁從淵黑着臉,丟開手裏的樹枝,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救了我?”
樹枝上下垂擺,像在點頭。
看着眼前的巨樹做出如此人性化的動作,郁從淵心情複雜,他還沒有忘記失去意識前,那股令人不適的注視感。
“之前,是你在看我?”
樹葉摩擦的聲音響了起來,郁從淵拿捏不準巨樹到底想表達什麼。
在全球生物異化的今天,看到一株類人的植物也不是不能理解,但這麼通人性的生物,還是頭一次見。
郁從淵仰頭看着巨樹的傘狀樹冠,樹枝盪過來,親昵的蹭着他的臉頰。
“謝謝。”
巨樹下,眉眼精緻的黑髮青年唇邊勾起一抹笑容,絳紫色天幕映襯下,漂亮得像是一幅動人的畫卷。
“但我要走了。”
蹭着青年臉頰的樹枝頓時停住了。
郁從淵沒有再說更多,他整理好自己的防護服,在整理袖子時,驚異的發現手腕上的傷口已經痊癒,不由得再次露出笑容:“謝謝。”
他現在呼吸完全不成問題,想來應該也是巨樹汁液的緣故。
或許這種汁液能夠保證人類在異空氣里行動自如,再也不用做“裹在套子裏的人”。
人類期盼多年的希望,今日他有幸得見。郁從淵打算回到基地就將之上報。
然而巨樹並不准備放他離開。
就在郁從淵轉身之際,一截細小的樹枝迅速裹上他的腰肢,將他提離地面。
失重感湧來,郁從淵雙手握緊樹枝,努力保持平衡,聲音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放開。”
巨樹顫了顫,卻沒有放開他。
郁從淵冷下臉,迅猛無比的從腰間抽出軍刀,——這把刀並沒有被強風裹走——而後果斷切斷腰間禁錮。
摔到地上的瞬間接了個后翻滾,極大程度化解了墜落的衝擊力。再次站直身體,郁從淵沒有停留,徑直朝外跑去。
他不能留在這裏,他要把禁區巨樹的秘密帶回去。
藉著其他植物的遮掩與阻擋,郁從淵一口氣跑出兩百米,翻滾、跳躍、踩樹借力在空中飛躍,一切技巧用到了極致,就在他即將靠近禁區邊界之時,他忽然察覺到——
禁區裏的生命,全部活了過來。
眼看距離外面只有數米之遙,那些本不該移動的樹木和花叢卻忽然出現在眼前,擋住了他的去路,樹木枝椏上盤桓着多條色彩斑斕的毒蛇,露出猩紅蛇信,巨大的蟲子將他包裹起來,無機質的複眼一錯不錯的盯着渺小的他。
而他身後,無數樹枝正向他湧來。
在被樹枝嚴絲合縫包裹起來之前,郁從淵聽到了一道直擊靈魂的聲音,那甚至不是他曾聽過的任何一種語言,非常神秘古老,像是天神對凡人的低語,轉瞬之間攥攝他的心神,奪取他的意志。
眼前可見的世界,轟然崩塌。
。